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流魂

11、 沉礁

　　扑通，扑通！平稳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愤怒的心跳声！
　　咚……绝望的心跳声！
　　……
　　叶枫骤然从梦中惊醒，不易出汗的体质也渗出薄汗。闭上眼，仿佛还能感应到那份彷徨无助的痛苦。游走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永远形单影只，除了那压迫性的心跳声。
　　心跳，是的！心跳！能够轻易地聆听众人的心跳并不是一种快乐，因为他必须感知那千般万化的情绪，无论是否想听，无论是否消极、丑陋。一颗心又怎能负荷数颗心的份量？
　　刻意地与人保持距离，封闭自己，只为了摆脱这梦魇，可如今为了追查真相，却又不得不倚赖这令人痛恨的异能。人真的是一种很矛盾的动物啊！
　　双手抱膝，任思绪飘渺……为什么秦殊一口咬定宇文浜就是覆灭闲云山庄的凶手？为什么连他也不知道父亲的行踪？当他诉说那一切的时候，他的心跳为何如此迅疾？是愤懑，还是企图掩盖什么呢？难道有人躲在背后操纵这一切，但目的又是什么呢？
　　窗外渐渐泛白，突然一抹人影自窗前飘过。叶枫迅速转移到窗前，唰地打开了窗，不期然与雷惊天打了一个照面。四目相对，一时间竟然无语。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你起来没有？还有，你的丫鬟，我已经连夜派人接来了，现在安置在客房。我……我先走了！”雷惊天迅速地离开。
　　叶枫面无表情地回应着，心内却有所动。他，居然在门口守了一夜！是怕自己不辞而别吗？这份深情，不得不令自己动容啊！但眼前有太多的疑问需要解决，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而且也不应该考虑，因为……远处一高贵端庄的妇人款款而来！这是雷惊天的选择！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无论是正确，还是错误：叶枫不做第三者！
　　双目相望，恍然如梦。唐水芳深深地凝望着窗前俊逸的身影，一时心内千回百转，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叶枫对她而言，只能是一个不可追寻的梦。叶枫温柔地看着眼前的丽人，容颜依旧，但那颗曾经单纯快乐的心既然已经苍老如斯，错的又岂止是雷惊天！
　　“大嫂！”一声呼唤阻断了两人的迷蒙，也划清了彼此间的界限。
　　“枫……弟！”
　　客套的寒暄，言不及义的说辞，然后，室内一片沉寂。彼此心知肚明，阻隔他们的不是三年的时间，而是身份、立场导致的心境。
　　“大嫂，有些疑惑想请你帮忙解答？”叶枫打破沉寂，“唐门有多少人会配置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是本门的禁药，所以除了唐门直系一族，门内其他弟子甚至不知道有此毒药存在。而现在，大哥早逝，小妹年少，有能力配置此药的除了祖母、我之外，并无其他人了。”
　　“那醉生梦死被盗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不可能！醉生梦死之所以成为禁药，乃是祖母对此药深恶痛绝，因此祖母身边根本无此药，也就不可能被盗。而我虽然拥有此药，但雷家堡守卫森严，也无被盗的可能。”
　　“也就是你是唯一拥有醉生梦死的，而它如果能够流传出去，唯一的渠道就是通过雷家堡！”
　　“枫！什么意思？”
　　“江湖上有人使用醉生梦死，而受害对象则是讯翔社！”
　　“讯翔社？你的意思是……夫君！不可能！他虽然知道醉生梦死，但他不可能借用……”唐水芳努力地想要摇散心中的猜疑，但脑中却突然浮现雷惊天冷酷的神情。不择手段，只要结果，不求过程，不正是他的行事法则吗！
　　“不是大哥！”叶枫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而他的神情也分外坚定，“使用醉生梦死的绝对不是大哥！”尽管他有动机，但却没有时机。能够恰倒好处地算准讯翔社行动的人，除了灭闲云山庄的幕后操纵者外，不会有其他人了。即使雷第一时间得到情报，在形势未明之前，也不会轻易出手，而他更不是一个兵行险着的人。唯一的解释是雷就是幕后操纵者，但这一假设前提却不存在。
　　“枫弟，等我一下。”在叶枫思考的时候，唐水芳匆匆而去。一会，复又折回。“醉生梦死不可能从雷家堡流出！”唐水芳的语气无比自信，“我刚才查过了醉生梦死的药粉，剂量并没有减少！“
　　“那现在唯一的解释是，凶手本身就能够配置醉生梦死！”
　　“这怎么可能？这可是唐门的独门毒药！”
　　“这个世界，任何物质都是可以被分解和重组的。只要对方是药学高手，就有可能将醉生梦死再现。大嫂，谢谢！我有事要办，先走了。”
　　“枫……小心！”唐水芳看着叶枫逐渐走出她的视线，渐行渐远，也许他就这样走出了她的生命……

　　枫园深处，漫天的红枫盘旋飞舞，一黑一白相向而行。
　　“有没有兴趣和我打个赌？赌注是我！”
　　静谧，然后有人回答：“好！”

