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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来自生命的余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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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食堂我都吃腻了,以后咱们去一食堂吃早餐吧。老规矩,谁先到就占座。”许巧洋眯着眼睛慢慢地吃着菜包,半天也咽不下去一口。看得出来确实吃腻了。
叶沂的眼睛却倏地睁大了,眼睛里载着晨星,心里止不住的窃喜。默默为这1/2的缘分而满足。这样以后应该能经常看见他。
操场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今天是周一,需要升旗。
她们放完垃圾就各自跑去各自班级的方阵,学生们穿着制服往着一个方向窜,叶沂和她们都分散之后找着自己的班级的班牌,她在偌大的人群里认出了他,他不疾不徐地拿着班牌和隔壁班的同学说着话。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寒风似乎要把她的裤袜吞噬,腿不止地颤抖,她迫切地想把手放进口袋里,却发现自己把外套放在食堂。
她找不到口袋来安放。
台上的学生会的负责老师和学生代表在宣讲着关于外语节的安排,叶沂感觉左腹的疼痛似乎又加剧了一些,手指不断揉着,但还是缓解不了,她的神经都在隐隐发疼。
不是吃坏了啊……不行,升旗仪式还没结束。再忍一下。
再忍一下。但下一秒她的身体却倒在了想法的前方。她的室友郑铃予抓着叶沂垂下来的手,脸上震惊又慌张。
叶沂下意识地咬嘴唇,让自己能够清醒,虽然是沉稳的语气,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已如游丝,“我可能是胃部疾病牵扯到周围神经痛了……我自己去找老师。”叶沂疼得冷汗将衬衫的衣领都浸湿了,却仍然执拗得自己撑着往前走。
“诶!”郑铃予死死抓着叶沂,“不要自己逞强啊……”
张子桉察觉到后面的声音,转过了头,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
等到叶沂经过他身边,他突然小声问了句,“要帮忙吗?”
“不……”叶沂的声音已经完全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看郑铃予吃力地扶着叶沂的样子,还是把班牌递给了后面的男生,上去帮忙。她感觉周围热流流动着,她咧嘴一笑来对抗愈发严重的疼痛。头无力地倒在张子桉手臂上,疼痛让泪水无声滴落。
“谢谢。”下一秒她的意识就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人生第一次昏倒居然是这样的情形。至少,说了谢谢对吧。
太丢人了。
等到陈宁他们把叶沂送到医院急诊的时候,医生说这是急性阑尾炎。物理老师上课的时候还失望地在说着他的课代表哪去了,特地在那几天给她留了教案的复印件和作业。
医院。
“让你平时别乱吃零食,现在遭罪了吧。”叶沂妈妈嘴里满是嫌弃,但手上的动作却很温柔。叶沂做完手术仍然很虚弱,拿着手机点开□□,给铃予发了条信息,当想也给张子桉道谢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还没加他。
她从班群里找到他的头像,点进去,发了个验证信息过去。
立刻退出。
她开始愣愣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医院外的绿化做得很不错,她看着树枝如何在欢快的鸟的指挥下演奏着治愈的清曲。记忆里模糊的画面变得清晰,在昏倒前的那一刻她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有平时上课她转头看见他记笔记的样子,有家人给她在客厅庆生时的场景,第一次在宿舍见到同样是动漫同好室友蹦起来的样子……
等她身体机能恢复了一点的时候,她下楼去住院楼前面的空旷的区域散步,今天的温度刚刚好,不会特别寒冷。长椅边上有着拿着相册的一个老太太,她坐在轮椅上,嘴角噙着笑。似是感受到了些许的寒意,她手搭着轮椅上四处张望。
“小姑娘?可以帮我个忙吗?”陈奶奶和蔼地半举着手朝她挥挥。
叶沂微张着嘴,快步走到那位奶奶身边,“奶奶你要去哪呀?”
“避着点风就好了。”
叶沂使出浑身解数才把轮椅推动,推进了大楼的一侧,这里没什么风。
“谢谢你啊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沂。沂的话……就是三点水加个斤不知道您认不认识……”
“浴乎沂,风乎舞雩?”陈奶奶的眼里一片清明。
“啊对对对!奶奶你居然认识!”
“我是长启的学生。”
“我之前也是长启中学的。”陈奶奶微笑着,纵使岁月已留下了不少的痕迹,却未削减她身上文雅的气质。
“啊奶奶你是我校友啊!”叶沂兴奋得声音都上升了好几个调。
陈奶奶开怀地笑了,拿着相册开始滔滔不绝给她这位学妹讲起高中的故事。
叶沂看着照片上年轻的陈奶奶感叹着生命的成长。陈奶奶指到照片不远处的男生的时候,眼里又充斥着不为人所解的悲伤。一种让人泫而欲泣的悲伤。
“高中时候,他是我们班的班长。”
叶沂托着下巴盯着,看得出是个温文尔雅的人。
“当时我很喜欢他,班上可多女孩子喜欢他了。”
叶沂笑着,“那他喜欢你吗?你们在一起了吗?”
“错过了。”
“错过?”
“是呀……我在之后快结婚的时候才知道他原来也喜欢我。但是那时候大家已经都分别很多年了。就算喜欢,也无法对生活产生什么影响了。不过他是个很优秀的班长,我们每隔几年就会举行同学聚会。他之后也很优秀啊。只是……”
“只是什么?”
