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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命运的城楼 ...

  •   “铛——铛铛——”
      尖锐急促的钟声响了起来。远在东郊,又近在咫尺。百姓尚且茫然不解,神宫中的巫女和祝童却像排练过千百遍一样,有条不紊地疾行出山门,自东而西,直奔都城。

      都城西北角已经燃起浓烟。

      翩然一击点燃烽火,旋即陷入苦战。一番缠斗从城内到城门,从地面到半空,其间不免墙倒梁倾,砖瓦飞溅,烟尘滚滚。
      忽地,她余光瞥见远处黑云压城,直觉大叫危险,故而下手愈加狠辣。只是对面瘦削的女冠极为诡异,不见怎么躲闪,便让她的攻击如泥牛入海,引不出一点波澜。她越打越心惊,有那么几个瞬间,甚至觉得对面是什么污秽邪恶的聚合——像是恶鬼、像是天魔,唯独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几声连绵的低沉巨响,震得墙泥簌簌而落。
      道路两旁的民居被斗法波及,炸裂垮塌,激起一片尘灰。躲在房子里的人如同骤然失去遮蔽的蚂蚁,三两成群仓皇逃窜,尖叫惨呼不绝于耳。

      眼见如此情状,翩然将牙一咬,硬挨一记拂尘,猛然调转方向,越过城墙往城外奔去。

      女冠跟了上来。
      她的嘴角挂着游刃有余的淡淡微笑,手中拂尘一甩,变成一张巨大的弓。紫黑色的箭矢冒着不祥之气,瞄准了不远处的狐妖。

      “——翩然!”
      率军赶到的叶清宇刚好目睹这一幕,几乎心脏停跳。他想也不想,立时便要飞身挡在箭前。却不料下一刻,异变陡生——

      “呃!”
      正把人往城外引的狐狸小姐,先听到一声急切的呼唤,后惊觉脖子被什么东西缠住,随即一股巨力将她往旁边拽了过去。

      身后的箭矢呼啸而过,擦破她的衣袖。
      比箭更快的是一阵疾风——五彩斑斓的娇小身影从她面前掠过,直扑女冠。

      “轰”地一声,两股巨力在半空中相撞,瞬间爆发出刺目的亮光与灼人的热浪。处于冲击中心的两人各自倒飞十几步,又近乎同时稳住身形。

      “是你。”符玉眯起眼睛,似乎是思维有些迟缓,仔细辨认片刻,才确认眼前的人是谁。

      牧越瑶回之以充满挑衅的呲牙一笑。

      ……
      “砰——”
      “轰隆——咔嚓!”
      你来我往的变故只在弹指之间。不待人们反应过来,空中已是轰鸣阵阵。各色法术光芒交错闪耀,爆破之声不时传来,落石四溅,在凌厉的风声中将地面砸出深深的凹陷。

      翩然捂着脖子落下,眼冒金星、头晕目眩。总觉得自己还没牺牲在对敌之时,先要壮烈在同僚手里。

      十几步外,叶清宇又叫了她一声。

      她回头看去。心底有个角落奇怪地软了一软。
      但也仅止于此。两个人谁都没有上前,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你转移百姓,我去帮忙!”
      她言简意赅地说完,一跃又上了天。

      叶清宇深深地望了她的背影一眼,旋即回身安排手下兵卒,让他们护送着从废墟中逃出的百姓往城中撤离。

      他自己并没有走,而是登上了城楼。

      城外的黑云还在迫近。那是数不清的尸骸,带着腐臭、绝望的死气。它们从地底深处爬出,像一支死而复生的阴兵,乌压压朝活人的城池涌来。

      站在城头的士兵们有一瞬震悚。但当看到站在最前方的主将一如往昔地坚决坚定,那些骚动便慢慢沉寂下去。
      他们为守护而战。活人、死人,只要威胁到他们的家园,那便是敌人,他们不当畏惧。既然生死已置之度外,又何惧妖鬼?

      “列队——放箭!”

      ……
      破空声阵阵。

      拂尘变作的连弩将黑气凝成箭矢,随着女冠手掌下压,铺天盖地朝对面射去。

      下一瞬,层层蝶翼在箭雨中铺展开来,光晕流转,明霞璀璨。箭矢被它兜住,顷刻化为黑烟溃散,却也在霞光之上腐蚀出一个个孔洞。

      大抵弱水消融妖气也是这般皮肉融化的剧痛,但这点伤势牧越瑶并不看在眼里。翅翼翕张之间,她踩着箭杆连蹬几步,手握长鞭,劈斩而下——

      同一时刻,翩然抬手结印,虚幻的狐尾冲天而起,如利刃般直指女冠胸膛!

