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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看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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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悠长,日子过得不紧不慢,将军府好像与外界的喧嚣都隔绝了,平日也无访客,一切照旧。
咻的一下两个月就过去了,寒冬已至,七月等人早早的就换上了新发的冬衣,外罩桃红撒花袄,夹层里多是填充一些粗麻以作取暖,领子也高高的竖起来,免得风漏了进去。
这才小半年七月原来干瘦的小脸就长了肉,越发气色红润,显得娇嫩可人,连身高都又窜了一窜,现下比青雀还高一点,惹得青雀惊奇不已,实在是长得太快了一些。
前几日七月托人买了两朵绒花,一朵全福花给春妈妈,一朵如意花给青雀,这回下来七月可真是身无分文了。
除了春妈妈面带笑容的收下,并终于同意帮七月收着她的钱袋子。青雀虽然见到头饰很高心但嘴里一直嘟囔着七月比她还乱花钱,以后怎么持家。
七月打趣她小小年纪就有了管家妈妈的风范,以后肯定是个会持家的小媳妇,最终青雀还是嗔怪着收下。
只是没想到今天一早她推着七月坐下,然后悄悄地拿出刚买的“年年有余”戴在她头上,只盼她别再这样大手大脚,好歹给自己存点体己。
青雀摸出压在枕头下的小铜镜,催着七月问她喜不喜欢。
七月摸了摸头上的绒花,笑着回道:“自然是喜欢又欢喜,如今这花一戴就有了过年的感觉,时间可真快啊。”
“可不是嘛,再过一阵将军就闲下来了,那会院中就更有人气了。”
七月也想见见年节时候的将军府是什么样,只不过她现在更关心的是手里的铜镜。
她以前一直揣着一面镜子,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害怕,现在已经这么糟了,还怕什么。
别人嫌弃她可以,但自己如何能嫌恶自己,否则一旦相信了,背也驼了,腰也挺不直了,精气神儿就不在了,还怎么活下去。
所以那时她身上唯一的物件就只有一小面铜镜,到哪都紧紧攥着,直到后来遇上了贩卖鲜卑奴的那群人伢子才被搜刮走。
只不过他们也看不上,最后还随手丢了,而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没有任何办法。
自从到将军府后她就再没照过镜子,原先是手里无钱才没买,只不过到现在也还是没钱。
一开始每日洁面时还细细端详水中的倒影,到后来认识的人越来越多,要做的事也多了起来,心思自然溜到了别处去。
这还是她到将军府后第一次看到镜子中的自己,那些红斑在镜子中也不是那么明显了,小脸也越来越有肉感了,她摸着光滑的脸蛋没忍住掐了一下,软绵绵滑溜溜的。
铜镜中原来因干瘦而稍显锋利的眼角,在脸上长了肉之后柔和了许多,黑黝黝的瞳孔显得更加干净,眼珠子滴溜溜转的时候活像一只打着坏主意的小狐狸,机灵惹人爱。
青雀也忍不住上手轻捏了一下,故作不满道:“可真是又白又滑又嫩。”
七月揽着青雀道:“那可不就成了一块白豆腐了,可需要给你晚饭时多加一道菜啊。”
青雀高声道:“好极了。”将七月扑倒在床榻上挠痒痒,两人笑笑闹闹,没一会就出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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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竹林像往常一样到深处练习弹弓,现在准头已经越来越好了,可以打中远处微风拂动的竹叶了。
她看着手里足有十多斤重的两个石块不由想到两月前的那个傍晚。
那时她刚可以打中竹身,稍近一点的叶子偶尔也可以打中,但远处的就不得要领了。
天幕将将擦黑,七月知道不能再逗留了就打算折返,只不过实在有些不甘心就对准近处的叶子打了最后一下,见准头不错心满意足的准备回去。
没料到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准头还可以,但你手上力量太弱,自然射的不远。找块重些的石头多多练习托举,放手要快,目标要准,劲道要狠,后面可以试着打打活物。”
甫一出声就把七月吓了个激灵,她面色一肃,刚转头就看到是李长啸,这次惊吓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刚要认错但又想着他之前的指点想必是不会受罚的,还没等她动作,李长啸就指指远处的方向,“你去听雨池那里看看,应该有重些的石头。”
七月不知他怎么会有如此好兴致指点她,但这份好意她乐见其成。
听话的向池子快步走去,还好奇的想那个铺满鹅卵石的池子为何叫听雨池,周围并无遮拦之处,难道下雨了还会打着伞去赏雨吗?
