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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表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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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色灰蒙蒙的一片,林间薄雾缠绕,偶有瑟瑟寒风袭来。竹林高且深,眼前翠绿的竹枝不断向远处延伸,与暗色的天地融为一体,寂静无声。
倏然间清脆的敲击声传来,七月脖颈间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她悄然回头,看见不远处李州斜身依靠着竹子,手里随意的拿着一副弹弓。
心头没来由的有些失落,她很快抛却这种怪异,连忙转身察看那片叶子,略有迟疑的盯着李州手中的弹弓。
李州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他足尖轻点,一个跃身就到了七月旁边。
“打的不错。”
七月自是知道眼前人的身份,福身行礼,“是将军让大人来的?”
李州是李长啸的心腹,调兵遣将,排兵布阵,战场厮杀都不在话下。他并非李家家将,只知道他自李长啸从军时就追随到现在,以他的眼力并不难发现七月的敏锐。
“非是将军的缘故。”
其实李州也不算是说谎,他只是好奇为何将军书房会放着一副弹弓,平时也不见他摆弄,好像单纯只是个装饰。
尽管脑子里胡思乱想,但他一直恪守职责,强忍着不问,不料将军直接把弹弓递给他,“既如此,你就去竹林一趟。”
他不解其意,但听命行事,饶了好一个圈子才发现七月,顿时明白了这弹弓的去处。
听到那个名字她的耳朵不自觉动了动,怀着疑惑问道:“将军这段时日想必是军务繁忙,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
“你对将军倒是多有关心。”
李州的话有些意味不明,他算是很了解七月,之前将军让他留心这个女孩,他还很奇怪,明明只是个被乱世逼出獠牙的小兔子。
现如今居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与将军有如此羁绊,之前是他大意了。
七月此前很少和李州打交道,只知道这是将军心腹,为人很是严肃,轻易不与人亲近。
“身为将军侍女荣辱皆系于将军,自是对将军忠心不二。”
七月故作低眉顺眼,果不其然听到“阖府上下自当对将军忠心耿耿。”
如今李州解了惑,也看出七月在这练了有一段时日了,显然问不出什么,他就没兴趣在此停留了,将弹弓抛给七月后,一个跃身就不见了身影。
七月试探出李州并不知道上次她与将军表忠心的事,如此看来这个弹弓必定是将军让他送来的。
她捏着弹弓有片刻不知所措,她不至于看不出将军对她另眼相看。虽然有些惶惶然,但心里很雀跃。
练完弹弓后,她照例将弹弓藏到竹林中,最后又看了看那副新得的弹弓,起身折返。
刚出竹林,青雀就极为兴奋地拉住七月。看着她蹑手蹑脚的向前院走去,七月也顺势如此。果然,刚到院外就看到一行人在院中僵持不下。
“快看,表小姐又来了。她这次倒是聪明,专门趁着将军不在时来。若是以前将军在,她连院门都进不来。”
环佩声起,表小姐似是受不了了眼前的僵持,疾步向前走去,青藤曳罗靡子长裙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
青焰不得不上前高声道:“娘子是想惹怒将军吗?”
代芝枝急停,“青焰姑娘说的什么话,我只是给表哥送些吃食,难道要一直在这院中等候吗,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清风小筑规矩森严,不得将军应允不敢放娘子进去。将军回来,奴婢自会去请罪,望娘子别为难我等。”
代芝枝也不是没料到会被青焰拦住,虽然失望但也不敢大闹,只得悻悻然地在院外等候。
青雀拉着七月退避一旁,看着气得跺脚的表小姐,七月低头沉思。
她在后厨时就发现很多人不喜欢表小姐,她一直坚持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惹得林大娘等人常说她是打秋风的破落户,要求繁且杂,吃穿哪里像寄人篱下的样子,总盼着将军把她送走。
七月一直很好奇这位表小姐,毕竟将军府就她一个女眷,还一住就快三年。这事也是说来话长,表小姐代芝枝算是将军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妹,因为这是嫡母庶妹的女儿。
表小姐的母亲年轻时不顾王家反对嫁给了清贫的士子代念熙,王家一气之下也就草草打发了她,没有丈人提携,官途走的极为艰难。
代念熙颇有些才华,只可惜十八岁科举时父亲去世,照顾病弱的老母,守孝三年。
