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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七月 ...


  •   直到卫栖月的外伤大好都再未见过李长啸,只在管家的交代下得知这是镇西将军府,她伤好后可去后厨帮忙。

      “府中人和善,规矩也不多,但也自当安分守己、谨言慎行才是。”慈眉善目的老管家轻声提醒,卫栖月木然的低着头。

      她在后厨倒是手脚麻利,时常帮忙做事,但从不与人亲近,就连掌勺大娘分给她一些小食也从来不接,周围人见状大都是以调笑般的语气啧啧称奇,只当她性格孤僻。

      而后厨中另一个特殊的存在就是春妈妈,发间有几屡银丝,不论何时见到她整个人总是打理的干干净净,妥帖极了。平日话少,多是做一些清洗和摘菜的活儿,从不上灶,但隐隐感觉厨房中的人对她很是尊重。

      卫栖月养伤期间就是春妈妈一直在照顾她,格外的认真细致,后来发现卫栖月对这里戒备非常,像只锯嘴葫芦,只眼睛滴溜溜的转,四处观察,暗自琢磨。

      太像一直浑身竖起毛发的小狐狸,自顾自的竖起一道墙,暗自打着小算盘,还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委实让人忍俊不禁。

      春妈妈暗叹“还是太小了。”

      于是慢慢给她讲府中事宜,讲她在战乱中的颠沛流离,也讲她新婚不久便阵亡的丈夫,但从不询问她的过往,只让她安心待在府中。

      望向她的眼神中似乎充满了慈爱,卫栖月时常怀疑自己看错了,因为春妈妈行止是那么利落干脆,威严加身,甚至不苟言笑。

      卫栖月察觉到春妈妈这一变化,以前她都从不与她多话,看来春妈妈看出来她的不安,卫栖月暗自懊恼,假装没有发现春妈妈似有若无的亲近。

      时间一久,卫栖月那本以为冷漠的、坚硬的内心在无知无觉间被柔情动摇。

      在春妈妈查看她结痂的伤口时,卫栖月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好痒啊。”

      嘟囔般的话语好似在撒娇,像一直餮足的小狐狸懒洋洋的在日头下舒舒服服地躺着,想要让人给她挠痒痒。

      卫栖月赶快将这个画面甩出脑外,暗自哀嚎,无声羞耻,尔后自检。

      没成想春妈妈竟轻轻地推着她的肩让她趴在床上,力道均匀的替她挠着背。卫栖月脊椎激起颤栗,又舒服又难过,唾弃自己露出这样柔软的一面。

      她之前见过太多险恶和黑暗,按照她野兽般的直觉,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先成百上千倍的付出,绞尽脑汁的算计,她憎恨被人玩弄于股掌,憎恨那些软弱的妥协,憎恨她的力所不能及,她想要的东西必须要争取和掠夺。

      不知春妈妈为何转变了态度,这种突如其来的善意她既珍惜又反感,不知如何是好。

      万幸她的伤快好了,以后就不必再见春妈妈了。

      想到这里她将脸深深的埋进被子里,背上的触觉越发清晰。

      她轻声道:“春妈妈,我叫栖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的七月?”
      缄默片刻:“是的,七月。”

      不再是栖月,更不是卫栖月,只是七月。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居然在厨房遇到了春妈妈,从她的周身气度看还以为是个大管事,怎会出现在厨房啊。

      七月一直都装作不认识春妈妈,从不与她交谈,反正她本就孤僻不是吗?

      只是后来每每想起就让她万分赧然的是春妈妈只不过是冲她招手,“七月,过来和我择菜。”

      她就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听话的学着择菜,待她反应过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闷声择菜,每到这个时候二人间弥漫着静谧祥和的气息,那些苦难似乎都自觉远离了她们。

      有时林大娘也会端着一些小食来一起闲聊,时间久了,她竟也喜欢这热闹的感觉。

      七月之前还装作不认识春妈妈,林大娘还悄悄笑过,殊不知早在她伤痕累累进府那一日就传遍了她的消息,毕竟这是将军第一次买奴隶,还带回府中。

      若非早先春妈妈拦着,她必去打趣七月。

      只是看她那些腐烂发臭的伤口和脸上的痕迹就知道她之前一定过的很苦,林大娘也就觉得这些小心思无伤大雅了。

      若被七月知道她一定会狠狠的唾一口,她才不稀罕这居高临下的怜悯,她就是如此不识好歹,她对这世界的大部分都心存抗拒,有时她也会唾弃这样小心翼翼的自己,仿佛一根刺就能扎伤她。

      林大娘膀大腰圆,为人和善,做的一手好菜,总是一副乐呵呵的面容,她最喜欢找春妈妈说话,坊间奇闻,油盐酱醋无一不说,春妈妈静静的听着,偶有回应,二人竟也聊得很是开怀。

      “老姐姐可知,栖霞院那位昨儿个又去了清风小筑,结果还没进去就被赶了出来。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小姐竟也有脸皮赖着住下不走,打量大家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吗?可惜咱将军一向和礼部侍郎府关系僵硬,否则哪轮得到她惦记,父非父,子非子啊。”

