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历不明》照吾眠

81、诬陷

　　华昇放宽心，昨天他设想了最坏可能，决定遍访名医，不惜代价也要让他活着，万幸沙历病得不那么重，疫苗的阴谋也早被拦截，虽然不能收网，至少让疾控中心掌握了抗体的样本，有了研究的方向。

　　两人正式开诚布公，华昇等沙历开口，两人都多喝了几杯，沙历将来朗城的原因说出口。

　　沙历的心事如野草，充满蓬勃的生命力，不那么美观，缠乱了人心。

　　他说在揭不开锅的时候，马骜给了他庇护，对着茫茫草原天远地宽一点出路都看不到的时候，马骜给了他方向，在别人怕他骨头不够硬的时候，马骜扶他问他这个阿斗疼不疼。

　　沙历大概把没能从父亲兄弟那里体验到的爱，都从马骜那里索取到了。

　　漆宇靖则是一个意外，跟他一样的可怜虫，老爹是谁都不知道，小半辈子就为了沙历活着，那样畸形又刻骨的爱，沙历一度想要逃脱。

　　直到漆宇靖绑着炸药，要替沙历行道，没把当时还在当副社长的郭昌泉炸死，却伤及了不少无辜。

　　沙历讲到喉哽，华昇安慰他，摩挲他的背，耳鬓相贴，像动物抱团取暖。

　　“不要再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报复。”

　　华昇只说不要这样或那样，但没办法像马骜那样直观给他指一条路。

　　最后一期他就是想洗清马骜的污名，让该为项目工程负责的渣滓、沆瀣一气的保护伞都曝光在阳光下。

　　先不说这件事过去多久，异地，牵涉人员众多，还没有不可推翻的证据，沙历随时可能被莫须有的罪名反将一军。华昇太知道其中的水深，才不允许沙历鸡蛋碰石头。

　　“我不能这么算了，那我来朗城的意义是什么？”沙历已经半醉了。

　　“不能是为了我？”华昇大掌捧着他的脸。

　　“你是意外。”沙历完全松弛下来，贴着华昇的手掌。

　　“相信我。”华昇凑近一点，气声问，“做得到吗？”

　　沙历点头，耳根被吹热。

　　“答应了就要做到，沙历。”华昇将沙历放倒在沙发上，“学会保护自己，不需要你用胸膛去堵枪口。做得到吗？”

　　“嗯。”

　　“我身体里有他的一部分延续。”华昇将沙历的手贴住自己的右眼，“他不想看到你为他做这些。”

　　沙历不想惹华昇不开心，但他也说服不了自己。

　　“交给我，我会为他讨回公道。你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

　　“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沙历是真的迷茫了，“一直以来我都为别人。”

　　苏妈妈希望他挣钱，他就好好上学选好就业的专业，老师希望他为校争光，他就参加竞赛保送，遇到华昇之前，他没有想争取的事。

　　“总会找到的，你还年轻。”华昇替他拿主意，“抛开其他因素，你喜欢呆在报社吗？”

　　“邱添大富他们对我很好，我在这里交到了朋友，路非教会我怎么当记者做报道开栏目。”

　　他做这档栏目，被很多求告无门的人当成了希望。沙历的举动温暖了一些人，那些人的故事也温暖了沙历。

　　他听电话里货车司机倾诉，把他这里当成了午夜电台：“我女儿喜欢看你的直播，之前每周五下午他会在我路过的天桥等我，我路过她就在上面招手，我就按几下喇叭，现在全看你去了。”

　　沙历装作客服回应：“好的，您的厌恶我会帮您传达。方便留一下你女儿的电话吗，我劝她迷途知返……”

　　他还没说完，货车司机赶紧打住：“你还想勾搭我女儿，门都没有，我回去就把她手机没收了！”

　　也有人打电话过来说：“我跟我老婆再三商量，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我们这儿不受理离婚案。”沙历咬着苹果说。