      ***

      若从高空俯瞰,此时的景国都城应是一副天地毁灭的可怖景象。自地底溢出的黑气遮天蔽日,奇形怪状的尸骸大军步步逼近。深埋地下的骨头非但不曾朽烂,反而坚硬如铁。有些体型硕大,像攻城车一样撞击着城门;有些生有骨翼,蝗虫般成群飞起,用尖利的爪子嵌入城墙,顺着向上攀爬。

      头顶,士兵投下大石,背后,法术余波接连炸开。来自敌人的攻击与来自友军的误伤不时轰飞一团团惨白的骨头碎片。但被死气唤醒的骨头们没有意识,自然不知何为疼痛,只是嗅着活人的气息,层层叠叠围拢城池,期待着一场血肉横飞的飨宴。

      翩然站在城楼的一角旗杆上,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回望城中,援军还没有来。这并不是自己人反应太慢,而是敌人动作太快:从对战开始到现在,看似漫长,实则连小半刻的功夫都没有。

      然而城门很可能要守不住了。

      她不知道那些臭骨头烂尸体都是什么,却能感觉到它们的棘手。守军勇气可嘉,然而不过是送菜罢了。她与牧越瑶被牵制在这里,靠谁抵挡来袭的阴兵?叶清宇也只是厉害些的凡人啊。

      种种念头瞬息闪现,眼下情形却不容她继续思考。调整过气息,她再度迎上女冠。

      脚下乌泱泱白惨惨一片,看不到尽头。眼前的女人方才硬吃身前身后两记重击,胸口下腹破开大洞,竟还活动自如,好似永远也打不死。翩然一个翻身避开刁钻的冷箭,悲观地想:大概这就是命吧,谁能想到她最终的死法是守城而死呢?守的还是那小魔王的城……澹台烬果然克她!

      就在这时,她远远瞥见两个神宫巫女登上了城头。其中一个拿出了什么东西,另一个开始搞起什么仪式。未及细观,背后腥风袭来,她闪身避过,身影交错的瞬间,看见对面的小姑娘已经打得披头散发,双眸血红;再看对方的打法,完全是不计后果地野蛮冲撞,连撕带咬,竟生生扯下女冠的一条臂膀。

      翩然并未觉得高兴,反而心中一沉,暗道不妙。同为妖修,她一眼就看出来,牧越瑶此时的状态已经接近被妖血完全操控。

      阴阳美人蝶果然不愧是上古凶物。只是,实力强大的同时,它更容易被本源力量迷惑。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同伴失智发疯,变成只知道杀戮的傀儡。翩然从力竭中又生出力量,妖丹疯狂运转,九条狐尾瞬间铺开,一面隔开状态不正常的女冠,一面朝牧越瑶飞去,准备把她扯到身边。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强大的力量波动自身后而来,只听得一阵裂空之声,虚幻的黑色烈焰一路烧到眼前,宛如一条蕴含巨力的长鞭,左右横扫,把女冠和蝴蝶精都抽飞出去。
      前者狠狠撞在了城墙上,稀里哗啦砸下好多正在爬墙的骨头;后者幸运一些,头朝下栽进了城墙下的草垛。很难说这其中没有偏心的成分。

      翩然急忙顺势躲开,生怕自己也挨上这么一下。
      “你来得还挺快。”待立足站定,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拿手指卷了卷发梢,努力摆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澹台烬看她一眼,难得没说什么怪话。
      “城东南二十里有一批百姓,你率炽翼军前去护送他们入城。”

      “我走了,谁来守城?”翩然震惊且不解,“让叶清宇去。我留下。”

      “他另有安排,你自去便是。”澹台烬先看了看小蝴蝶摔下去的地方,而后便盯着下方一身狼狈地从尸堆里爬起的女道士,轻声道:“而且——谁告诉你孤要守城?”

      仿佛是与他的话遥相应和,城中悠悠传来一声钟响。霎时间,偌大的城池,四角各自升起一道金光,似慢实快地向中心围拢。相接的瞬间,交错织成天衣无缝的巨大结界,将整座城池包括其中。
      数不清的玄奥文字在金光中流转,结界由内而外扩张开去,将攀附在城墙上的、撞击着城门的、聚集在城下的亡灵与尸骸全部驱逐,犹如风卷浪、水推沙,金色的结界稳稳延伸至城外三里,把不属于人间的灾厄斥出。
      紧接着,马蹄声与喊杀声由远及近,一支浩荡的军队潮水般冲来,领军的居然是叶啸。而下方紧闭的城门也在同时打开,守军与禁军在叶清宇和谢叙的率领下涌出城去,俨然与来援的军队形成内外夹击之势。

      翩然无话可说,领了命令朝东南飞遁。
      好,是她忘了这人多少有点疯劲儿在身上,别人在想着怎么防守的时候,他已经在想怎么把对面全灭掉了。
      不得不说,这挺合她的胃口。至于为什么不让炽翼军正面作战,大概也是为了磨练凡人的军队?有防护结界在,他们大可以随时退回城中修整,不至于有太大的危险。

      不过,那两个很厉害的修士——微生舒的师姐和师兄——怎么不见?还是说,他们也“另有安排”?再有,刚刚走得急,也不知道牧越瑶怎么样了。不过她好像有看到叶二小姐往那边去,应该不需要太过担心?