奈何命运弄人,刚守完孝,母亲又溘然长逝,家中余钱也早就用完了,一时生计艰难。族中又无力支撑他科举的费用,只能行商赚钱,幸亏他聪明,生意也做的有模有样。
他一直憾恨未能顺利科举,这都已经成为了他的心魔,于是将近而立之年,毅然决定科举考试。
他知道之前行商之事一定为人诟病,官员的名声很是重要,而且官场上无人走的会极为艰难,即便他榜上有名也必定会到偏远之地任职,他已经等得太久了,必须要一个助力。
于是他一一打听帝京的官家小姐,但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和年龄想娶一位娇小姐几乎不可能,幸而他虽然养了很多家妾但一直未娶。
他需得好好利用未娶的这个优势,于是他常在坊间流连。
王夫人知道自家体弱的女儿很喜欢听妹妹们说外面的事,便很少将她们拘在家中,不论是诗会、游园会还是日常出行,王家女儿都有很多机会出府,王家三娘自然而然的就与代念熙相识了。
代念熙知道王家庶女是他最好的选择,于是立刻遣散家妾。几次刻意相遇后,凭着自己还算俊朗的脸和风流的做派,很快就俘获了三娘的芳心。
悄悄与她暗中往来,还讲述自己前些年的不遇并承诺她一旦及第必定上门求娶,引得王三小姐非他不可。
三小姐也知道自家爹爹对嫡女倒是颇有慈父之心,对她们可未必,于是便将宝压在了代念熙身上。
幸而代念熙不负众望,最终科举及第,奈何没机会见到御史大夫王守清,只能冒昧上门提亲。一开始王守清自然是不愿的,代念熙名次不高,家世不显,并非他心中的佳婿人选。
只是后来得知女儿与他有了首尾,又看在他机灵圆滑的份儿上才勉强同意,但到底是心中不喜这一枝梨花压海棠,便远远的打发了他们。
代念熙极力修复与御史大夫府的关系而不得,但他对妻子倒是一如既往的用心,夫妻二人虽不算相濡以沫,倒也是同甘共苦的。
奈何他们所在的祁县民风彪悍,时有盗匪出现。任凭代念熙如何口齿伶俐,满腹经纶都没用,最后只能任其独大,没想到还是亡于流寇刀下。
王家三娘子痴心不改,留下一封信和半大的女儿就追随夫君去了。
李长啸嫡母一接到信就派人去寻代芝枝,虽然找到了但代芝枝也是吃了好一番苦头。
代芝枝知道外祖父一向不喜欢父亲,而且几年前也去世了,显然没办法依靠外祖家,只能厚颜赖在姨母家。
那时代芝枝才刚刚十岁,处境算得上是孤立无援,在从未谋面的姨母家住了两年后就被王氏趁着李长啸外出打仗塞到了大将军府。当时府中无人做主,便被王氏以兄妹之名强让将军府留下她。
后来李长啸虽厌烦嫡母将手伸到他这里来,但看在代芝枝年纪尚小且身世悲惨就留下了她,还让王氏寻了个女先生教授她礼仪和知识,日常开销皆从府中出,只是将她迁到了最远处的栖霞院。如此,她在将军府一住就是三年。
代芝枝并非稚子,她刚经历父母双亡就寄人篱下,姨母虽然给吃住但并没有多关心她,她在陌生的侍郎府战战兢兢,时常想念爹娘,甚至想念那个贫穷简陋的家,但再也回不去了。
当她得知姨母想让她去将军府,她一开始是不愿的,毕竟李长啸当时因为坑杀降兵一事恶名昭著,她很是惧怕,只是看着姨母心意已决才点头的。
她到将军府后才发现这是个好地方,正经主子除了将军就是她,无人可压制她,自在了许多。她本来很担心将军因为王氏而赶她走,没想到竟然同意她住下来。
她欣喜若狂,因为李长啸时常不在府中,渐渐的她就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一点一点的试探将军府的底线,像一只小猫犹犹豫豫的伸出爪子,极为忐忑不安。
她先是在自己的小院中转悠,后来带着一众侍女把将军府逛了个遍,看没人呵斥便又提出一些吃穿上的要求,将军府也一一满足,自此代芝枝就极为安心的住了下来。
慢慢的她就沉迷于此前从未见过的精致吃食和各色衣饰。代家在祁县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她时常还要跟着母亲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她见过家中为银钱所困,而爹爹也可以说是死于争夺钱财的流寇手下,这更加深了她对钱财的执念。
她知道自己无依无靠,如今只是将军府发善心才有她的容身之地,因此不免为自己做些打算。她立誓一定要将能享受的都享受一遍,多攒些衣服首饰,日后生活困难也可以去当了换些银钱。
代芝枝到底有些安于享乐,只要给够吃食和衣物,最好在来些话本,还有婢女伺候起居,她就能一直待在栖霞院中。
只是后来不知道哪根筋抽了,一旦知道将军在府中就一定要借着吃食的名义去见见将军,好像点卯一样,只要见过将军后她也就不多留了,如此这般后便能消停一段时间。
看着代芝枝在他面前手抖脚抖还是要硬着头皮请他吃些东西,李长啸也对这个一根筋的小姑娘有些无奈。
知道她没什么胆量和心眼,便直接与她言明,“日后吃穿照旧,你安心在栖霞院中待着就是。”
奈何代芝枝就是觉得要时常讨好李长啸才行,隔段时间逮着机会就往他眼前凑。
李长啸干脆不再见她,反倒是代芝枝看着不用见李长啸还挺开心的,只是一如既往的隔段时间就来清风小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