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扉页》海聆与羽

5、沉默的观察

　　运动会后的班会，大家都很兴奋，但看着黑板上陈宁写的组长收作业的公告，大家的脸色就像是看到了讣告一样青灰。
　　真是一点休息时间也不给。
　　陈宁带着她褐色的备课笔记本走尽教室，一袭黑色长裙仿佛是来索他们的命。
　　“子桉，你们两个把奖品发一下吧。”张子桉和齐怡琳站起来走向了讲台，怡琳看了眼方向，特地绕了一圈走在张子桉的后面。郭采从前门把那一箱奖品推了进来，嘴里逗趣着，“诶哟，这里面不会是金条吧，这么重啊。陈宁，看我这么卖力，别收我卷子了吧。”
　　陈宁重重地锤了郭采两下，矫揉造作地打趣，“哎呀，当然是再给我们的郭将军再准备5份卷子啦！”
　　奖品不是金条，而是活页本。
　　而这本活页本，却在叶沂心里，有着等同金条的价值。
　　张子桉走到她身边时，把表格递了过来，一股好闻的檀香萦绕在叶沂身边，她接过他递来的活页本，感觉它在发烫。她始终不敢抬头看他。
　　是心在发烫，她后知后觉。

　　晚自习正式开始的时候，叶沂发现他和别人换了个位置，还在和后面的人聊天，她专注地看着手上的数学练习册，强迫自己不要去关注。等她想去问化学作业是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化学课代表的怡琳也偷偷换了座位，去到了他的后桌。

　　叶沂呼了口气，拿出了物理作业写着。心里给自己打气，下次考试一定要进步。

　　期中的考试到来，她和他一个考场都没有重合，三天在学校里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她喜欢点一食堂的奶黄包和米汉堡，总是带着一食堂的早餐跑去生物园，听那里的动物清晨的鸣叫。
　　等到考完试后大家迎来短暂的放松，中午叶沂从食堂回来教室，翻开那本《八百万种死法》，利用中午闲暇的时间阅读。教室里的人特别少，只剩她一个女生。

　　等看了半小时，她的眼皮子像是在胶水的海洋里游泳了一样，逐渐合上，她枕在书上，随意朝了个方向。那个方向正好是张子桉的座位。

　　意识的神游中逐渐出现了一些嘈杂的声音，叶沂发现自己的嘴边涎着口水，大抵是太困的原因。正当她准备抬头继续看书的时候，她又紧闭着双眼趴了下去。

　　“啊啊子桉，有学妹的情书诶！我去，我就说。”郭采拿着那份情书在半空里晃着，几个男孩子围在那个座位的旁边。
　　他坐在第三列第四排的位置。叶沂紧张地微微让一些光进入眼睛里。
　　他的书桌沐浴在透过的阳光里。
　　连带着他一起。
　　他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但也没见到愉快的神情，只是平静地把信收下来，放在抽屉的角落里。至于之后谈论的内容，叶沂听不清。

　　她反复在心里敲击着警钟，不要这么关注了。
　　不要这么关注了。
　　不要这么关注了。
　　快停下来。
　　没有结果的。

　　可是那缕光里漂浮的尘埃，却跳着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舞蹈。
　　再多看一眼。只是一眼。

　　晚上要收物理作业的时候，她像往常一样，最后五分钟在讲台上提醒大家要收作业。下课铃响五分钟后，班级里人逐渐变少，叶沂对照着练习册在登记本上一个个登记。
　　“叶沂。”
　　“嗯？放左边这堆。”叶沂没抬头继续沉浸地找名字。
　　是张子桉的声音。
　　“那个……我不想交了。”
　　叶沂紧蹙着眉头，不解地问他，“为什么？时间不够吗？没关系的，可以以后再交的。”
　　张子桉眼眸里满是自满和轻松，“这些高考都不考的，咱们可以不用写。所以我就不想写。”
　　叶沂手上地笔顿住，她把那份登记的专心收了回来，咬着唇，转身直视着张子桉，心里没来由得一阵恼怒，但下一刻又被按住，温和的语气里藏着严肃。
　　“我们不是为了考试来学的。”
　　“真的，这些内容很简单，我就不写了啊。”张子桉还是那样嬉笑，没有察觉叶沂的愠怒。
　　叶沂摇头。