      ……
      翩然并没有看错。
      顺着守军出城的洪流,黎苏苏提着裙子直奔草垛,手脚并用,像拔萝卜一样把小伙伴拔出来。

      牧越瑶尚在晕头转向,软绵绵地滑到地上,转头开始哗啦啦吐血,那开闸泄洪的架势把黎苏苏吓得心惊肉跳,撕了裙子就去给她擦脸,结果越擦血越多,鲜红里还夹杂着暗红色的块状物,很像是内脏碎片。

      黎苏苏放弃无用的擦拭,转而想把她背起来,“走,我先带你回去治伤——”

      牧越瑶手软脚软地扒拉她。
      “不行,我有很重要的事——”她呸呸呸吐干净糊在嗓子眼儿里的血块,断断续续地说:“那个女道士——不能杀!我感觉——她死了,会发生更坏的事情——”

      黎苏苏跪坐在地上,正用两条胳膊抱着她,闻言,转头往斜上方看去。

      那里已经是任何人都无法插手的战场。

      女道士被黑气完全笼罩,而在她对面,风雷卷成暗色漩涡,两轮光圈猩红燃烧,恍若一只巨大而冰冷的眼睛,傲慢俯瞰破碎的尘世。

      多么像……屠神弩。

      黎苏苏心中发冷。
      可也仅只如此,她很快就把这种感觉压了下去。就算这末日般的景象极似魔神复生,她的心里却全然没有最初的怨憎与恐惧。那一点冷意,更像是一种残留的习惯。

      她俯身把牧越瑶安置在草垛旁,这里同样在结界之内,非常安全。
      “你别动了。”她冷静地说。“我去传话。”

      说罢,她取出一张符箓握在手心,提气纵身,在城墙上点了几下,轻盈地飞上半空。

      她冲出了结界的范围。

      刹那间,好似所有的感官放大了百倍。喊杀声震耳欲聋,血腥气熏人作呕。不时有裹挟着火焰的落石下坠,一道道法术光芒交织成罗网,爆炸、断裂不绝于耳。她尽力躲避,也难免被擦出些深深浅浅的伤痕。但她一停未停,依旧直直往上去。

      ……
      结界外,叶啸身先士卒,一枪挑飞一只怪物,抬头就见自家不学无术的囡囡正往打得最激烈的地方凑。他眼前一黑,又不敢在这时出声呼唤,只能焦灼地把长枪舞得更密,力道似是要将周围的鬼怪锤成肉馅。

      不过,要黎苏苏自己来说,她并不觉得这有多么危险。得益于变成凡人后愈发娴熟的躲避技巧,她只当自己是条溜边的黄花鱼,瞅准法术间隙,一个猛冲,直扑澹台烬身后。

      已经不是很像活人的符玉转了转眼睛,愣了一下:大概她也觉得有什么东西阴暗而快速地从视野边缘划过了吧。

      “你来干什么。”
      澹台烬无语地当了一回盾牌,倒也懒得把她从身后揪出来。

      “我当然是来送信的。”事情紧急,黎苏苏不跟他斗嘴,三言两语将情况说明。

      不料,澹台烬并没有很意外。

      “我知道。”他挥手挡掉绵绵不绝的箭雨,气息仍然平稳:“她身上有问题。我本来也没打算直接杀她。”
      说着,他反手将人往更远处一推,“自己躲好。我没功夫救你。”

      这一推来得猝不及防,黎苏苏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才把住城头旗杆稳住身体。没等她抬头,一股堪称恐怖的魔气骤然爆发,如撼天动地的汹涌怒涛,向着对面沉沉压下!