      春妈妈眼神犀利的扫向她,林大娘立即禁言,轻拍了一下嘴巴“是我口无遮拦了,老姐姐见谅。”

      “主家的事,勿妄言,招来横祸。”

      李长啸的身世也不是什么秘闻,据说他母亲本是高句丽贵族之后,不知为何流落大周,后来被礼部侍郎李觅纳为贵妾,宠爱非常,还被上书弹劾过。不过为何父子俩关系如此恶劣就不得而知了。

      林大娘从善如流聊起了其他的事。

      七月知道刚才林大娘说起表小姐也是暗有所指,她这段时间去清风小筑并未避人耳目,肯定有人得知。

      春妈妈自然也提醒过她,“在府中要守规矩,谨言慎行,你这性子需得磨一磨。”

      规矩是害人的武器更是保命的利器。主仆之间身份天差地别,万万不敢随意僭越和造次。

      她知道春妈妈是为她好,但不知何处是归途,自从进了将军府确实无人打骂、随意折辱,也不用日日担忧自己小命,然而,心若不安便无以为家。

      有时,她也不那么惜命。

      春妈妈觉得她有些隐隐的有些桀骜,尚需细细打磨。自那以后就安排更多的活儿给她,将她拘在后厨这一方小天地中。

      高门大户规矩森严,行止言谈有礼有仪,偏偏就她像一匹肆意奔闯的小马驹,将自己撞得遍体鳞伤也不愿妥协于这方圆规矩之中,执拗如斯。

      春妈妈难得无奈叹气,就这顽固劲实在让人头疼,是打是罚她也挨着,只要认定的事撞了南墙也不回头,非得把墙撞塌方可罢休。

      她也试图安然于此,但奴人命如蝼蚁,她如何能停下,如何敢停下?

      她在等,她一直在等李长啸,想他什么时候才会想起她?

      市集那日他本是打马游街,目不斜视的,为何改了主意买下她?

      她暗自嗤笑,难不成真是日行一善。

      她不信。

      想起初见时他眼眸中的波澜不惊又颇觉玩味,就连待人和善的老管家初见时也是眉头微蹙眼中满是惊诧。

      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个正眼看他的人,不带一丝一毫的闪躲,人人弃她如敝履,视她如鬼魅。谁能想到曾经她也拥有让人屏息驻足,万分倾羡的娇颜,但她宁愿要现在这般污浊面貌。

      她有时也会被自己可怖的面容吓到,她满腔愤恨想把镜子砸了,但最终她花光所有的钱买了一面小小的铜镜,一直随身携带,她要逼迫自己爱这残破的面容。

      她好怕没人爱她,所以她要爱自己。

      这张脸让她多年来感受到众人从惊叹、艳羡、垂涎到冷遇、嫌恶和欺凌,练就了她自认为刀枪不入的心脏,遇到嫌恶她的人,她愈发要将脸高高的昂起,眼中永远要带着讥讽和冷漠,但只要遇到一点点心怀善意的人,她怎么也抬不起头。

      她的灵魂在叫嚣,怕什么,抬起头让他们看看你的脸啊,但永远只有低垂的头颅。

      你看,她就是这样矛盾的女子。

      她常在清风小筑徘徊,若被驱赶便从善如流的离开,下一次又悄悄的来,用管家禀告给李长啸的话就是屡教不改。

      当得知将军要见她,她雀跃不已,不待通禀便闪身进入室内。

      李长啸正在练字,也不管她发出莫名的咯咯笑,过了好一会才放下笔,抬头便看到她站在案牍一侧,脸贴着在窗棂笑吟吟的盯着他。

      李长啸出言,“过来站好。”倒也不在意她没规矩。

      七月听话的走过去,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

      李长啸眉毛微挑,“你一直想见我,所谓何事?”

      “现在没事了。”

      在刚才的对视中七月已经得到了她满意的答案,他没有忘记她,也不觉得她的脸奇怪,双眸依旧如静潭,风过也无痕。

      李长啸似乎不在意她的回答,点点头“那你下去吧。”

      “将军可否容我服侍左右?”七月驻足停留。

      “不必。”

      “请求将军开恩,留下我。”

      李长啸还是第一次见人这样毛遂自荐。他想起那天在闹市中的情景,当时她虽周身破烂不堪,头发也是极为凌乱,但那般富有光泽的密发可不是贫苦人家养的出来的,奴隶的头发都是干枯发黄,如同枯草一般随意散落肩头。

      他似笑非笑“既然这样,那就留下吧。”

      她清凌凌的目光似闪烁出溢彩,衬得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七月本也不是一定要留在他身边,只是没想到居然真的留下了,至于原由她并不在意。

      “你唤何名?”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的七月。”
      多大了?
      “十三。”
      “…尚且年幼。”

      李长啸不再问询,只让她去找管事大丫鬟青焰,七月应声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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