　　“就算考试不考，内容在你眼里很简单，但至少在我看来，这都是我们应该学的知识。”
　　“虽然……我自己可能掌握得不好，但我觉得，这些内容，我们需要敬重它们。”
　　“你有这个能力不是吗，我相信你可以有这个态度的。”

　　底下有几个人也笑着说让张子桉别想特立独行。张子桉挠了挠头，尴尬地笑笑，然后把物理练习册拿了就走出了教室的门。

　　等回过神来，叶沂抬头望天，手摊在桌上，大概是被讨厌了吧……作业不交也不会有很大影响啊，自己怎么那么较真。但是她总觉得，哪怕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样说。

　　人类，对于知识，永远要有敬畏之心。
　　从来不存在简单的知识，只存在浅薄的学习。

　　“嗐没事的叶沂。他以前也喜欢挑着写，就写考试考的，不用管他。”季越安慰道。

　　等到回到寝室，叶沂看着登记本上的勾和周考的成绩，反复想着张子桉的话，她轻轻叹气，有底气就是不一样啊……真羡慕这样的底气。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考得很好。自己居然怼了有好感的人诶……不行，喜欢也要有底线。
　　保持底线保持分寸。保持底线保持分寸。她在熄灯的时候反复在墙上划着这几个字的笔画。

　　城市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股寒风。它沿着沧林湾而直闯入长启中学。槐安大道的树木发出簌簌的声音，落叶乘着清晨的朗诵声憩息在泥土里。叶沂在窗口领完早餐之后跑上教学楼，昨天的作业还没有放去办公室，教室里人只有三四个，灯也只开了前面的几盏。

　　叶沂把豆浆放在自己的桌角，看着最上方练习册的名字微微张大了嘴，那缕焦虑一下子就和蔬菜饼的香味和解了。张子桉不在教室，但是他的练习册却安然地放在她的桌上，她甚至翻了翻里面的内容，布置的那两面都有着完整的笔记。

　　她笑着抱起那几十本练习册，踉踉跄跄地走向转角的办公室。办公室没有老师，她心虚地把她的练习册拿出来，放在张子桉的下一本。

　　放完之后就像偷了糖的小孩子一样，从办公室落荒而逃。
　　可明明一个目击者都没有。
　　而她是没有罪的逃犯。
　　希望自己永远不要被逮捕，但在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又希望自己可以自首。

　　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她看了看自己的英语成绩，还是只有100+，班均是120，她看着自己布满密密麻麻笔记的英语课本，把嘴唇都咬破了皮，出了血。喝了点凉水，把那股血腥一并吞进胃里。她升到重点高中之后，才终于知道打开眼界有多么重要。
　　曾经在那个小小的初中里，她还时常被老师夸着有着极高的天赋，但其实只是大家的视野都被限制了。
　　还记得那时候常有人问去好的学校做凤尾还是去一般的学校做鸡头的问题。
　　高一的时候她觉得在一开始就在头部心里的压力大概会比现在小很多吧。
　　但等她真的和这么多优秀的人一起生活一起学习，一起去十佳演唱会摇声呐喊，去不同的社团感受不一样的风光，她当初无比庆幸自己上了这个高中。
　　所以，她还在路上。

　　下一次的物理课上课的前五分钟，物理老师叫叶沂去把作业搬回来发，叶沂应完之后发现张子桉站在门口，不出去也没进来，就那么站着。她低着头匆匆从门口走过，忽的被拍了一下。

　　张子桉局促地把手背在后面，“我帮你。”
　　“不……我一个人……”叶沂不假思索地反驳道。
　　过了几秒。
　　“嗯那……麻烦你了。”叶沂微笑，脸上紧张得有些发抖。