      空中诸色电光闪耀,爆鸣声声,符玉拼尽全力甩出一道道符咒,且战且退,终究快不过这当头一击——千钧巨力击中她的身体,顿时筋骨寸折、意识近乎破碎。黑色的魔焰攀附而上,如绳索般将她紧紧缠缚。

      “嘭”地一声,她从半空中坠地,在城门前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凹坑。

      周围似乎静了一静,紧接着是远远近近的喊声,大概是恰巧目睹这一幕的将士们发出的欢呼。
      黎苏苏没管这些,刚下到地面,她就往前面跑去:方才“居高临下”,她明明白白地看见澹台烬在落地的刹那后退了一步。

      果然,待跑到近前,澹台烬正阖目调息,妖气与魔气在他身边萦绕,显得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如此看来,那最后一击对他来说并不是毫无负担。

      “你——”秉持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黎苏苏准备伸手搀扶。

      澹台烬眼都没睁。
      “回城里去。死在这儿没人给你上坟。”

      “……”
      黎苏苏忍了又忍,终于对着他翻了个超大的白眼——装吧你,嘴一天天跟淬了毒似的,别哪天喝口水把自己给毒死了。

      不过既然这人活蹦乱跳,没有猝死之虞,她也乐得不再多留,干脆转身往城门那边走。

      只是,刚迈出两步,她心念一动,忽地严肃了表情,转回身来。

      此时此刻,除了不远处昏迷的符玉,百步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翩然、谢叙、廿白羽都不在,更难得的是,微生舒也不在。

      最大的敌人已除,有神宫结界,凡人也可得到庇护。

      她的手在衣袖下攥紧。

      梦是明镜悬影,亦是神魔一念。
      泪是芝焚蕙叹,亦是爱恨缠绵。

      钥匙已经出现,却不完全掌握在你的手中。时机到了,你自会明白——

      就在这一刻,她确信自己已经等来了那个“时机”。澹台烬体力枯竭,只要她召出灭魂钉,便有九成可能一举封印邪骨。

      她可以拯救这个世界。只需她动一下手指,她就可以终结这悲剧的命运,她就可以回到五百年后,与爹爹和师兄师姐们团聚。

      可是,她却动不了。
      一幕幕画面从她眼前划过:是她曾在盛都见到的莹心的记忆,是她在墨河之上旁听的一场争执,是厨房外的一张手帕,是泼寒节游神时百姓脸上的祈愿……
      还有刚才,将自己往后方推去的那只手。

      重羽落在她的掌心。她的手没有颤抖,但她的心颤抖起来。

      她在杀死一个人。
      她从没有这样明确地意识到,她在杀死一个人。

      为一人而杀死一人,为万人而杀死一人,其实都是一样的。无辜的人蒙难,不是牺牲,不是正义,它只是杀戮。
      而她现在,就是为了五百年后被魔神屠戮的众生,去杀死另一个同样被魔神戕害的生命。

      她真的可以吗?
      她真的可以心安理得地踩着澹台烬的血回到五百年后,她真的可以问心无愧地对懵然无知的人举起屠刀吗?

      多可悲啊。他们让他有一颗心,是为了用这颗心毁灭他;他们让他活过来,是为了更彻底地杀死他。

      黎苏苏深深地呼吸。
      她看到悲哀的轨迹。她感到痛苦,并非为她自己。

      一个念头——一个许久之前萌生,在不断的内心叩问中愈发坚定的念头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地爆发出来,彻底占据了她的心神:
      如果一定要有人为天下而死,那就由她来吧。她甘愿用她的生命,交换她所爱的世界。
      微生舒说得对,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她绝不会充当魔神的帮凶,将魔胎推向万劫不复的命运。她会用倾世之玉修炼仙髓,交换他的邪骨,就像当初冥夜对桑酒那样——或许,不久前的河底一梦,本就是为了告诉她这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如此下定决心,她忽觉心境灵动、神思清澈。过往那些担忧、纠结、茫然、怀疑,全部消失无踪,恰似一捧甘泉当头浇下,整个人从内到外干净澄明。

      “苏苏!”有人在后面叫她。

      黎苏苏转过身去。牧越瑶已经身残志坚地爬上了城楼观战,见她回身,趴在垛口笑嘻嘻地朝她招手。情不自禁地,她也回之一笑,轻快地跑向城中。

      ***

      澹台烬独自来到裂隙边。

      与广袤的土地相比,这真的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道缝隙,长约千丈,宽不足百尺。但两侧岩石尖锐嶙峋,其下空间深不可测。无形无质的黑气丝丝缕缕从里面冒出,不是妖气、亦不是魔气,而是阴冷死寂的另一种存在。

      况后氏。
      他突然想到了这个名字。
      他们当年到底想做什么,符玉又在雪山那边找到了什么?

      他隐约觉得自己触摸到了一部分世界运转的真相,而左眼忽然在此时刺痛了一下。
      只是短暂的一下。但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一片星空。星辰巨大而渺小,在活着的同时死去。

      那是什么?难道是传言中的星海?
      他蹙眉抚上眼眶,兀自立于裂隙边缘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手上绕着的一道魔气微微动了一下。他知道被抓住的符玉已经醒来,于是转身回去。
      沿途,怪物已经被将士清扫得差不多,只是更远些的地方,破土而出的尸体依旧源源不绝。看来要想彻底清除,就要先合上这道莫名其妙的缝隙。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还要着落在符玉身上。
      只是后者和山谷那时相比,还真是“判若两人”。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缘故?

