《来历不明》照吾眠

82、复活

　　漆宇靖复活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不可能，沙历见到漆宇靖的最后一面他就是穿着这套衣服，被炸烂的衣服残片，交到他手里。漆宇靖一辈子没穿过几套好衣服，他穿剩的就给漆宇靖。

　　漆宇靖为了他和马骜，去堵在大楼里开会的郭昌泉。

　　他也是从小道消息听说大楼里发生了爆炸案，没人受伤，他在死前还在怒吼郭昌泉的名字。

　　郭昌泉怎么可能不去调查威胁他生命安全的人？郭昌泉当然知道漆宇靖！

　　所以在沙历为了从警局脱困，把漆宇靖搬出来后就暴露了。

　　沙历把郭昌泉对他明显的前后变化一联系，困惑抽丝剥茧，露出了明确的分割线，郭昌泉在他进入报社的时候并不清楚他是谁、为什么要去报社，对其而言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员工，他给自己取笔名肖昱。

　　后来郭昌泉在年会上不是没有对他表现出欣赏，但报社优秀的人那么多，谁又真心记得谁。他们都不过是为郭昌泉成功的炮灰，他们都不配在郭跟前拥有姓名。

　　直到章书亦以他为桥，差口气就能合作，郭昌泉算是对他刮目相看，几经试探才算进入了核心部门。

　　郭昌泉在允许他当秘书的同时，也随时在防备他，利用杨武峰的学生博出位、中达轻工反击、他执于栏目《观心》申辩，郭昌泉一直都是以看小丑的轻蔑态度在看他，从没拿他当回事。

　　但有朝一日却发现了漆宇靖和他的关系，郭昌泉不得不重新审视沙历。

　　他的笔录，除了涉案办理警察，没有对媒体公开，郭昌泉又是怎么知道的？

　　沙历有种可怕的猜想，章书亦给他注射的药物那么恐怖，能够抹杀记忆，未必不能吐真。章书亦会不会也把他的过去交换给郭昌泉？

　　沙历顿时更发憷，他给“大鱼”的线索聊胜无于，可能这一分钟不经意透露出什么，下一刻就传到了钉子耳朵里。警方能安插人进入Gospel，那Gospel又怎么不能反过来安插人进入公安内部？

　　“我没做过，不是我。”沙历还是这句话。

　　“我看你不吃点苦头是不会老实……”

　　其中一个愣头青警察想教训沙历，被开门声阻止。

　　“市局要提调他过去审。”女警握着门把手说。

　　年轻警察梗着脖子还想说什么，又愤世嫉俗回位置收拾笔记卷宗，给门口女警，“经侦和刑侦现在都不分家了？”

　　“阿强，怎么说话的！”

　　沙历被押走，他想为华昇辩驳，但他只会越描越黑，只有尽快找出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郭昌泉知道漆宇靖，难保不是自导自演，虽然兵行险招，但判断一件事的动机要看受益人。

　　郭昌泉并没有受伤，三人也均是皮外伤，但对他的指控是危害公共安全和故意伤人，罪名成立面临至少几年牢狱之灾。

　　他想不到除了郭昌泉还有谁有对漆宇靖恨之入骨。

　　漆宇靖的事被压了下来，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沙历无从得知，但这件事对郭昌泉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导致他出走朗城晚报，郭昌泉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

　　一旦郭昌泉弄清楚漆宇靖履行的是沙历的意志，沙历还敢再出现在他面前小丑跳梁，不是上赶着送人头吗。

　　这个局也是够久了，郭昌泉也够沉得住气，没有把沙历扫地出门是想看到他再也爬不起来。

　　在被押解出门前，沙历突然想到了一个质朴的工具，“等等，我有行车记录仪。”

　　.

　　沙历上午被请进去，下午就洗清了嫌疑，后视镜行车记录仪被人拆下，但车屁股还有一个多余记录仪，华昇替他安装的。他那时还嫌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没成想竟能发挥重要余热。

　　华昇拿出的戚风的口供做证明，沙历确实被冤枉了，领了人跟所长打了招呼就走。

　　对基层工作的警察来说，华昇也算是名声在外，第一是因关家，军人不许从商，他不惜改名换姓也要进特战队。第二是立过功，好比活着的英烈会成为传奇，华昇一度被传成了百战不殆的程咬金。

