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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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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英可能也想不到,自己花了一辈子逃离的牢笼又一次牢牢囚住了代梨。
代梨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面全是好多个不同的房子。
最开始是在郊外的一个破烂的小房子里,代梨的视角只有那个整日吱呀作响的老旧风扇和总吊着一片岌岌可危的墙皮的天花板。耳边总能听见农村里特有的鸡鸣和狗叫,还有一个女人翻书和压抑的抽泣声。
等到代梨能站起来的时候,她搬到了一个城中村的出租屋里。离城中村两条街远的地方有一条遍布小吃摊的街道,一堵围墙隔绝了这条小吃街和一所大学。小吃街里闹闹嚷嚷,代梨总被突如其来啤酒瓶砸碎的声音吓哭,房子里总是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女人会在早晨拿着书出门,然后在嘈杂声消失的深夜带着满身的油烟味回来。
代梨在小贩的吆喝声中长到了三岁,整日陪伴她的只有出租屋阳台上的绿植。
然后她和那个女人搬到了城区中的一个老旧小区里,房子仍然不大,却添置了很多书架和玩具。在书架的低位放着儿童绘本,高位放着专属于那个女人又厚又重的文字书。
那个女人也不再早出晚归,她似乎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早晨穿着干练的西装出门,傍晚回来,两人也能坐在一块吃个晚饭。
两人关系似乎变得不那么陌生,代梨总在听到钥匙插进门孔时放下手上的事情站在门口迎接那个女人。
只是在代梨困倦得抱着植物杂志入睡后惊醒的某天,她听见了客厅里女人哭泣的声音,她对着小灵通抽噎,压抑地问那头的人:为什么她要遗传那个人的全部?
“她”是代梨吗,“那个人”又是谁?
只是那天以后,家里全部关于植物的书不翼而飞,那个女人似乎也变得更加忙碌,回来的时间一日比一日晚。
又过了两年,代梨搬进了一个高档小区的别墅中,房子很大很空,那个女人给代梨买了一整个衣柜的漂亮裙子和娃娃,自然还有好多书,只是再也没出现过代梨最为喜欢的植物杂志了。
某天,那个女人认真地通知她:她要结婚了,她们要有一个新家了,代梨该去上学了。
于是她们筹谋着筹谋着,直到代梨做了这场梦,梦醒后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代梨几乎要分不清是因为梦醒了所以那个女人要消失了还是因为那个女人要消失了所以她做了这个梦。
在代梨的记忆中自然有很多旁人,比如端着牛奶敲响破败木门的邻居阿婆、路过窗台兴高采烈喊她小妹妹的小学生还有抱着她絮絮叨叨的保姆阿姨。
只是不知怎么,梦中只剩下了代英一次次转身离开的背影。
代梨的病房里热热闹闹的,代建业夫妇和代梨第一次见的舅舅代勇一家,还有代英的未婚夫都仿佛心照不宣般凑在代梨床前,他们整日争吵,最严重的一次是林英拿起病床前的瓷杯就往代勇头上丢过去。
她的眼眶泛红:“代英活着的时候你就不让她好过,如今她死了你还要跟她的女儿争遗产!”
他们都在的时候总是争吵不休,但他们只有一方在的时候又常常用一种悲悯的眼神注视着代梨,柔声问代梨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生活。
代梨出院的前一天,代舟行问她:“这回总有时间来我家玩吧?”
他们在面馆时,代舟行可怜巴巴缠着代梨能不能留下来陪他玩,她敷衍道:“下次有空的时候再说吧。”
也因此,代梨牵住了林英的手。
舅舅顿时怒不可遏:“我是她亲舅舅,只有我能做她的监护人。”
最后是代英的未婚夫出钱请了律师与他协调,三方达成了协议,最后是代建业夫妇领养了代梨。
后来村子里隐隐流传出代建业用十万从代梨舅舅手里买到了代梨的传闻,虽然这跟小学生代梨没什么关系。
代梨其实不能明白为何代英没有再出现了,她觉得代英大概同往常一样去了很远的地方出差,她只能顺从安排同代舟行一起去镇一小上学等着代英回来。
直到第二年的梅雨时节,代建业带着她去了一片墓地,贴着代英照片和未婚夫照片的两块墓碑挨在一起,代梨才陡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在不见代英的一年里,她常常把晚饭中煮好的水煮蛋藏在衣柜里,想着等再见代英时就都给她,因为某年代英在家中晕倒,保姆阿姨絮絮叨叨地告诉泪眼婆娑的她:“别怕别怕,喝了这碗红糖鸡蛋就好了。”
她在心里一直记得,代英身体不好,吃了鸡蛋就会好了。
当用手触摸到墓碑上凹凸不平的刻痕,她才终于意识到,她再也没有机会把那些鸡蛋拿给代英了,她连代英转身离开的背影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