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1、一样 ...

  •   《观心》第二期,手机播放了预告片,30秒的镜头真实地跟随沙历的脚步走在乡间土垅上,沙历采访了两个正在地里劳作的农民,风尘刮乱了他的头发,烟雾熏眯了他的眼。

      沙历今天还穿着一身报社发的工作服,下一个镜头已经换上了胶底鞋,脱下了外套跟他们一起在地里收割麦子。

      老头颤巍巍地站在北风中,皱巴巴的脸苦难深重,他扛起了锄头跟他们回家,家里还是泥墙,一张看不出颜色的床单堆着衣物和杂物。

      摄影机对着脏乱的角落拍,沙历挡住摄影师的镜头,又调整到对准他毫无修饰的脸,指了指聚焦在人身上。要平视,不要猎奇。

      老头的老伴用家乡话说沙历像他们的孩子。老头责怪,咋舌的同时打了下老伴的手,叫她不要乱比。

      下个镜头就是老头冲出去跟其他村民吵架,老伴拉不住去边上弄了条绳子,将气得厥过去的老头绑在背上拖回房间。

      老头的手指蜷成了狰狞的形状,咬着舌头骂沙历,沙历任凭他打骂,老头在矮壮的老伴身上哭矮了一截,他问:“你改不改好?”

      就在方才,有人家种植的玉米被人绑上了钢条,收割机当场铁片卷刃报废,他们将这事怪罪到有“前科”的老王家。

      沙历握着他的手,没有点头没有拒绝,字幕用港台大字赫然写着——同性恋男子杀人入狱,老两口被村民集体唾弃!

      预告的点击率很高,很多观众在节目的官方平台点了收藏、开播提醒。

      沙历在办公室内处理源源不断的供稿,宋隐雪虽然不太理解沙历凡事亲力亲为,不将自己累死不罢休的工作狂样,但又劝不住,只好陪着,怕他忙得猝死。宋隐雪手里还握着一只珍珠鸟,很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

      沙历之前在录制中咳血过一次,把宋隐雪吓坏了,不管白川尧怎么阻止,一定要陪到沙历回家,通常就是白川尧的秘书要载上两人,先将沙历送回他的出租屋,再扶着睡眼惺忪的宋隐雪回家。

      最近几天白川尧受不了,等宋隐雪睡着后,他下车对沙历说:“我不敢保证姓章的会不会查到隐雪头上,至少你也应该为对你好的人考虑。”

      白川尧话说得重,但很见效,沙历投入的时候昼夜颠倒浑然不觉,己所欲也不该施予人,他们没有他这么破罐破摔的身体。

      几天后,沙历在接到了倪灿的来电后就停止了翻阅。

      倪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老实说我不知道你是为了红还是什么,但你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事。赵树森被查了,那些本来属于孩子们的教学经费也会得到妥善处理。为了她们,我也要感谢你。”

      沙历公事公办说了不用谢,无情挂断了电话。

      “你干嘛害怕别人欠你人情的样子?”宋隐雪笑他,“只允许你欠别人,不允许别人欠你啊?”

      “没有啊。我要是客客气气,她该更不舒服。”

      “昨天我把两只花枝鼠打扮成了仙度瑞拉里面的造型,放到斯诺克会所了。押注用涂了料的食物和气味引诱,它们很乖。”

      “好。”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前头两只鹰虽然特别,就是不太容易掌控,小老鼠有点明显,我怕穿帮了。”

      “不会。”

      “你说那个什么风球,会在哪儿呢?朗城真的会是中转站吗?”

      沙历比了一下“嘘”,宋隐雪立刻收声。

      “台风就要来了,每年的命名都不一样,会不会刮到朗城我也不是气象局,闭紧门窗就好了。”

      “嗯嗯。那个,我忘了跟你说一件事,川尧不让我告诉你,但我又觉得你应该知道。”

      沙历等他说下去。

      “华警官来看过那堆服务器,自己也连了一下。”

      沙历的表情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

      “我也以为他要看你的记忆,结果他们准备回放的时候,华警官又不看了。他说,你要是愿意,会告诉他,你没有告诉他,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沙历后脖子的绒毛根根苏醒,猛咳了几声,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听说链接的金属丝烧坏了,为了验证你没事,自己躺上去让我们操作。”

      沙历紧张起来。

      “所以我也不想看的啊,但是……但是也没办法不看啊,那么大的显示器呢。”

      “我不是说这个。”沙历急死了,“他没事吧?”

      “就是、就是我看到华警官和他的……前任?我本来以为是你,但背影明显是个女人。”

      是黄轻婷,沙历瞬间从高空跌落谷底,他连最难忘的情境都是跟这个女人一起吗?