“他前几年离世了。”
但或许更遗憾的是,她再也不会知道,她年少喜欢的那个骄傲的少年,之后举办的每一次的聚会,更多的都是因为再想见到她。
而她,只身一人,被儿女安放在看似热闹实则空寂的医院护理部,回忆着前半生,最后划去陈旧的通讯簿上她年少喜欢的男生的电话号码。
只剩下合照。幸运的是,还有这些合照回忆岁月。这是他最后的温柔。
叶沂抚摸着陈奶奶的背,无声地安慰,毕竟那之后的年华是她不敢想象的。之后她又陪着陈奶奶聊了很多,说着理想,说着好友,说着过去和未来。在这场年龄横跨半个多世纪的交谈里,叶沂突然觉得自己的思想升华了许多。
“我,虽然能力不太好,但是我还是想去复旦。我很想学医。”
“小姑娘虽然我不太喜欢这里的一些医生,但是我相信你。我会很喜欢你这样的医生。”
“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吗?”叶沂很激动,睫毛扑闪。
奶奶不禁揉了揉她的头发,“嗯。但要小心,自己开心最重要。”
“其实,我也有喜欢的人。”
“怎样的一个人?”
“虽然很多人把喜欢的人比作太阳,但我觉得,他大概更像我心里的月亮。”
“怎么说呢?”
“就像在所有人都酣眠的时候。我在深夜里偷取月光的皎洁,又无意间发现遍布的群星。”
叶沂看着鞋边的泛黄的落叶,温柔又感伤地微笑。
但遗憾的是,我得把你送还给晨曦。
陈奶奶又郑重地和她说:“不过,小叶,前途和他,千万记得,你的前途更重要。”
“嗯嗯。放心。我知道的。我和他……只是同学而已。”
叶沂之前和温昕在楼梯旁的开水间打水的时候,她知道了一些关于张子桉以前的感情经历,之所以不把它称为八卦的原因,大抵还是觉得那样显得轻浮吧。
他曾经的喜欢的人是那样的明艳大气,从一开始她就能感受到那道巨大的天堑,无法逾越。
她也深深明白自己现在的好感是停留在浅层意义上的吸引,只要调整好状态,慢慢等着花枯萎就好。
那一个星期,叶沂在医院留观,经常跑去找偶遇的陈奶奶聊天,她们像是忘年交一般,陈奶奶不怎么用电子设备,几乎一整天就在房间看看相册,画着油画。她画得很细腻很认真,画架边留着几块干涸的血迹。
叶沂在一边的小沙发上坐着,歪着头观察着这个创作过程。她无法想象,一个人的衰老竟然进行得这么快,每天叶沂都能察觉到陈奶奶的力不从心。但当她下笔的时候,又在强迫着自己绝不能将色彩上差。
她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并不是因为话题越来越少,而是叶沂清晰地明白,陈奶奶的身体能够允许自己做的事情越来越少了。
那幅油画画的是一一株兰花,空谷幽兰,很美好的意境。
叶沂出院那天,拿出手机,和陈奶奶在这幅画像面前合照了一张。她顺口和陈奶奶说,等以后放假了,她们可以一起去看兰花展。
12月初,英语老师讲解着课文正好在讲述着一篇关于地震的课文,正自由讨论着各段落大意的时候,叶沂失神地看着PPT,声音沉闷,“生命脆弱得简直不可思议。”
张子桉这节课的位置和她隔着一个过道,在嘈杂的讨论声中转头看着叶沂,“其实也不全是。”
叶沂没反应过来,微愣着回道,“或许吧。”
下课的时候,书包里偷偷带的手机振动着,叶沂的心一下子落了空,眼皮不止地跳着。
她把校服外套盖在头上,按下接听键。
“小叶。我的画……送给你了。好好的,成为好医生。”
是陈奶奶。但她平常娓娓道来的声音此时已经哑得让人完全分不出来。
她即将走入永夜。
命运夺走她温柔的声音。
只那一瞬间,叶沂泪如泉涌,但她很快地用外套掩去了这份狼狈。她几乎是跑出了教室,以得去拿药为由找陈宁拿了请假条,匆匆赶到医院。
叶沂站在门口,听着陈奶奶的儿女跪在地上含泪说着最后温情的话语。叶沂扬起微笑,沉默地走进病房,陈奶奶看到她的那一刻混沌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回以她的笑容。
原来告别竟是这样一件简单而又沉重的事情。
嚎啕的哭声在病房里像是爆发的海啸,将逝者的灵魂渡至远方的海岸。
叶沂把那张毕业合照翻到后面,看着那一排排名字的时候,那个温润如玉的男生的名字竟然也那样动听。
傍晚,叶沂把画带回了学校,坐在生物园的长椅上。不知道枕着这幅画多久,头顶的灯一下子全都亮了。
“怎么一个人在这?”张子桉站在开关处,低声问着。
叶沂摇摇头,没有回应。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想哭就哭吧。”张子桉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她的情绪大概需要一个发泄。
那如清泉一般的声音彻底冲垮了叶沂一路上垒砌的外墙。
树丛中的鸟雀相互唱和,却依然压不住那个女孩悲戚的哭声。叶沂就这样死死地抓着画框,像是抓着那个灵魂的一缕。张子桉站着她最近的墙边,静静地听着这段无力的告别终曲。
他没有转身离开,也没有上前,就那样站在边上陪着她,直到她的意识从天上飘落下来。
“你……你还在啊”叶沂有点不好意思。
“这里很安静,正好不想回班级。”
“噢……”
“需要我帮你拿那个画吗?”
叶沂刚想拒绝,张子桉就从她手里接着了。
“别逞强了,收拾收拾。”
“等一下,我看一下后面的字。”叶沂示意张子桉。
张子桉小心地把画推出去了一点距离。叶沂的头一下子不小心撞了上去,但她却笑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令人兴奋的秘密。
张子桉几不可闻地笑了一下,“怎么了?”
“你不知道的。”
油画的背后的题字是:致应兰。
她在生命的最后告别了年少的那份喜欢,也让这份真挚的感情以别样的方式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