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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伤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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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净无比的上午,鸟儿在清嗓,工人在清扫,华昇搂着刚熟睡的沙历。他们现在不再清白,不分彼此。
华昇不敢告诉沙历,左燎云其实跟他是有点像。
左燎云对他说:“我脑子里流泻的一首歌,只是一首歌,然而有人找到我,说可以给我一大笔钱。原来抽象的东西也可以换钱。电脑坏了终于可以买新的。”
很多年前的左燎云,裤兜比脸还干净。
他也曾是三口之家里被爱的平凡小孩,会为作业没写完烦恼,会因为长得过于标致受到同龄人的嘲笑,会因为饭桌上没有他爱吃的饭菜耍脾气,还会因为隔壁姐姐多看了他一眼面红耳赤。
左燎云的爸爸妈妈是最普通的工人,有一天父亲失踪了,在河边捞出了他的衣物,不久后保险单寄到了家里。他妈妈顶着“杀夫骗保”的闲言碎语回到了娘家,一边打着零工寻找左父。她们说她花钱大手大脚,才让自家男人四处伸手借钱,又说她不善料理家务,才让本来有两份收入的家庭入不敷出,指责她管家太严,哪个男人受得了。
左燎云不知道母亲的过去,他们娘两很少跟外公外婆有往来。回到娘家以后,他看得出来老人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他妈妈。孩子对父母的爱比父母以为的多很多,对外界的感知也更细腻,十岁的他对妈妈说:“你还有我啊。”
他没猜到母亲的哀痛。他出生后,他们一家过了一段很幸福的生活,妈妈的梦想实现了,拥有健全的家庭。她不善表达的爱,旁人感受不到,包括左燎云,一度觉得妈妈对谁都比较普通。
但在左父消失的两个月后,一次她妈妈给了很多钱让左燎云去买一直舍不得买的糖果。左燎云很快乐地去学校外面的小卖部,回来发现警察、消防乱作一团,在他家门口进进出出。
一位年轻女警捂住他的眼睛,但他还是从指缝中看到里面抬出的担架,手臂垂下,戴着一条金手链,是妈妈结婚的时候的陪嫁。
瓦斯爆炸,警察这样对他说,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亲人没有。
年幼的左燎云想,如果他不想吃糖果,是不是妈妈就不会死。
左燎云跟着姨妈生活,姨妈卖掉了他家的房子说是供他上学。他也一度把姨妈当成唯一的亲人。姨妈的男朋友嫌他是拖油瓶,在多次爆发争执后想弄死他,菜刀都架在他脖子上,他力气陡增,男人按不住,叫他姨妈过来帮忙。
他看到姨妈跑过来,他突然就不挣扎了。
之前隔壁老是逗得他面红耳赤的小姐姐,在他绝望的时刻冲了进来,用酒瓶砸破了姨妈男朋友的头,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跑。
他们两就这么一直跑,像要跑到天涯海角。
他们流浪,挨饿,没有人关心他们像路边塑料袋一样的人生。她偷东西给他吃,他让她回去,她说砸死人了,她不回去了。她在照顾左燎云的同时也照顾了更小时候的自己。
小姐姐一次偷东西被发现,后面的人穷追不舍,她不要命的跑,被横穿马路的车撞飞,送去了医院。
在他快要饿死的时候,在路边遇到了一个穿着很挺括的警察。这个警察带他去吃了饭,洗了澡,给他买了蔽体的衣服,像小姐姐一样照料他,还给小姐姐交了医药费。
在多年后下乡义演,因为泥石流他们滞留在村里,他染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出言不逊,嫌东嫌西,同行的媒体都形容他是何不食肉糜的坏男孩。没人知道在临走前,他塞了一些钞票给留宿他的贫困爷爷,老人不收,他别无他物,就取下手上的项链送给老人,让他去换床棉被。
后来媒体报道左燎云,总用一种很戏谑讽刺的标题,他不在意污名,他们说他坏,他还会痞痞的笑回去。
可是坏小孩怎么会一直带着小姐姐的项链呢?
命运跟左燎云开了要命的玩笑,在他妈妈自杀的半年后,左父回来了,他去派出所投案自首。他说是为了减轻债务,缓解生活压力,才制造了这起炸死骗取保险赔偿,为了让妻儿生活的好一些。
左父构成了诈骗罪,被判有期徒刑入狱八年。左燎云一次也没有去探监。
华昇是心很冷一个人,知道左燎云接近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拆穿,“我没空跟你玩过家家。”
但左燎云穷追不舍,局里对左燎云本来也有一些疑虑,顺藤摸瓜去查,最好的人选当然是华昇。
华昇昨天警告左燎云:“你敢对付他,我不会让你好过。”
“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在乎沙历?他特殊在哪里?”左燎云吃味,懒洋洋不在意的样子。
华昇横眉而对,把他干的违法勾当复述出来,作为敲打警告。
“你们警察都这么喜欢威胁人,这世界要是没有我们这些坏人,拿你们来又有什么用?”左燎云解开衬衫领带,“他跟别人滚床单你没关系啊?”
