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更鳞

3、03

　　自从酒吧的匆匆一眼，林崇在苏暮山的世界里又消失了。苏暮山啪啪扇了自己不轻不重的两耳光，懊悔地直砸桌子。
　　他依旧没问到那人的名字。
　　酒吧的偶遇像是耗尽了他这个月以来所有的运气，见到了人，他却不敢上前，傻愣愣站一旁干看，看也没看出朵花来，倒是倒霉催的见了血光。
　　苏暮山联想起三天前酒吧内发生的事情，林崇一声不吭的出现又悄无声息的消失，苏暮山不禁怀疑，是不是与他有关？他与魏千易究竟何仇何怨，以至于林崇想杀他？
　　很多疑问盘旋在脑袋里，勾起苏暮山对林崇浓厚的探知欲。

　　苏暮山停好车，匆匆走进医院，坐电梯上三楼，敲响护士站的柜台。
　　“小刘，三天前从酒吧送来的叫魏千易的病人住哪间房？”
　　“我看看。”小刘低头翻看记录本，“苏医生，怎么了么？”
　　苏暮山：“哦，没事，就问问他的情况如何了。”
　　“除了胳膊上的刀伤比较严重，其他都还好，缝了针正在卧床静养。嗯……找到了，是走廊尽头的VIP病房6号。”
　　“好，谢谢了。”
　　苏暮山双手插兜，本来焦急的步调变得缓慢，走廊间人来人往，气氛宁静。他望向前方，橘色的夕阳线将尽头玻璃分割，一半暴露于明尘下，一半隐匿于暗阴中。
　　此刻，那片阴影笼罩了一道高瘦的身影，身后的影子可怜兮兮的缩成一团。
　　苏暮山停下步子。
　　那人似有所感，微微偏转了下头，苏暮山能感受到对方打量的眼神。
　　“你是……？”
　　苏暮山掩饰性的咳了两声：“我叫苏暮山，是这里的医生。”
　　“医生？”那人顿了顿，略疑道：“如果我记得没错现在是上班时间，你并没有穿工作服？”
　　“我今日不当值。”苏暮山解释，“在酒吧，我帮你们魏总做过紧急处理。”
　　“哦，原来如此。”那人侧过身，向前走了一步，阴影从他身上逐渐褪去，露出真容。
　　苏暮山有些意外，这人长了张与周身稳重气质极为不符的娃娃脸，唇角的弧度天然微翘，总是有一丝笑容悬挂其上，看着年轻又平易近人。
　　“我是喻择，魏总的助理。”喻择道，“那么，苏医生来找魏总有什么事？”
　　语气明显比刚开始温和，不再透出强烈的防备。
　　苏暮山：“我想和魏总聊聊酒吧的事。”
　　喻择：“好的，苏医生请稍等片刻，我去问问魏总。”
　　苏暮山：“嗯。”
　　两分钟后，喻择打开门，“苏医生请进。”
　　“谢谢。”
　　喻择点头致意，出来贴心的关上门守在外面。

　　病房朝西，成片成片的橘红渲染了广阔的天际线，透白的窗帘染上了绮丽色彩。
　　病床上倚坐的男人面色红润，头发随意拢在脑后，穿着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捧着一本杂志，一页一页翻得很快。
　　“我记得你不爱去酒吧，以前约你，你每次都会找接口推脱。”
　　“我有事。”苏暮山敷衍带过话题，“若不是我正好在那，你小命不保。”
　　魏千易：“我确实该谢谢你。”
　　苏暮山：“你这声谢好没诚意。”
　　魏千易挑眉，随手折下床头柜上的玫瑰扔给他，“我诚意满满。”
　　苏暮山表情有点难以言喻，烫手似的，扔回魏千易怀里，“别给我，最近看见这玩意儿就倒霉。”
　　魏千易也是厌恶的甩进垃圾桶，说：“不知道哪个神经病送来的。要不是气味勉强盖住消毒水味，我早就把它扔到犄角旮旯去了。”
　　苏暮山：“……”