　　西湖楼外楼，风光依旧，楼上雅房内，一灰衣男子轻啜一口茶，静静地坐在窗前等待。
　　不知何时，他的对面居然坐了一个红衣男子，平淡无奇的脸，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势。
　　“古隐！哦不，应该是叶枫！没想到你倒先找上我了？”
　　“抱歉！”
　　“哈，哈哈哈……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这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破碎的心了！”
　　“那么，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哼，应该是我问你想怎么样吧！视我为洪水猛兽的你，今日的亲切不应该毫无所图吧！”
　　“我的确有事找你帮忙！”
　　“哈，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因为这个忙你非帮不可！”叶枫的眼睛突然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芒，“叶枫远比古隐危险得多！”
　　“你！啊……你做了什么？”全身酥软无力。
　　“整座楼外楼都被撒上了一种香料，这种香料本身并没有毒，但当它和这壶茶香混合在一起的时候，所起的作用能够把一头大象迷晕……”
　　叶枫的声音渐渐模糊，意识逐渐被黑暗吞噬……

　　跃龙会馆内，叶枫如入无人之境。
　　司空磊惊异地看着眼前冷漠孤绝的叶枫，这才是他的真性情啊！
　　“司空，火速传令各分堂，停止与雷家堡的一切争斗，并对外宣称，讯翔社与雷家堡冰释前嫌，从此平安相处。”
　　“什么？”
　　“照做，否则我不担保宇文安全无虞。”
　　“你囚禁我大哥！叶枫，你好卑鄙！”宇文慧恨不得将叶枫砍成七八段。
　　“慧，别冲动！”司空磊拉住愤怒的宇文慧，“叶枫，你到底意欲何为？”
　　“闲云山庄一夜倾覆，唐门的醉生梦死使用在宇文慧身上，雷家令牌又轻而易举地在黑衣人身上搜到，而闲云山庄庄主秦殊又一口咬定宇文浜是灭庄之人，坚持召开讨伐大会。讯翔社和雷家堡在不知不觉中面临了两败俱伤的危机……”
　　“你的意思是幕后有黑手在操纵着这一切，很可能是想渔翁得利。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跟宇文商量，反而来要挟我们呢？”
　　“宇文如果是好说服的，就不是宇文了，何况现在事态紧急，迫不得已而为之了。”
　　“我想我们还要考虑一下。”
　　“司空，你们想怎么考虑我不干涉，但我的要求你必须马上做到。兵贵神速，千钧一发之际，我不会保证自己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你！”
　　“诚如你所见的，叶枫之于我，不仅仅是名字的差异！”
　　“好！我答应！”