华昇敛了愤怒,反倒伤感说:“瓷器易碎,不去怪毁坏它的人,怪瓷器太美丽?是我没保护好他,有他什么错。”
“你没救了,华警官。”左燎云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痴情种。
左燎云赶客之后,在沙发上一个姿势坐了很久。
他从未拥有这样慷慨的爱。华昇施舍给他的只有一顿饭一件衣服一个夜晚的安宁,他却记到了今天。
沙历运气真是好极了,一个人真的可以这么无条件信任另一个人么,他不信。左燎云又灌了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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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一切一切我都喜欢。”某app的当日日历海报上面写了这句话,沙历截屏发给了华昇。
华昇问他又有什么小算盘?
两人住了一周,沙历一直灵活办公,没有去报社,他还剩最后一期的选题可以做,确实得好好谋划一番。
“吃猪大排!红烧的。”沙历念叨。
华昇很开心,不怕沙历提要求,怕他不提。
沙历的心需要燃烧,需要催化剂,需要日新月异,几天不搞点新东西就皮痒。沙历不是经济适用型男友,像娇花一样,很难养,脾气坏,不高兴就死掉。他得仔细一点,耐心一点。
人一辈子对两种人难忘,一种让你钱包付出代价的人,还有一种是让你精神付出代价的人。她占了一样,沙历占了第二样。
两人和好的第二天,沙历还不肯离开他的破落屋,华昇替他打扫卫生,洗漱间折腾堵了,华昇还在通下水道,洗衣机又想逃跑,震动着绷着电线就要往厕所外面冲。
华昇罢工,脱掉了湿透的衬衣,露出了精壮的腹肌,满手泡沫走出去对沙历下最后通牒:“明天去我那。”
“干嘛啊?你行不行啊。”沙历还在喝豆奶,打了华昇一眼,“男人不做家务,会被女人辜负。”
“男人会做家务,阻碍家庭进步。”华昇冲掉泡沫,跟他对上了。
“嘿。男人不做家务,就是一个废物。”沙历来了兴趣。
“男人做家务,谁爱处谁处。”华昇啧了一声,怎么有来有回。
“男人不做家务,一点都没出路。男人不做家务,一点都不酷。男人不做家务,不如去当社畜。”沙历很满意自己单押的速度。
“牙尖嘴利,”华昇躺在沙发喝啤酒,“的猪。”
“好饿,我们等会儿吃什么?”
“猪脑。”华昇无情说。
沙历没有同意搬去华昇家,华昇一晚上都不高兴,在床上看书。
沙历问他还要看多久,华昇说:“要不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为什么?”沙历坐起来。
“我是人,你是猪,除了吃还会什么,人猪殊途。”华昇说。
沙历本来还紧张华昇又要抛弃他,听到是撒娇,随口接了,“你怎么老跟猪过不去?好端端跟猪共情什么。”
华昇不理他,又拿他没办法。
“明天去你那,磨磨叽叽。半夜看书,不如喂猪!”沙历把他的书抽走,自己扑上去。
华昇将他搂住,贴着他的脸。
“你喜欢我的脸吗?”沙历欲言又止,想问又怕戳到华昇伤心事。
“你的一切我都喜欢。”华昇动情的说。
“你只喜欢我这张脸也没关系,我会好好爱惜,你喜欢久一点。”沙历卑微道。
“怎么了这是?”华昇凑开一点看他的脸。
沙历沉默不语,有点伤心的模样,华昇心疼了,抱着他哄:“你啥时候少说几句扎人心窝的话我就满足了。你想当人上人,怎么才算人上人?我看看我够不够条件让你当。说我在位置上才能帮你,一会儿又说我对你没用了,不想继续纠缠了。那几个晚上我想起你说的这些猪话我心就抽抽。”
“对不起,昇哥,不是我真心话。”沙历听华昇剖白又后悔不已。
“我乐意让你扎。”华昇又蹭他,“你也让我扎一下?”
华昇又要动作,吻得沙历找不着北,沙历情绪还是低落,推开了他。
“如果我们不在一起,还能成为好朋友吗?”沙历一直都怕失去跟华昇的联结。
“不在一起?前还是后?”