      思索间,前方突然传来惊呼。澹台烬抬眼看去,却见符玉已经站起身来。她没有挣脱捆缚,只是站在那儿,口中念念有词。随着无声的咒文念出,身后的裂隙之中,猛地亮了一亮——

      心头警兆忽起,来不及细想,他捏碎一把妖丹,霎时,熊熊厉焰将目之所及的尸骸全部焚尽。

      “所有人,退回结界!”
      仍在城外的将士全都听到了来自君王的命令,动作快的立时听命而行,动作慢一些的,则被骤然暴涨的火焰生生扫进结界之中。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裂隙方向传来不祥的“咔咔”声:地面上的裂缝肉眼可见地扩大,冒出的黑气却猛然收回,好似在为什么东西的出现积蓄力量。

      很快,快到兔起凫举、稍纵即逝——裂隙上方突现血红法阵,被捆缚着的女冠被一股绝强的吸力凌空吸入法阵中央。所有人愕然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直到一个声音打破寂静:“陛下、陛下还在外面!”

      澹台烬确实还在结界之外。
      一来,他并不想退。二来,方才强行汲取妖丹到底伤到了经脉,他一时气血翻涌,难以动作,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地,吐出一口淤血。

      “哈哈——”远在裂隙上方,被禁锢在法阵中的女冠终于发出畅快的笑声。“澹台烬,你也有今天!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救下几个人!”

      无视背后传来的呼喊,澹台烬慢慢起身,忽然笑了一下。
      “好啊。”他说。“就让孤来看一看你的本事。”

      说罢,他甩出一道禁咒落在结界上,确保那些凡人老老实实呆在里面,一个也跑不出来。

      这是他的战场。不过是赌一赌生死,他从来没怕过。

      ……
      “不行,他不能再这么动用妖魔之力了——”城头上,黎苏苏眉头紧皱,喃喃自语。

      她修为不在,眼力却还在,一眼便看出这人完全是在压榨自己的极限。一如当初墨河行船之时——他发起疯来完全不在意生死!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很可能会先一步崩溃;然而那血红阵盘诡异莫名,又容不得他有调息之机。这正是两难之局,究竟该如何破解?

      忽然,她想到一物,急忙伸手在袖袋里摸索。只是比她更快的是身边人的动作:牧越瑶对女道士骂了一句很脏的脏话,翻身就要往城楼下面跳。黎苏苏一手抓着刚刚摸到的倾世之玉,另一只手按住她,“你也不能再动手!你体内的妖血——”

      “没关系的。”牧越瑶扭头对她笑了一下,仍是寻常的轻快语气:“苏苏,我吞噬同类而生,杀与被杀,宿命而已,有何可惧。——待会儿,你可千万要躲好啦。”

      似乎有无形的翅膀拂下晶莹的鳞粉,黎苏苏难以自控地迷糊了一下,抓着的手腕就像游鱼一样溜走了。

      “有人跳下来了!”
      城下的人抬头惊呼。

      无形气浪滚滚翻涌,妖气包裹中的身影迅速抽长,血红漫上眼瞳。自脖颈盘旋而上的妖异纹路,似触须、似虫盘。不过一息之间,半空中铅云低垂,城楼外天色黯淡。已是成熟体的蝶妖将劈落的雷光握在掌心,发出一声更似凶兽的嘶吼,直冲裂隙上方!
      “——老贼,把你另一条胳膊也留下吧!”

      “牧越瑶!”澹台烬既惊且怒,拼着一根尖锐的骨刺穿胸而过,他两下震开纠缠的红芒,脱手甩出一道黑中凝赤的钩索,竟一下把符玉从法阵中央扯了下来!

      眼中只剩下敌人的蝶妖也随之跃下,牢牢钉在女冠身后。澹台烬顺势将她拉到自己身旁,然而后者状似疯魔,死咬符玉不放。这确实为他减轻了许多压力,但于她自己而言,实在后患无穷。有那么一刹那,他忽而明白为什么她平时读的书里有那么多明心见性的篇章——皆因天性使然,狂暴、凶戾、嗜血,才是荒渊妖蝶的本来面目!

      就在三人战作一团之时,黎苏苏却在远处,用旁观者的视角发现了一些更不妙的东西:
      一根线,一根遮掩在法术光芒中的线,牵在女道士和法阵之间。随着时间流逝,后者越转越快,腥红的血色越来越亮。

      她心中一悚。
      虚无缥缈的直觉突然具现,疯狂发出预警:那是与魔神灭世时一般无二的危险感觉——污秽、扭曲、疯狂、毁灭!