　　十年前，一个连的人牺牲了十有八九，他闯出了鬼门关，几经往返战场背出了几个队友。尽管身体负伤仍然坚守，狙得敌人不敢擅入，一直坚持到援军到来。

　　这段往事没有得到当事人印证，但大家都心照不宣。

　　阿强见到华昇后一改态度，客客气气的说话，恭恭敬敬把沙历送到跟前。

　　沙历却不大高兴，“告诉他们没关系吗？”

　　“有关系也没关系，戚风很安全。”华昇说。

　　“昇哥，是郭昌泉挑事儿，他都死了，还不放过！”沙历说。

　　“不要被愤怒左右。”

　　华昇还没说完，沙历就炸了：“这不要那不要，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任别人污蔑漆宇靖？你不是问我想做什么吗？我就想用我的方式以牙还牙！”

　　“一个人之所以一直能保持正常，是因为他正处于正常的环境中，而不是因为他本应是个正常人。人病了可以找医生，这个世界病了怎么办，你见识过权力下放到普通人手上的样子吗？你不会了解，你一直都是权力的受益者，某种意义上，你们是同一立场，为了大局可以不拘小节，被漠视被淹没的声音听不见，还捂着别人的嘴大家一起下跪，是么？”

　　“我不想跪，凭什么我们要成为被拘的小节。”沙历抹了一把脸，“你问我喜不喜欢报社？我不是喜欢报社，我只是不喜欢这个操蛋的世界。”

　　沙历这些话很伤人，华昇明知跟沙历的鸿沟，阶层、认知和性格差异，决定了迥然的价值观，但亲耳听到沙历将他和视为仇人的郭昌泉划为同一阵营，还是会心冷地想让沙历去摔得头破血流。

　　两人不欢而散，华昇没有再劝沙历，随沙历去吧。

　　.

　　沙历临时将选题替换，从前他不屑转弯，做新闻也要一根筋，正面开战后郭昌泉随时可以叫停他的节目，最后一期一点错都不能有，要做到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肖肖，我请到房频的楼市专家。”谢嘉嘉说。

　　“有两家开发商愿意来。”另一个编导说。

　　“市民街坊已经剪辑好了。”包装组剪刀手说。

　　沙历连轴转了两天，他提报的预审选题改为“城市更新”的时事话题，加上沙历公开说希望尽快结束节目的一切，几经周折后审编室通过。

　　谣言已经传沙历易燃易爆，大家都对他避而远之。郭昌泉会让他得到教训，大家都在等着好戏看。

　　主持人念完开场白，一秒钟都没浪费，播放了一段网上传播率很高的鬼畜视频。

　　沙历模仿日本破坏类节目，在播放视频完毕后将演播厅的幕布划破钻进场，表演了一段无声的魔术。

　　带感音效收尾，当家花旦主持人来提问，他这枝绿叶太抢镜，用哑剧的形式比划，就是不开口，主持人全靠猜他想说什么，两人配合一点都不默契，反而形成了笑点冲突。

　　看起来像是没有台本的临场发挥，每个动作却都精心设计过。就连看过彩排的工作人员都忍俊不禁，沙历的路子还真是宽。

　　女主持大气端庄将话筒传给沙历，“你难受不难受？”

　　沙历才脱掉假发，摘掉黑框眼镜，从口袋里拖出湿巾把嘴巴上画的拉链图案给擦掉：“当哑巴真太难了。”

　　沙历对着镜头恢复往日桀骜的模样，开始跟主持人一来一往侃侃对谈，“今天畅所欲言，如有冒犯，解释权归观众所有……”他念手卡上村民和市民的陈情，提出千篇一律解决不了的问题——

　　高楼太多了太亮了，晚上已经看不到星星了。

　　老胡同不见了，阿尔海默症的老母亲找不到回家的路。

　　北漂七年，买不起一间厕所。

　　……

　　开发商也出来根据目前的政策和利好解答客户，狠狠做了一波营销。

　　沙历继续念：“楼下汇福公园好多颗大树，阿公阿婆在下面纳凉了好几十年，最近被砍了一半，说要给居民建凉亭，想问问这个是哪个部门批准的？”

　　沙历故意引导嘉宾，展开谈谈城市建设近些年来会遇到的问题，接着他又念了一个直播留言：“我们也是土生土长的朗城市民，对朗城感情深厚，不希望被某些媒体人代表，砍树这样的行径还值得夸了？还有一点敬畏心吗？”

　　砍树这事儿说大可大，有十多位干部被问责调查，结果还没出，已经民意沸腾。朗城晚报当时是赞扬了此举动的，白纸黑字印刷出去，各个小屏端口也跟着溜须拍马出了报道。现在出事了，立刻落井下石承认错误显得太墙头草。而且风向也没定，郭昌泉并没有下达公关指令。