“前。”
“会。”
“后呢?”
“不会。”
“为什么!”沙历抬起一双乌黑大眼。
“我恩怨分明。”
“我不理解。为什么没在一起是怨呢?可能我是恩呢?放过了你。”
华昇巴掌抬起,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
“我说错了,别打了,您唇红齿白,我眉清目秀,我们两个一对,最配!”
“呸。”
沙历扭来扭曲,还是被打了几下,只能求饶,又用手掌去丈量华昇的臂弯。
“你背好宽啊。宽背。”
华昇还在想沙历为什么要问两人没在一起的可能,走神把宽背又听岔成了川贝,问,“枇杷膏?你还咳嗽吗?严重吗?”
华昇眉头皱起来,说出了心底话:“你别当线人了,我去跟余局申请。”
沙历的性格太冒进,不适合干这么危险的活儿。
“你不要靠近章书亦。”华昇几乎是恳求,他从未这么低三下四过。
沙历听到章书亦的名字脸都绿了,想解释又觉得越解释越乱,“我跟他没有、不是、总之就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靠近他也不是纯粹为了正义,还有私仇。他……”
沙历犹豫了一会儿才艰难说出,“他、他们,张力……”
几秒像半世纪那么长,两人都难受。
“我知道。”华昇沉稳道。
沙历坐正起来,他本想调查清楚证据交给华昇,还怕说出来华昇受不了去抓章书亦,就前功尽弃,却不知他纠结了那么久的困扰全是单方面。
华昇原来知情。
“章书亦的帐我会跟他一比比算清楚。”华昇脸色低沉下来。
“对不起。”沙历本以为自己没事,却在说出口的一刻情绪上涌。
“我、我给张力发消息让他来救我,是我害了他……是我……”
沙历泣不成声,华昇抱住他,紧紧地用体温安慰他。
“我其实被绑架当天就猜出了是章书亦,我想过联系你,又怕你被他们监视着,张力哥那边应该没人盯着,我、我是猪,蠢猪!”
沙历狠狠给了自己几巴掌,华昇赶忙去拉住他的手。
沙历陷入回忆中,痛苦的感觉并没因为时间流逝而舒缓。
“他给我注射了药物,我昏昏沉沉,甚至不记得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确定有没有一种药物可以编辑记忆,我记得他的腿是金属的,但你救我出去后,我……他对我……”沙历难以为继,还是逼自己跟华昇坦白,“我不记得了,我以为是个健全的人在侵犯我。”
沙历哭了,哭的孩子一样蜷缩起来。华昇设想过无数种结果,从沙历嘴里亲口说出来对他的冲击就像陨石撞击,他憋成内伤,却还要先哄沙历。
华昇心底赌誓,一定要让章书亦等人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偿还。
可华昇怕他剧烈的反应会刺伤沙历,宽慰他,也在宽慰失而复得的珍宝:“我的宝贝。受苦了。”
“没有你,公安也能查到他们,不需要你一个群众冒生命危险挡在前面。这是我们的职责。”
“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沙历只知张力被割喉,却没有勇气去他墓前吊唁。
“常酩说法医的工作就是为生者权,为死者言,他的话你可以相信。他在解剖的时候,时常会觉得很多死法都不坏。张力勇敢与恶势力做斗争的行为是我们每个人的榜样,他牺牲的时候,体内检测出超剂量的丙泊酚,也就是俗称的麻醉牛奶,高剂量会产生欣快感。他们在他沉睡后才……动手。”
“通常我们会判断出血点,黏膜等部位有点状出血的现象、脏器淤血和流动性血液。以上三种情况就是死者在短时间内突然死亡,应该没有痛苦。张力在无意识中离世。”
华昇郑重说完,两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华昇率先开口,怅然道:“许多时候,你会无端地想起一个人,他曾让你对明天有期待,却再也没出现在你的明天。”
沙历半抬眼,怯视华昇,华昇经过过很多这样的生离死别。
“不要凡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不会拒绝的人,应承也没有价值。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华昇请求他。
“?”沙历湿漉漉的黑眼仁望着他。
“不要再介入。”
沙历最后也没有点头摇头,仿佛思绪跋涉了千里,累得一点也不想动,华昇当他默认。
第三天,他搬回了华昇家。
沙历是个积极的悲观主义者,他没有被开解,反而更加难受,生命如此短暂,可能明天一个意外就再也见不到华昇。那他们在一起就不想明天,只要今天。
今天开心,就今天开心。
只想眼前,不给承诺,不必负责,不再伤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