　　他们将书本分摊的时候，叶沂觉得他就留了10本给她有点太看不起她了，手伸过去想多拿几本以做到平摊，张子桉的手刚好和她抓住了同一个书角，然后迅速地收回。
　　“叶沂，这么几本我还是搬得动的。”
　　“不行。这是我……诶！”叶沂看着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的张子桉，只剩无奈的笑。

　　自考试后，叶沂有天早上带着新概念去食堂排队，吃惯了二食堂，她今天换成了一食堂，排队的时候她看见前面的队伍里有个挺拔而熟悉的背影。
　　原来他一直都在一食堂。难怪她早上从来没看见过他。
　　她选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她一直很喜欢靠窗的位置。她边喝着豆浆边背着新概念的第77篇，目光不自觉地瞥向张子桉所在的地方，又迅速地回到她的英语教材上。他们的英语课是小班制，一个大班分开两个小班，而更凑巧的是，她正好是他号数的后两位，英语课每次抽完他就会抽到她。等他对答如流完，她就紧张得要命。

　　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这句话叶沂在高中才算彻底清楚，有的人天然就有着自己赶不上的基础，她还记得高一一进宿舍，宿舍里就有从本部保送上来的一个女孩子，叫付筝，因为有着出国的资历，她可以用外文对答如流任何问题。叶沂还记得当时自己的震惊和憧憬。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罗马。

　　憧憬不只是为了憧憬，还有抵达。

　　早晨的预备铃快响了，他座位身边有个男孩子的餐盘不小心洒了一地，那个男孩子急得像无头苍蝇一样，张子桉则一溜烟地跑走了。在叶沂放餐盘的时候，她远远地看见张子桉拿了拖把过来，身上白色的校服浸湿了一大片。

　　上课铃要响了，食堂没剩几个人。

　　叶沂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原地，而不是去追赶铃声。

　　他们手忙脚乱地处理完后，从另一个方向向教学楼飞奔。

　　而她，正好踩着铃声坐到位置上，脸色有点潮红。

　　张子桉狼狈地走进教室的时候没有叶沂的好运气，被陈宁抓了现行，罚了一星期的黑板。

　　怡琳每节课下课都上去帮他擦黑板，张子桉似乎看拒绝也没起到什么效果，只是说了句“谢谢。”让齐怡琳一整天都十分愉快。她和他要好的朋友们眉飞色舞地说着，眼里全是少女的娇羞。

　　叶沂对这一幕记得很清楚，但等她多年后回想起来的时候，她心里竟然只是很单纯的羡慕，没有酸涩，没有嫉妒，只是羡慕这样的张扬和自在，无话不谈。

　　傍晚，她去办公室数物理练习，刚好看见陈宁在改着数学练习，额前的刘海用夹子夹了起来，但还是很好看。她悄悄地靠近，用如丝的声音问道，“老师你方便吗？”

　　“怎么啦叶沂？”陈宁停下了批改，在旁边拉了个空椅子让叶沂坐下。

　　叶沂温声道：“老师，那个……我是来帮张子桉解释的。”

　　陈宁的眼睛一下亮了，还有点疑惑，“你说。”

　　叶沂手指不断抓着运动裤，攥紧了又松开。“他早上的迟到不是故意的，他是帮一个餐盘翻了的同学拖地才……才比较晚到。我当时看到了。他处理后跑得特别快的。所以，可不可以……”

　　陈宁像是姐姐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啦，我知道了。不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还是迟到了呀，但我会酌情处理的。谢谢你帮他说话。”

　　“嗯嗯。”

　　“那老师你不要让他知道。”

　　“好。”

　　窗外的粉紫的晚霞引起教室的骚动，他们都跑出来靠着栏杆抬头张望，叶沂看着云彩如何漂流，用手比着取景框的样子，从云朵的地方，缓慢移到了不远处的人群。

　　对着他的背影，咔嚓。

　　你是比云彩更梦幻的存在。所以我放弃了我的晚霞，给与你托起明月的权利。

　　纵使你对此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