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净莲华

3、心安

　　内院的一切大小事宜都由青焰主管，她稳重妥帖，待人温和，颇有如沐春风之感。见到七月也并未露出惊异的神色，想来之前有所耳闻。

　　她笑吟吟的拉着七月的手将她引入屋内，“七月，对吗？今日你就搬过来和青雀一起住。”

　　“将军不喜近身服侍。”言罢有片刻为难“你年纪还小，就在庭院中扫洒吧。”

　　“若遇到任何麻烦都可来找我，清风小筑的人是容不得被欺负的。”

　　七月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福身，真挚道谢。
　　“多谢姐姐为我操心。”

　　青焰含笑，转身没走出几步就听到略微急切的追问。

　　“青焰姐姐，我…是否要遮挡一下…”七月抬手摸了摸脸颊，微微低垂的眉眼显得无辜又可怜。

　　青焰没有说话，径直将她拉到窗畔坐下。

　　“七月，好姑娘，你有什么好怕的呢？记住，此刻起你就是清风小筑的人，光明正大的抬起你的脸，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负你。”

　　面目有瑕，本来是没资格近前伺候的，既然将军没意见，她们也只作不知。但是她小小女奴居然一跃成为清风小筑侍女必然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只不过这就是她的事了。

　　“好了，你就安心在此伺候就行。”青焰拍拍她的手便离开了，七月微微靠着床畔出了一会神。

　　七月从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因为除了向前别无他路可走。但是，想到春妈妈她心口莫名有些滞涩。

　　她想，春妈妈应该不会高兴。刚才还雀跃不已，如水沸腾的情绪有片刻冷凝。

　　七月磨磨蹭蹭的回到后厨，众人若有若无的打量她好似一无所知，慢慢的那些眼神越发放肆，终于有人开口恭喜“七月啊，你真是好运，可要用心服侍将军，才对的起如此大恩。”

　　“自然自然。”她放下手中的盆欠身道：“多谢各位好意。”

　　一阵细细簌簌后终是有人不忿的开口：“按理说能去清风小筑的无一不是举止有度，服侍周到…五官端正的,怎么…”此言一出，纷纷有人应和。

　　七月也不恼，“将军菩萨心肠，看我可怜便没有在意这个。”

　　谁不可怜，为人奴仆卖身契捏在主人手里，生杀予夺谁不可怜。只是谁都没敢说出口。

　　将军菩萨心肠也亏她说得出口，谁人不知将军虽然骁勇善战但名声实在不好，不说能止小儿夜啼，但百姓大都会用李长啸的名头吓唬自家不听话的孩儿，其名声可见一斑。

　　五年前平野之战坑杀两万战俘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御史参了又参，坊间百姓也是议论纷纷，皇帝倒是愈发信重他，但也当庭斥责过好几回。

　　那时李长啸刚刚声名鹊起，崭露头角，被视作继燕国公之后的名将。

　　当时他虽异族，但到底流着礼部侍郎的血，除那双琥珀浅瞳外与大周人别无二致，众人刚对他抱有极大期待的时候便传来如此恶事，就像你以为吃的是飘香四溢的佳肴，塞进去的竟是腥污的泥，怎能不让人骂骂咧咧。

　　杀降不详，为人不齿。

　　大周人在为他赫赫战功欢呼雀跃时也还是不免提及此事，毕竟自太祖起便弘扬德善，视大周为礼仪之邦，仁义之师。

　　两军对垒，最令人称道的不是在杀伐中以武力取胜，讲究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先礼后兵，方显我大周恢弘气度。

　　文帝时期，鲜卑小儿进犯，当时的杨国清将军便在阵前细数鲜卑罪名，呵斥鲜卑不敬主国，破坏友好邦交，再追忆之前相安无事的和睦岁月，如此洋洋洒洒的一番论调竟真的让其重新俯首称臣，上书诚挚认错，辜负陛下信任，幸好及时醒悟，方不至酿成大祸。