心道:武国公果然是个文雅人,就是有点……
七月搬着块重石走了回来,在李长啸的示意下,颤抖着手缓缓将石头举过头顶。在七月正准备继续咬牙坚持的时候手上一轻,李长啸单手拿下了石头,颠了颠重量。
“以后就这样练,上下托举,从双手到单手,从死物到活物。”
七月福身,“多谢将军指点,不知将军在竹林冒犯了将军。”
李长啸只是有点惊讶于这小丫头长得快,不管是身高还是规距,想当初她可是毫无规矩可言,大胆的很。
“倒是比以前规矩了很多。”哪怕是装的。
话音刚落,七月就抬头看着李长啸再次福身:“多谢将军。”
不管是买下她,还是让她留在小院中,包括现在指点她,她现在能够安身立命其实一开始就要感谢他,尽管他可能并不在意。
李长啸看着七月诚挚的双眼,心想还是有点变化的,至少有个人样了,但那暗藏的锋芒还在,他满意的点点头。
他并不是从没关注过她,否则他怎会同意让她留在院中,青焰又怎会放纵她们流连竹林。
一开始买下她并不是无意之举。人间惨祸他看过太多了,并不是每一个都救得下来的,当时看到这么瘦小的一个孩子在高挑健壮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可怜无助。
整个人蓬头垢面,破烂衣衫裸露的肌肤全是伤口,眼底深处藏着自己都未曾发现的害怕,只是被那狼崽子一般孤注一掷的决绝目光掩盖了,整个面庞木然又阴森,丝毫不会掩饰自己。
他一眼就看出她之前学了很多恶习,眼睛里流露的是野兽的残忍,她以可怖的面庞吓退旁人,降低他们对她的防范,寻得机会必然一举咬断敌人的脖子。
他相信她之前一定做过恶事,小小年纪心性之坚怎能不为他所用。故此,将她带回府中后他在一旁冷眼旁观,看她究竟能做到哪一步,聪明还是愚蠢。
听着下属对她的汇报,他暗叹于她的狡猾,用最平常的小事让人卸下心防。
对着春妈妈以柔弱倔强的姿态引得她心软,再以遭人排挤的孤傲模样得她庇护。春妈妈虽然慈悲但也心硬,否则这么多年为什么独独七月一个得她看重;
对着青雀则借着同龄人的身份和坦荡的言语交好于她,这般在甜蜜饯里长大的小姑娘最受不得人欺骗;
对着青焰等大丫鬟则是以自卑的弱小模样和勤快的手脚让她们放下戒备。
对着他的时候倒是有大胆决绝的勇气和足够的警惕,不然同在一个院中这么久,怎么可能一次都没有碰过面,必然是她还没有摸清他的脾性,而他又掌握着生杀大权,索性就先避着。
只是他也看出来了这是一个受了很多磨难的小姑娘,虽然使了些手段,但正说明她聪明。
让人惊喜的是,她是个知恩图报,得到善意必然妥善保存,加以回报的孩子,心中尚存柔软。
李长啸不由得心软了,决定就让她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一样长大,于是才有了今天一时兴起的指点。
若是七月知道李长啸这样了解她必然毛骨悚然。按着她的性子,不管怎样都要逃出府去,宁可丢掉这费心经营的一切。
她虽然并不自得自己的这些仿若与生俱来的手段,也做好了被人看穿的准备,但绝不是在自己无知无觉的时候被人看的一清二楚。
七月确实很聪明,也擅识人心。
从她在家就是挨打最少的一个孩子就可以看出来。她是第四个出生的女孩,本来她娘想掐死她的,还是他爹看她刚出生时不像其他那些黄皮猴子,长得白净才留下了她。
后来她稍长大了一些就知道爹娘对她们毫无慈爱之心,对着她易怒的娘亲就装乖,从不嚎啕大哭,惹人厌烦,还时常摘些门前的小花送给她娘,讨她开心。
至于他爹,小的时候是能避则避,因为他爹打起人来实在太疼了。稍大一些就越发手脚勤快,对着他爹表现孺慕之情,因此获得了帮他爹打酒的特权,虽然后面被关了起来,但也少受了些皮肉之苦。
她大姐和二姐为人虽不至于木讷,但在那个家中也多是沉默寡言的,挨了打就躲着妹妹们哭,每到这个时候七月就深恨她爹娘,只能时常帮着姐姐们做事。
七月自知自己年纪尚小,不会有什么人被她骗到,所以她就表现出真心真意的情感,毕竟人是会心软的动物。但她一开始也付出了真心,她对爹娘是有期待的,只不过在他们的拳脚下认清了现实。
春妈妈确实很是老辣,未必没有察觉到七月的心思,但她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这是七月最感激春妈妈的地方,她是真的很慈悲宽容。
渐渐的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鲜活,越来越安心,她喜欢现在的人和事,却也忧惧曾经的痛苦重返她身上,毕竟祸福相依,所以她才一刻不敢放松,希望自己可以护着自己和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