      “不能——”
      几乎是本能地,黎苏苏自城墙一跃而下,直扑阵法中央:
      “——不能让她完成仪式!”

      她的动作慢了一步。
      裂隙在震彻人心的巨响中撕裂,污浊死气化作漆黑巨爪,瞬间洞穿了她的胸膛。

      ***

      或许死前一刻的时光会在溃散的意识中无限延展。
      胸骨寸折的剧痛渐渐消弭,她失去感知,也听不到声音。世界于她苍白、空无,一片静寂。

      她看到自己破碎的心脏。它在空中下坠,又在下坠的同时坍缩。终于,它凝成一颗浑圆的珠子,又被拉长成鲜红的水滴,随风飘去,落入一人眼瞳。

      蝶妖闭上眼睛。

      可那滴血已经化进眸中,它温柔地从眼睛漫到眉心,从眉心顺行经络,仿佛神女垂悯一顾,拂去吞噬着意识的无边血色。

      牧越瑶睁开眼睛。

      “苏苏!”
      她看到黎苏苏从空中无力下坠,立时向她奔去。

      黎苏苏却已看不清对面的身影。
      眼前一片明亮的光辉。世间万千华彩融入、汇聚,形成一片洁白的光晕。

      或许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她想。
      可是,她又分明听到了一声叹息,带着莫名的熟悉。随即,手中一空,原本被握着的倾世之玉竟自行飞起,飞进她破损的心口。

      咚、咚。
      不属于自己的“心”却在自己的身体中跳动。血污隐去,伤口复原,宛如时光倒流。

      牧越瑶将她接住。
      “我……没事。”她喘出一口大气,“快去……帮忙。”

      仅是对话的片刻,头顶火焰流星般坠落。
      澹台烬将血肉模糊的对手困在魔气织就的囚笼之中,才有余暇关注方才的变故。他同样发现了那条若有若无的线。而今,既不能杀人,便只有——毁阵!

      “我来助你!”来人却是已经将百姓护送进城的翩然。在她之后,黎苏苏和牧越瑶也各自占据一方。无需多言,四人齐齐出手,在撼天动地的合力一击中,猩红法阵终于出现了一瞬滞涩。

      囚笼中,符玉的眼神忽然清明。
      她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自己,好似黄粱一梦初醒,意识终于回到现实。她张了张嘴,像是有些话要说,可最终定格为一抹意义不明、尤带苦涩的笑。
      继而,短暂的清醒宣告终结,她的神情复归沉寂。法阵化作纷扬血雨,众目睽睽之下,囚笼中的祭品静默着,自内而外地翻转过来,变成了一个布满血肉筋脉脏器的球体。

      死寂的红光浸染,如同污水落入清池。这一次,不会再有时空法则的阻碍了——借助这个世界中的一副躯壳,红月终于降临此方天地。

      刹那间,血浪席卷,赤地千里,所有人都被震飞出去。
      死亡的恶意扑面而来,污浊的血水席卷漫溢,淹没目之所及的每个角落。
      黑云之上血海倒灌,与地上浊浪相交,天地都被覆上血色。与之相比,结界围拢的城池是如此渺小,如此摇摇欲坠,如同海上漂流的一叶小舟。

      ……
      神宫之中,祭台上的人站起身来。
      “深渊血月,先天灾劫?难怪我和红尘都在这里。但天地人三才缺一……你又做何安排?”

      城外军营,凌冽刀光将这里围成一片完全不曾沾染血色的孤岛。
      血浪汹涌拍击,素衣道人睁开双眼,一言不发,手中长刀出鞘。

      一声弦响,一声刀鸣。昏天、黑地、血海之中,蓦地亮起夺目光柱,一在东郊、一在城西,前者苍青、后者月白。
      片刻之后,第三道光柱遥遥亮起,其色玄赤,观其方位——居然就是那裂隙所在!

      “哎,这个法子到底行不行啊?”挎着挎包,看起来就不是很正经的年轻道士一边输送灵力一边在嘴上叭叭。

      郑德茂没工夫将注意力分给他,故此沉默以对。他的身后,隐隐浮现一团红色的影子,红衣、红裙、红色的盖头,静静地悬浮着,阴冷、泥泞而怨恨。它的力量催生出染血的鬼气,却并不足以与其他两道光柱形成平衡。

      庞宜之叹了口气,放弃了交谈的打算。他不敢直接施加灵力,只能输送给这操纵鬼气的青年,经过他的转化注入阵眼之中。如此两人合力,才勉强将这第三根“钉子”稳定下来: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天机被那个红球阻隔,如何掐算也只能得到模糊的结果。他只能在心中暗暗思忖:既然已经安排了这处阵法,凭你的能力,应该不会想不到其中缺陷——你究竟还留有什么后手?微生兄。

      “庞先生怎么没有随宣城王离开?”他闭了嘴,前面的人却突然开了话头,“而今出手相助,难道是为日行一善?”