　　“谁要离婚啊，我们感情好得很。”电话那头男人气不打一处来，换了在旁边的老婆接电话。“喂，是《观心》节目组哈？你们也关心下接地气的事撒，我跟你说，我老公的同事借阿发几万块，他加班多不幸猝死了，我们就想算了吧，人都没了。她老婆这人真的讲信用，我是佩服，七拼八凑也要还给我们。她跟我老公说，阿发说他在公司里唯一的朋友就是我老公。我们拿着这个钱，心里不是滋味，虽然是我们的钱，但我们是真的不想要。她带着孩子生活也难，你能不能想个法子给她？就说是社会捐助嘛，你不是搞过一期公益节目嘛？”

　　沙历心里听得不是滋味，想办法满足了夫妻二人的愿望。

　　除此之外，沙历还为一个因为救人全身被烧伤毁容的消防员举办过一次线下生日会。被他救助的女孩无论如何也要追求他，他看着自己这副样子怕耽误女孩，也是说什么都不答应。女孩打电话给沙历，请他帮忙去说服消防员。沙历稀里糊涂当了和事佬，见证了两人的约定，这次生日过后，各奔东西，消防员要女孩十年后如果还未找到如意郎君再来找他。

　　还有很多很多故事，有小孩赌气写下欠父母的债以后慢慢还，要跟家里断绝关系，有被沙历三言两语给吓回了家，父母打电话过来又是感谢又是骂他；还有曾经嫌弃自己乡下的爷爷去城里看自己，他认出了爷爷，却在怕丢人，在学校门口装作没看见躲开，如今非常内疚，爷爷已经去世了，他想见爷爷也见不到了，沙历倾听完跟他灌了很多激励鸡汤，缝补了青春期敏感小孩破碎的心。

　　沙历想起来才发现对报社竟然不是反感，让他留恋的人和事竟然那么多：“我好像也帮到了别人。”

　　华昇相信冥冥之中自由安排，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那就好好呆着。”

　　华昇搂着他两人在沙发上挤了一夜。

　　放弃当一个不安定的人，能换华昇的爱，这笔账很能算过来，沙历压抑着反驳的冲动，享受来之不易的片刻安宁。

　　只要时间足够久，他也可以忘记，当个睁眼瞎的快乐王子。

　　沙历被自己的歪理暂时麻痹，他好累，而华昇的怀抱那么温暖。

　　沙历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两点一线，秋日落叶卷走了蝉鸣，天气凉了下来。

　　沙历一如既往会在阳台上夹他写的酸诗，华昇也很少加班了，每日为他洗手作汤羹。这差不多就是沙历能幻想出来最美好的生活。

　　两人分分合合数次，华昇对待沙历越发小心呵护，沙历只觉受之有愧。

　　一到周末，华昇就带沙历去周边郊游，露营看星空，河滩边烤鱼，两人一天到晚黏在一起。

　　.

　　视频影像里，沙历笑得灿若星辰，章书亦从未见过沙历对他这样笑。

　　他雇人一直在暗中拍摄沙历的一举一动，看完视频按键定格在沙历的特写，左燎云观察着章书亦的微表情，斯文标致的脸不露一丝痕迹。

　　“不觉得刺眼吗？”左燎云很不爽沙历顶着这样一张脸笑得不知廉耻。

　　“小狗需要放风，老关着也不行。”

　　章书亦答非所问，左燎云却读懂，“你有什么打算？”

　　“你搞不定警察，在我这里撒气？”章书亦嘲讽他。

　　“你要真这么不在意，那我说说我的打算。”左燎云也不客气，“他卖了那么多消息，叛徒什么下场不用我多说吧，当然，你的小狗你来管教，你不管，会有人管。”

　　章书亦冷笑一声，“你动一个试试？”

　　左燎云也没有客气：“我只是来报个信，你犯不着为他得罪其他人。”

　　“把他留在外边，未必坏事，他还有用处。”章书亦并不在意左燎云的威胁。

　　左燎云离开后，章书亦回房间，启动指令，一个真人一比一仿真机器人动起来，匍匐半跪，替他更衣。

　　章书亦按住机器人的头，机器人抬头不解，等待指令。

　　“手。”章书亦摊开掌心。

　　仿真机器人将手伸出来，放在章书亦手上。章书亦用指腹摩擦了下冰冷的机器，突然将机器人的手卸下，连着一些呲呲闪的绝缘电线，又将机器人的头卸下来，机器人没有痛觉，张大眼睛等待指令。