　　宇文浜在隐隐约约的萧声中醒来，眼前人影晃动，时间仿佛回到了古隐离开的那一晚，
　　“你醒了。正好，吃点东西。”叶枫托着一个盘子，递到他面前。
　　“叶枫！”宇文浜愤怒地扑上去，叶枫闪过。
　　“药效将维持三天左右，我劝你！还是不要浪费力气比较好。饭菜放在这里，慢用。”
　　“用不着你假惺惺！”哐铛一声，宇文浜将盘子扫落在地。
　　“随便！反正饿肚子的人又不是我！”叶枫不为所动地在一旁坐下，优雅地啜起了茶。
　　宇文浜不敢置信地看着叶枫，他居然就这么把他晾在了一边。什么呀！他被绑架，被囚禁，当然要发发脾气了，他难道就不能迁就一下他吗！越想越气，而肚子……哎，饿了。
　　“喂，喂！叶枫，你聋了！”
　　“不聋，只是不怎么想搭理人而已！敢问宇文大侠，有何指教？”
　　“你！”宇文浜原以为自己很生气，毕竟叶枫竟敢暗算他，且目前用意不明，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人，内心反而逐渐平静起来。现在的叶枫，竟然让他觉得有几分人气，显得好真实。
　　叶枫也觉得自己有几分不对劲。面对宇文浜，他好像总比往常多了几分生气。
　　“现在是什么时辰？”
　　“戌时！”
　　“也就是说我已经昏迷了四个时辰。四个时辰，够你做事吗？”
　　“足够了！现在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
　　“没怎么样，只不过去了一趟讯翔社，将你的处境告知众人而已。”
　　“威胁！叶枫，够种！雷惊天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让你为虎作伥。”
　　“收起你的粗口。”
　　“怎么？听不惯啊！我偏说，闲云山庄是雷惊天灭的，叶孤云早就已经死在他手里了！”
　　“证据呢？”
　　“醉生梦死！雷家令牌！”
　　“就这样？我问你，那晚的黑衣人是不是都蒙着面？”
　　“你怎么知道这事！”
　　“天底下总有几个嘴巴不牢靠的。如果那些黑衣人是雷惊天派来的，为什么既要掩饰，又要留下曝露身份的物件。你跟雷惊天对峙了这么久，雷惊天的为人你应该很清楚，谨慎，做事绝对不会拖泥带水。”
　　“难道有人故意误导我的判断？”
　　“宇文浜，有些事情除非是自己想明白了，否则外人再怎么插手也是没用的。这一晚的时间，没人会打搅你，好好想想吧！如果明天你还像今天这样执迷不悟，你也就没救了。”言罢，叶枫抛下宇文浜离去，而宇文浜则陷入深思。的确，他需要好好想想。一直以来，因为慧受伤的事情，先入为主地断定是雷惊天在暗中搞鬼，却忽略了很多疑点。
　　当清晨的阳光照进屋内，迎接叶枫的是宇文浜疲惫但清朗的双眼。一见叶枫，宇文浜如饿狼般扑向他，一把抱住饭菜，大口大啖起来。
　　“我想通了。”风卷残云般，宇文浜已经让所有的食物进肚，打了一个饱嗝之后，“可以给我解药了吧，我可不喜欢这样软弱的样子。”
　　“没有解药，而且你也必须在这里安心静养一段时间。”
　　“什么意思？叶枫，你跟我玩深沉啊！”
　　“对手在暗，我们在明，要让幕后黑手曝光，必须攻其要害。”
　　“而这个要害就是我和雷惊天的关系。”
　　“的确如此。只要你们的关系改善，幕后之人一定会沉不住气，再次出手，也许就能够抓到蛛丝马迹了。但此时你和雷惊天如果面对面，能够心平气和吗？这么长久地争斗，双方各有死伤，你们两个都是不安定的炸弹。一旦一言不合，同样我行我素的你们，能够以大局为重吗？”
　　“这……”叶枫说的没错，看到雷惊天，难保不会动气，特别是他和叶枫的关系，真是让人介怀啊！但是，“雷惊天的待遇跟我一样吗？”
　　“我只能控制你们其中一人。”
　　“为什么是我？”宇文浜不禁大叫起来，叶枫居然歧视他。
　　“雷惊天是我义兄，我们彼此太熟悉了，要控制他，有些困难，而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就不会出手；至于你，古隐的形象彻底地模糊了叶枫的能力，对你，我有十成把握。况且，司空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切，摆明了是说他比较钝啊！“你想必已经展开行动了，只是，我很好奇，你怎么说服雷惊天跟我和好的呢？那个家伙，又冷又傲，是不会这么轻易接受你的安排的。”
　　的确如此，所以才有了那个赌约，不过，“这是我的事，跟你无关！”叶枫冷冷地瞅了宇文浜一眼。
　　有鬼！宇文浜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枫。他突然发现，叶枫的情绪其实比古隐好掌握多了，古隐就像一口古井，任凭你怎么搅拌，都不起波澜；而叶枫，因为关注的事情多了、杂了，心就比较容易松动。看来，刚才自己猜对了。未来几天，日子应该不会无聊了。宇文浜心情愉悦地打了个哈欠，找了个舒适的地方，梦周公去了。而此时，江湖上，则因为讯翔社和雷家堡冰释前嫌而轰动。
　　据说，雷惊天取消了原本准备讨伐宇文浜的武林大会；
　　据说，讯翔社和雷家堡为前段时间的冲突互相道歉；
　　据说，宇文浜和雷惊天日前会晤，商讨合作适宜；
　　据说……
　　如果是传言，那不信也罢，但如果传言是出自当事人之一的雷惊天，那就连质疑的余地也没有了。秦殊不敢置信地看着雷惊天，证实了江湖所传的一切。
　　“为什么？怎么回事？”
　　“秦庄主，关于贵庄的事，我已经有了线索。闲云山庄的一切均跟宇文浜无关，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至于是什么人，哼，相信不久就会水落石出了，而我是不会放过他的。”雷惊天一挥手，厚实的檀木桌子竟然瞬间粉碎，可见那份内力之惊人。“秦庄主，怎么脸色不太好。你是枫弟的长辈，枫弟前几天回闲云山庄查探，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的，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叶枫回闲云山庄了。哦，老夫没事，没事！”
　　此时，屋外，“主子，夜鬼求见。”
　　“进来！”一黑衣人出现在面前。
　　“雷堡主，老夫暂且告辞。”
　　“秦庄主慢走。”
　　秦殊还真是从善如流，真的是慢慢走出门，慢慢穿廊而回，也就是因为这慢慢的，让他隐隐约约听到，“宇文浜……信……”

　　夜晚，一黑衣人潜入雷惊天的书房，翻箱倒柜，最后找到薄薄的几页纸，看了又看，然后将一切复元，又消失在黑夜中。
　　江南，郊外小屋，宇文浜乏味地看着眼前的景物。叶枫这个混蛋，要出门就出门呗，干麻点他的穴。他又不会跑，这么虚弱的身体，走出去是很危险的耶，他只不过是想在旁边散散步，对，散散步，就是这么简单而已。哼，等他自由了，绝对不会放过他。
　　叶枫走进小屋，看到的就是宇文浜丰富多彩的表情，原本有些不快的心情，竟舒缓了很多。走上前，解开穴道，说道，“沉礁开始浮出水面，可以张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