　　魏千易：“喻择说你想问我酒吧的事，你不也在现场么，还问什么？”
　　“那人是想杀你吧。”苏暮山盯着魏千易，看他面上神色。
　　魏千易倒是很平静，说：“是。你苏二少爷被呵护着长大，没经历过，很正常。对我这种身份敏感的，司空见惯了。”
　　苏暮山：“哦，我不管那些。我其实想问的是杀你的那个人，你认不认识？”
　　魏千易抬眼看苏暮山，神情渐渐变得有些耐人寻味，“原来你是问他。”
　　听魏千易的语气，看来有戏。苏暮山迫不及待追问：“你认识，太好了，快告诉我。”
　　魏千易轻轻“啧”了声，“怪伤心的，你哥时常带你在圈子中走动，我们也算是老朋友吧，你不多关心关心我，倒是很在意一个杀手。”
　　“关心你魏总的人多的是，不少我一个。”苏暮山懒得和他贫嘴，“用什么条件交换情报，快说。”
　　魏千易朝他咧嘴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不知从哪拿出一张邀请函给苏暮山，说：“欢迎月底来参加本人和齐家小姐的订婚宴。”
　　苏暮山看着手里黑底金字，华丽漂亮的蔷薇点缀其上的邀请函，迟疑道：“只是这个？你不是不喜欢……”

　　“嗯哼。家族联姻。”魏千易打断他，重新低头翻杂志，没过一会儿，翻书的手指停了，他抬手将那页内容展示给苏暮山看，同时手指指向其中一张图片，问道：“认识他吗？”
　　苏暮山看了看，“认识，田海利资集团执行总裁，田昌。此人喜爱善捐，修建学校，在民间广受好评。却于四月二日车祸导致大出血死亡。”
　　魏千易又拿出另一张照片递给苏暮山，“知道这是哪儿吗？”
　　苏暮山仔细看过后摇摇头：“照片内的建筑烧毁得彻底，只剩孤零零的木头架子，完全看不出来。它的地址是云京市本地？”
　　“是。”魏千易道，“内环快速直走二十公里就是这个地方——福源孤儿院。”
　　苏暮山愣了一下。
　　魏千易补充了一句：“我和林崇小时候都住那儿。”
　　苏暮山霍然抬头。

　　夜晚起了风，穿过窗沿的缝隙肆意挑逗干净透白的窗帘。魏千易被冷风刺激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唤门外的喻择进来关窗。
　　“你对田昌应该印象深刻，他在自己家门口出了车祸，五脏六腑尽碎，鲜血淋漓，还是拉到这家医院，你主刀实施的救治手术，尽管最后不尽人意，大出血而死。”魏千易说，“这个田昌啊，其实他和我们在同一所孤儿院生活过一段日子，只不过他的运气好，没到一年就被一对有钱的夫妻收养，长大后顺利继承家业，生活富裕，衣食无忧。”
　　魏千易顿了顿，朝苏暮山扬了扬下巴，咧嘴笑问道：“唉，你知道他长大后为什么热衷慈善吗？”
　　苏暮山：“为何？”
　　“少时亏心事做多了，半夜怕鬼敲门呗。”魏千易嘴里砸吧砸吧啃着苹果，嗤笑道：“他怕死了，哪天恶鬼降临抹了他脖子。做慈善给自己积德，自欺欺人。”
　　苏暮山沉默半晌，琢磨过味来，“你的意思是，这‘恶鬼’是林崇。”
　　魏千易：“不笨嘛。”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杀人。”苏暮山问，“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林崇想要你们的命？”
　　魏千易手一伸，候在一旁的喻择便上前接住他手中的果核，扔进垃圾桶。然后抽出湿巾给魏千易一根根手指擦拭干净。
　　苏暮山见怪不怪。
　　魏千易：“你来宴会，我就告诉你。”

　　魏千易笑着送别苏暮山，待那个高挑清瘦的背影消失于转角，嘴角的笑像是按下了开关，顷刻间便无影无踪了。浓黑的眼睛混浊深沉，面无表情挥动手臂将整束玫瑰扫到地上，打散的花瓣铺了一地，委屈的打着卷。
　　喻择弯腰收拾。魏千易屈腿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垂眸自上而下俯视喻择，淡淡地朝喻择侧腰踹了一脚，冷声道：“跪下收拾，我讨厌有人高于我的视线。”
　　和苏暮山说了许久的话，他几乎要忍不住上前打断他的双腿，若不是留着还有用，他也不用费劲的装成平易近人的模样。
　　“是。”喻择身形晃了晃，依言跪坐冰凉的地板上收拾残花。
　　魏千易对乖顺听话的助理很满意，头枕着双手躺倒床上闭目养神。
　　头顶的白炽灯亮得刺眼，喻择微微低头，灯光铺撒而下在他周围投出一片阴影。他倾身一把环捞起所有玫瑰，扔到门外清洁工车里的大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