      “啊,这个嘛……”庞宜之笑得随意,“往大处说,诡异之地现世,必为天地灾劫,我辈修行之人,自是义不容辞。往小处说……贫道夜观天象,算到日后当有一难,故而提前讨个人情。”

      郑德茂尚未对此番话作出评价,庞宜之身上的挎包先动了动。一颗猫头冒出来,细声道:“咪——”

      “喵。”血雾里,一只黑猫踱步而出。紧随其后的,却是在场二人全都不认得的一位年轻姑娘。

      “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如此说着,那姑娘素手一扬,沉沉黑气“拔地而起”。

      只见三道光柱于苍穹交汇,杳杳冥冥,浩浩汤汤。苍青、月白、玄赤交融成肃杀的银白,将死寂的腥红逼退。

      血海倒流,黑云反卷,所有的诡异被生生擦除。红月收回了触须似的红芒,裂隙中的死气散去,源源不绝的尸骸大军一下子失去了力量,纷纷倒下。

      ……
      “结、结束了?”
      虽不知那光柱组成的法阵到底是什么,但危险消失是事实。黎苏苏瘫倒在地,从头到脚无处不痛,连眨一下眼睛都没了力气。

      牧越瑶倒是能眨眨眼睛,而且还在努力地眨眼睛。那滴血掉在她眼睛里,就算身体上没感觉,心理上还是很奇怪:她要怎么把它弄出来,塞回小伙伴的身体里呢?

      翩然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一直眨眼,还以为是被血气熏了眼睛,有心去帮忙,奈何胳膊腿儿全都不听使唤。

      四个人就这么瘫了三个。而在这种时候,还能强撑着站起来,不怕死地去查看那诡异红球的人,就格外令人敬佩了。翩然朝天吐了口气,在心里给小魔王比了个大拇指。

      可惜这份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在黑云吹散,阳光即将洒落的刹那,天边忽然又聚积起了雷云。云中电蛇狂舞,紫雷、青雷、玄雷交错,将裂隙笼罩其中。

      黎苏苏勉力撑起身体,惊讶看去,怀中却突然一轻:重羽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飞起,环绕氤氲清气,吐出九枚灭魂钉——直奔站在裂隙边缘的身影?!

      “等、等一下!”黎苏苏吓得脑袋都要炸了,挣扎着咕涌起来,惨叫道:“不是我干的啊啊啊——澹台烬你快躲开!”

      ***

      澹台烬转身后退。
      一声巨响,电光在四周乱窜,将这一处空间与外界隔绝。几步之外看不分明,但他的后背却结结实实撞上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他想要回头,然而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轻柔地遮住他的眼睛。世界骤然黑暗,耳畔只余雷电轰鸣。
      手腕上的红绳突然烫得灼人,旋即,有什么东西透体而过。他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环在腰上的手臂却轻轻地颤了一下。

      澹台烬陡生一种可怕的预感。
      他强硬地从背后的桎梏中脱离,转身看去。

      微生舒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浸湿大半。九枚透色长钉没入九处穴窍,竟将浓郁的命运紫气斥出体外。神光摇荡、道基破碎,随着一口鲜血吐出,他的气息急速衰弱。

      但他居然还在笑。

      “阿烬,别怕。”
      他一边笑,一边轻声安慰,顺便抬手治好了澹台烬胸前被骨刺扎穿的伤口。

      澹台烬攥住他的手腕。
      “你疯了。这种时候——”还在意这点小伤做什么?!

      后半句话没能说完。因为红绳上的星骸毫无征兆地碎裂了,碎成一片晶莹的粉尘,没入四围狂风之中。而在它碎裂的同时,逸散出一点阵法的波动,被澹台烬敏锐地捕捉。

      他认出了那个阵法。
      一种难以言说的痛楚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不是任何真实的伤害,却比任何真实的伤害更让他痛苦。他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痛,痛到他五内俱焚,难以呼吸。
      “偷天换日,李代桃僵——微生舒,谁给你的权力这样做!”

      “对不起。”
      微生舒紧紧抱住了他。

      紫气已经从九处穴窍流尽,又在体外凝成一簇玲珑剔透的晶石。它是那样地美丽且脆弱,令人着迷、令人趋之若鹜——那分明是一条初生的、完美的命运大道!它与灭魂钉相互排斥,盘旋片刻,本能地向着一点同出本源的气息靠近。

      它没入了一只熟悉的眼睛。

      澹台烬闷哼一声。
      紫气化入他的身体,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怪的感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口凝结,与紫气对峙。二者互不相容,而他的身体似乎变成了它们的战场。
      他压下这难以描述的感觉,伸手沾了一点血,试图在自己身上重新描绘一遍星骸中的阵法。可刚一动作,他的手便被压住。动手的人犹嫌不足,又在他腕上加了一圈咒环。

      “微生舒!”