      “嗯。她是他未婚妻。”

      “不是,黄小姐我见过。这个不是,看起来也像个警察,两人都穿着黑色武警晨练服,华警官看上去也好年轻。”

      沙历从未听华昇提过这个人!

      “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告诉你不是想挑拨。只是,她、她好像出勤的时候出了意外,而且……”

      “一次性说完吧求求,我要脑溢血了。”沙历口干舌燥。

      “那个女人……你看过一部电影叫做《双面薇若妮卡》没有?就是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沙历实在想不通宋隐雪一个世界冠军的脑回路为什么那么奇怪,正有些愠色,急的上火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宋隐雪补充说:“她、她跟你长得好像哦。女版的你。”

      “我以为是他做梦,做梦嘛,幻想出什么都很正常的,我梦里白川尧还是一只大灰狼。”

      沙历才没有那么好的涵养,他恨不得马上见到华昇记忆深处的印记。

      华昇不看他的记忆,根本就是心里有鬼。

      白川尧向来没有为他们两保守秘密的准备,也没有细腻到宋隐雪这种程度,他们用他这个地方传递线索已经够麻烦了,还要享受他的服务不大可能。有了宋隐雪保驾护航,沙历很容易就站在拷贝大厅的荧幕前,看完了华昇隐秘的过去。

      那个女人一直没有露脸,最后一幅画面,他躺在华昇胸口,衣服已经被血透湿了,很重很沉的深色,沙历看清楚了她的脸。

      沙历的血液似乎也跟着女人凝固!妈妈耶,这不是他流落民间的姐姐吧?

      沙历亲身使用过,明白这不是伪造的梦境,而是曾经实打实发生过的昨日回溯。华昇在警队训练时候,不过也就十七八。

      他们第一次碰面,华昇就似乎格外不待见他,想避开他,后来熟了不避了,有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看他,他一直以为华昇看出自己的不对劲而嫌弃。

      现在真相大白,过去的矛盾和困惑不攻自破。华昇对他的爱对他的好,有多少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原因?

      是的,华昇一个大好青年,怎么可能喜欢男人嘛。

      沙历几乎是抑制不住抖着发笑,越笑越凄惨。宋隐雪怕他魔怔,试着叫他,拉他,而沙历就跟被抽走魂了一样踉跄。

      不要去探索,没有一个人的过去经得起屏幕百倍的放大。

      .

      节目正式开播第二期,衣着光鲜的嘉宾坐在演播厅,这次请来了心理学家、跨性别运动领袖还有常驻的宋隐雪。

      熟悉的开场过后,几人坐在沙发前,看着镜头里的风尘仆仆的沙历熟练地干着农活,摄影大哥充当了记者提问,“你麻溜滴很啊!”

      “往上翻几倍,谁还不是农民的儿子。”沙历没有什么表情,意识到自己在录节目,又露出戏谑的笑容,“我家例外。”

      摄影大哥想着这段指定得掐。

      结果沙历又补充了一句:“我家不用往上翻,一直都是农民,从小干惯了。”

      在这个圈里,都怕承认自己出身普通,在成名后极力与过去撇清关系,可沙历虽然见识了那么多名人,也算半只脚踏入了娱乐行业,却还是一股糙脾性。

      两人说着话,老头从屋里走出来,对沙历说别忙活了,哪能让客人做活路。沙历在田埂上跟老头坐着敞汗,老太太出来给两人端来了水,沙历才问:“你儿子没有来过消息?”

      没有旁白,没有前情介绍,全靠观众猜测,完全信任看客的理解能力,省略得像海明威笔下人物的对话,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逐渐串起了事件的始末——

      老头的儿子是村里多年来出的唯二的大学生之一,当年风光无两,流水席吃到了村头,村长抬举他,想把自己也考上大学的女儿嫁给他,大学生婉拒了,得罪了村里最有威望的人。

      没过多久,他回村的时候带了一个跟他一般大的年轻男孩,年轻男孩是他同系同寝的同学,看气质家里是好过他们的,不太会做农活,赶上秋收,却眉开眼笑忙前忙后割稻草,手扎伤了也不吭声。老两口还说他带回来这个同学实在,在外就是要多交朋友。

      然而晚上,老头端着烟杆去给两人点蚊香,却看到自己的独苗,捧着他同学的手心疼坏了。恋爱中的人眼睛都是盲的,看不到老头站在了门口。老头当时一口烟没出去,气的抽搐着中风了。

      两人照顾了老头一个月,推迟了开学时间,老头能说话后就叫他滚,老太太本来还一直维护,等从老头嘴里知道后,恶心坏了,跑去质问,两人手一拉跪下。老太太哆嗦着拿木棍将儿子和他同学轰了出去。