　　沙历当然是反对砍树这种粗暴建设的，但他觉得这股民意还不够炽烈，于是故意唱反调：“大树被砍伐固然可惜，但市民也要从城市建设方面去思考，大力推进的疏树草地景观为主的园林建设，是从五年前就开始推行的举措，这样规划也是为了重塑朗城的城市风貌，提升整体城市形象和人民生活品质。有得必有失，没有任何一种决策是百利无一害的。”

　　沙历延续了报社为政府部门找借口拍马屁的论调，令人感觉非常讽刺。观众的逆反情绪被他激发，弹幕下方骂得很难听。

　　从审编的角度来看，沙历的这档栏目还挺“政治正确”，既维护了报社面子，又不会让他们承担后果，反正炮轰就去轰沙历。

　　收视率逐步上升，留言评论回怼互动量上来，沙历乐见其成，说累了就让嘉宾接力。

　　有沙历的抛转在前，嘉宾们也都胆大起来，房频的人不知死活道：“朗城的绿化树木四十万株，迁移砍伐的树木一万余株，从数量上来讲并不是很多，很多树不是砍了，是挪走了，实在挪不走的才砍掉……”

　　下面的评论直接骂起来【C国3亿人口，最严重的流感爆发才死了几十万人，也不是很多？】

　　眼瞅圆不回来，沙历又重申，所有出街重要新闻，均层层审批到社长，报社没有错，观众朋友紧抓不放是矫枉过正。

　　在骂战最激烈、收视率的最高点，沙历停止了唇枪舌战，宣布下播。

　　节目戛然而止，留给线上去二次升温。

　　情绪是一把尺子，聪明的人用它来度量道德的底线，单纯的人用它来宣泄清澈的愚蠢。

　　毫无悬念，沙历在今年报社评优里面以压倒之姿获选年度新人奖，却也输掉了在同事心中的风骨。

　　他捧着奖杯在十一月末的夜晚，在台上说着违心的感言。

　　杯盘狼藉后人喝大了，郭昌泉应付着前来恭贺他的人，唯独沙历不凑热闹，郭昌泉听说沙历在节目中一改风格维护起他来，于是问：“他人在哪？”

　　众人一传一，将沙历夹带过去，沙历喝得脸红眼热，敞开的锁骨都透着一股性感，哪怕是最看不惯他的竞争对手都很难不眼红，悄声吐槽：“装什么B，看能浪几日。”

　　“小沙，酒量不错啊。”副社长宁也说，“《观心》是档好节目，明年有继续打算吗？”

　　“多谢宁社长，我能有什么打算，服从安排。”沙历端起酒杯挑眉，“还没祝贺郭总擢升。”

　　沙历的一言一行都透着古怪，宁也扶了扶眼镜。

　　郭昌泉不带情绪看他一眼，并没有要喝他这杯的意思。

　　“诶，现在年轻人的网感我们是不懂了，小沙有空来融媒中心指导一二啊。”新闻部主任说。

　　“可不是，短短几期就火了，让其他做了好几季没多少火花的人可羡慕。”

　　“我五行属火，一个同事给我算的。”沙历笑说，“这火烧我自己就算了，烧到别人就罪过了。”

　　沙历说这话瞧着郭昌泉，两人都不戴面具相，沙历暗指办公室爆炸事件，大家也都琢磨着弦外之音。

　　宁也正要说什么打破尴尬，郭昌泉却开口：“你来报社时间不长，也做成许多事。年轻人前程远大，应该多锻炼。”

　　大家听到这句，都以为沙历要跟着鸡犬升天，面面相觑后赶紧捧场：“还不快谢谢郭社！”

　　“青年才俊大有可为啊。”

　　可沙历却不大领情，微笑着面不改色说：“郭社要把我指派去哪儿？”

　　“省台徐平工作室在拍纪录片，你去跟着学下长线报道是怎么采编。”郭昌泉说。

　　众人惊呼，徐平是国内顶尖的大导演，想进去的人挤破头，但他只用自己熟悉的人，不知郭昌泉用了什么法子把他塞进去。

　　沙历皱起眉，郭昌泉醉翁之意不在酒，没理由让他好过。

　　“看把小沙给吓的，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喜事连连呐。”

　　但沙历明知郭昌泉没憋好意，却毫无头绪。

　　他倒要看看去徐平那能把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