　　“再像也不是啊。”章书亦感慨。

　　章书亦突然想起来在他路过哥本哈根港口时，见过铜铸的美人鱼，听说过一则新闻，在1984年被两名醉酒青年锯去了手臂，过几天又被送回去，再往前推二十年，这个雕像的头部也被人锯去，他看到的不过是修复后的塑像。[ 灵感源自香港诗人饮江的《美人鱼》]

　　机器人听不到指令，闭上了眼睛，章书亦将机器人的头和手再次装回机械身体上，“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我在听。”机器人睁开眼重新被启动。

　　“叫我。”

　　“主人。”

　　“不对，叫我名字。”

　　机器人在算数，以有限听到的章书亦的指令中推导他的昵称。

　　章书亦想起飙车的时候，把沙历绑在车顶，沙历吓得要死，骂他“扑街仔”“四眼鸡”“囊死给”的声音被风吹散，他骂得越狠，章书亦开得越快。

　　人工智能没办法取代人，或许有一天它拥有了沙历的记忆，它会赔他一个永生的恋人。

　　章书亦打了一通电话，朗城的夜那么黑，会发亮的城市，照不穿浓雾。

　　.

　　今早9:35分，朗城晚报社人民大楼发生了连环爆炸，造成三人受伤，警方正在排查事故原因，晚间新闻持续追踪报道……

　　监控显示，昨夜凌晨04:05一个神情鬼祟的男子提着一袋不明物体，在安保松懈的半夜混入大楼内部，不出十分钟男子从大楼往外跑，手里拿着一个形似车钥匙的物件，跑到了街对面安全位置，望着大楼确认一分钟，驾着一辆没挂牌的车往城外去。

　　谣言很快不胫而走，爆炸中心点就在社长办公室，拥有进出那层楼的权限一共不超过十个人。

　　沙历又被请去派出所喝茶。

　　“你在中学期间理科经常拿满分，还因为化学竞赛获得了高考加分对吧，那你来告诉我，这个有可能是什么？”审讯的警察问。

　　沙历根据警方从现场提取的□□，观察后初步判断说：“可能是雷酸汞与氯酸钾混合制成爆粉。”

　　“那么快就看出来了，不愧是学霸啊。那你说说造成它爆炸的原因是什么？”

　　“你刚刚说嫌疑人进入大楼提着一袋粉末，躲过了安防，雷酸汞在干燥时，对震动、撞击和摩擦极敏感，而且容易被火星和火焰引爆。”沙历明知自己被怀疑，但也不想说出自己外出的原因，他去找戚风，戚风的住所不方便让其他人知道。

　　“作案动机呢？”警察问。

　　看样子他们已经把他当做嫌疑人，沙历不徐不疾说：“不是我。”

　　警察放下笔，劝他老实交代：“你以为你有点关系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吗？我告诉你，就是局长是你爸，你犯了事儿也得关号子！”

　　“喂！阿强！”另一个警察制止。

　　沙历也火光，今天回家就被按在门上抓回来，“证据呢？”

　　“这车眼熟吗，认一认。”警察点开监控定格给他看。

　　“我的破二手车两个月前就失窃了。”

　　“那么巧啊。”警察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你在报社口碑不太好啊，社长也没法包庇你。”

　　沙历差不多猜到郭昌泉作为被袭击对象，肯定也怀疑他，沙历看着截图说：“我看看完整录像。”

　　警察不给他看，怕他从行为中找到纰漏，只是把人物放大给他看了眼，沙历认真辨认，震惊和震怒在脸上闪过：“郭昌泉说我袭击他？他看过监控吗，他说这是我？”

　　“严格来说是危害公共安全。”

　　“不是我！”沙历已经看出这个人是在模仿谁，他的指关节绷得发白，用力捶打桌子站起来。

　　监控上男子的脸部虽然看不清，但半长的假发，穿着的衣服、帽子、身形，全像极了一个人，一个已经在档案中被抹去的人——漆宇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