      两人不吃不喝跪在院子里,老两口老来得子,以为儿子只是误入歧途,还能劝回来,谁知道儿子吃了秤砣铁了心,说同学就是要共度一生的人。

      老太太的嗓门大,叫骂声无遮无拦,将家丑顺风远扬,第二天清晨村里就默默传开了。村子里的人封闭,认为同性恋不仅伤风败俗,还有病菌附体,指不定两个人就染上了什么不干不净的脏病,要请道士来给两人做法事。

      老太太抓住救命稻草,让邻居把儿子和他同学绑了,在院子里“除菌”,不知道哪里来的邪门歪道给儿子打得浑身伤,老太太还帮忙按着不让自己儿子挣扎。

      同学维护儿子,扑上去也被打了,他骂的难听,被压着灌下浓浓一碗草木灰后就呕吐不止昏过去。

      儿子心急如焚,哭天喊地,谁能救救他,却无一人站出来,看热闹的人群还说脏东西离开体内了。

      沙历听到这里已经不适了,却还是镇定继续:“后来呢?”

      老太太哭起来,嚷着自己也不知道同学怎么窜稀窜瘫了,村里没人敢报警送医,拖了几天人已经不行了,送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

      后来的事沙历在新闻上看到过,年轻男孩的家长来要说法,先到村里闹,又去学校闹,本来可以协商解决的情况,还不至于最坏。

      可媒体这时候出来填了一把柴火,将本来品学兼优的男孩通过道听途说的不实传闻,包装成一个诱拐同学、谋杀未遂的问题少年形象。编辑没别的恶意,只是大众爱看而已。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村民怕他把自己牵涉其中,又添油加醋将他过去的种种优点全都改口成了变态的佐证,温顺是肚子里憋着坏,孝敬是做给外人看的差点没把爹气死,成绩好可能也是作弊的结果,还玷污人家村长的女儿清白……

      男孩见自己恋人被自己害成这样,没有一句反驳,在法庭上认了本应该不属于他的指控。

      他被判了七年。

      出狱当天,年迈的父母杵着拐杖去接他,他一句话也没说,他比进去前老成了很多,做事依旧麻利,第二天却失踪了。

      曾经害过他恋人的村民,家里的鸡被砍掉了头,鸡血撒在村里必经的一条主路上。羊圈里的羊被毒死,挂在了村口最高的榕树上。喝醉晨归的大汉看到,叫喊人出来看树上长棉花了。

      从此老汉一家人就被村里集体孤立了,他们都认为他儿子给他们施了法,将农作物连年枯死在田地里当做是他的诅咒。

      他们说他肯定跳河了,河边摆放着他叠得整齐的衣衫和鞋袜。

      老两口却不相信自己儿子死了。他们只是说他走了。

      他这次请沙历的节目组来帮忙,也没有抱着什么希望,老头缓缓说:“当年那么写他的报纸,我得要个说法!”

      老太太已经泣不成声,沙历没有上前安慰,摄影师有点看不懂,这种情形下正是包装自己善良人设的好机会,沙历却还是如此理性地分析问:“你想让他看到吗?”

      “看到啥?”老头问。

      “看到你替他出了这口气,看到你的后悔。”

      “我不后悔。”老头还是死倔,“我为啥要后悔?我从小教育他做错了事要承担后果。”

      “所以你们还是没明白他为什么走吗?”

      两人都看着他。沙历接下来说了让他们惊讶到无以复加的话。

      “我也得了病,跟他一样的病。”沙历挑了一根干麦咬在嘴上,“你还敢请我帮忙?”

      摄影也没想到沙历公开出柜,当时以为这段也要掐掉。

      看着大屏幕上沙历云淡风轻说出自己的性取向,现场观看的嘉宾也傻眼了。

      守在电视机前的华昇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如果我告诉你能找到他,你后悔吗?”沙历始终在逼问老头,让他直视两代人理解的鸿沟。

      “我没错。他要走就走,最好一辈子别回来。”老头毅然决然,对着镜头激动地大口抽烟,鼻子都熏黑了,浑黄的眼珠也湿润了。

      沙历点着头,留下一句:“你们怎么能重复处决自己的亲骨肉?”

      可是沙历没有走,沙历也说不清为什么,他躺在草垛上看星星,想着自己可能也会被村民绑起来去脏病,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来人。

      他回到房间,老人已经将钱裹上了报纸,放在他的包里。

      老太太说:“大记者,你真的能找到家轩?”

      沙历本想看到他追悔莫及的表情,故意说没可能了,却看到老太太的表情后还是无法狠下心,只是似是而非说:“不是没捞到人?没准在哪儿活得好好的。”

      老太太哭的不声不响,脸皱成了一团,沙历再也无法无动于衷,扶她坐下。

      沙历打开镜头盖:“说点啥,万一他能看到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