      “嗯。”微生舒坦然地死不悔改,扭头去亲他。顾忌他身上的伤,澹台烬不敢挣扎;又或者,他根本也不想挣扎。

      “微生舒……”在亲吻的间隙,他低声说,“你骗我。”

      回答他的是一阵猛烈的震荡。两簇晶石旋转飞出,一丛烟紫,一丛暗红。在最后一次无可奈何的对撞后,烟紫化为无形的清气回归天地,赤晶崩解为无数碎片,落入脚下的无底深渊。霎时,天降血雨,地涌红莲,正是大道损毁,天地同悲。天雷如骤雨落下,织成密密麻麻的帘幕,在裂隙之上铺满刺目电光。

      但这一切对风暴中心的两个人全无影响。

      微生舒抬起手,轻轻抚过爱人的脸。
      借由星骸碎裂后的转移阵法,他清晰地感知到邪骨离体、大道破灭的痛苦;二者叠加,更甚于利刃蚀骨、割肉剜心。

      但这些能算得了什么呢?他痛极而快——

      命运。
      我遵循你。
      我违逆你。

      到今天,你终于再也控制不了我。

      “你知道吗?微生氏幼女之子,生来一双紫瞳,可照见三生命运因果。”电闪雷鸣的包围中,他说。

      “我的族人,痴迷又敬畏地追逐着命运,恰恰因为他们从没有真正窥见过它。而我,在我第一眼看到命运的刹那,一些东西就已经从我身上永远地消逝了。命运的馈赠总有价码,在它的棋盘上,没有天生的赢家。”

      生而能见大道,是幸运吗?
      不是的。那不过是一场更加隐蔽而残酷的刑罚。
      它会渐渐剥离属于人的存在,最终,个体的自我同化入大道,就像一粒星尘湮灭于洪荒。

      “你曾经问我,在掩藏什么,又在克制什么——我掩藏的是万物对规则的无能为力,克制的是旁观者对书中人的漠不关心。”
      “可我不想这样。”

      微生舒的手由眼前人的脸颊落至侧颈,而后猝然并指一点。

      澹台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想要出声,却发现周遭不知何时灵力魔气尽皆隔绝,而被点住的穴道,既让他无法言语,又让他难以动弹。

      微生舒笑了笑,替他梳理了一下凌乱的长发。

      “原谅我骗你这一回。”
      “我能给你的,不是什么珍贵的天赋,也不是能够成神的命格,而是我不曾拥有的,作为普通人的一生。再往后,你要成神还是成魔,抑或只做这尘世间匆匆过客,都由你自己来选择。”
      “我再不要你做任何人的棋子。命运亏欠你的所有可能,便由命运予以偿还。”

      电光止歇,铅云晦暗。
      他用力一推,将所爱之人送回人间,自己在猎猎风声中,向黑暗的深处坠去。

      ……
      “微生舒!”
      澹台烬跌在裂隙一侧。随即他聚气冲破穴道,翻身就要往下跳。
      然而凌空一道锁链飞来,将他捆得严严实实。锁链的主人随后走来,却是本该在神宫之中的裴世静。

      “师弟早有嘱托。抱歉,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是啊。”棉布衣裙的年轻姑娘从另一边走到近前,“凡人说,生死有命,修短随化。或许师兄对此早有安排,何苦逆命而行?”
      她立足站定,对裴世静说:“大师姐。”

      黑猫在她肩头绕了绕。澹台烬看到她对自己眨了一下眼睛。

      裴世静没有发现这点微妙的眉眼交流。她看着师纯,再复杂的心绪也只化作一声叹息。可就在她想上前关怀一下久未谋面的小师妹时,后者却对她摇了摇头,旋即微笑着张开双臂,向后一仰,径直跌进裂隙。

      “灵姝!”
      裴世静下意识伸手去抓她。就在分神的瞬间,被捆在旁边的人低吼一声,周身魔气暴涨,竟生生崩断了束缚在身上的锁链。

      碎片如利箭般向四周迸射。可裴世静就手一握,便让它们在无形的震动下倒飞回来。然而,就在它们即将拼合的时候,却撞上了不知何时布下的无数根透明的细丝。

      那是傀儡师氏的傀儡丝。
      它们密密麻麻地交错,形成一片蛛网一样的屏障。虽非坚不可摧,但有时候,一瞬间的阻拦已经足够——

      “哥!”
      “澹台烬!”
      “陛下!”

      将所有的呼唤抛在身后,锁链崩碎的同时,澹台烬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无底的深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命运的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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