　　当然文帝也是赐下了比以往更多的华服美饰，金银器物，车马粮食，甚至允许与当时的鲜卑通商。

　　如此，两邦止戈散马，再次和好如初，这次战役不仅使得言大将军的声名如日中天，文帝也被誉为圣明之君，简直是扬我大周显赫威名，大国之气，震慑周围小国，此事一直被津津乐道。

　　因此，李长啸坑杀战俘一事实在是有损大周气量，残忍至极，被人诟病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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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自然是菩萨心肠，只是七月以后可别忘了我们，就算忘了我们也别忘了春妈妈啊。”林大娘说完就催促众人做饭，不再闲谈。

　　七月默默点头，此事确实是她攀了高枝，她们有能耐也自去攀高枝，这点眼红她毫不放在心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亘古如是。

　　七月安静的和春妈妈择完菜，她再一次沉浸在这静谧舒适的氛围中，有点恋恋不舍。

　　她手指扣着菜根，若无其事的说道：“等会儿我就搬走了。”
　　“嗯。”
　　“妈妈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七月憋了一会。
　　“用心服侍将军。”
　　……
　　“我做错了吗？”
　　没等春妈妈回答，七月看着她道：“我没错。”

　　看着七月又露出这锐利的一面，真的好像一匹倔强的小马驹，春妈妈缓颊。

　　“乱闯府邸，窥伺主人行踪，不知悔改，这还没做错吗？”原来春妈妈温和的嗓音也能有如此重量。
　　七月无话可说。

　　“若放在之前，管家早就处理了，为何容你到如今，你想过吗？”

　　七月当然想过，但想过就能不做吗？

　　“既然将军容你伺候那便做好分内事，谨言慎行。”

　　“妈妈放心。”

　　七月眼角觑着春妈妈手上的动作，索性直说：“妈妈，你生我的气了吗。我为什么不能去前院呢，就因为我的脸吗？那我不服。”

　　“你真以为我是这样想的？不见得吧。你在后厨手脚麻利，也从不多话，活像个影子，偏偏你这还没多久就破了府里的规矩，去了清风小筑。人人都觉得你是攀高枝去了，我却晓得你这丫头心思重，必不止往上爬这么简单，小心害了性命。”

　　七月胸口的那口气莫名就散了，主动拉着春妈妈的袖口：“妈妈多心了，我自小很是受了些磨难，只知道谁拳头硬听谁的，这阖府上下哪一处能比得上将军院子，我只盼着能够安身立命罢了。我只怕您生气呢。”

　　春妈妈也不知信了她的说辞没，只是抓着她的手背轻轻的拍着，“你能有个好去处我怎会生气，替你高兴还来不及，规矩礼仪需得记住了，没事别往后厨跑，现在你已经是将军院子里的人了。”

　　七月不赞同：“我有空就回来看您的。”

　　春妈妈让她不要将别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便催着她去收拾东西，趁早搬了院子。

　　知道春妈妈对此事接受良好，七月心里现在是溢满了欢乐，就像小时候姐姐偷偷塞给她的桂花糖那样甜。

　　想起从前她的面庞一瞬间不可避免的变得极为阴翳，眼眸黑沉沉的，像静潭稍不注意便被吸进去，只是一个眨眼间又变成了眉眼弯弯的笑脸模样，与方才判若两人。

　　七月嘴里随意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蹦蹦跳跳的跑远。

　　春妈妈看的直笑，心想终于有点小孩子的朝气了，不必像一根弦紧紧的绷着，她都怕这根弦稍不注意绷断了，看着她这样放心了许多。

　　春妈妈最是懂得在权贵府邸过活，要么成为主子的心腹，春风得意；要么就被踩在脚下，脏活累活都是你干，但不管如何都有小命不保的时候。

　　经历过战乱，她就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不掐媚，不被人欺，这就是最好的生存状况，都得徐徐图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是没有道理。
　　想想七月的年纪和容貌，她又安心了许多。

　　春妈妈无儿无女本也不喜欢孩子，但又免不了有一颗慈悲之心，犯了错的婢女小厮求到她这也会帮忙，好多刚进府的童儿也都由她教导，久而久之大家都承她一份情，所以大家看她对七月好也都见怪不怪。

　　再者说十年前大乱时，春妈妈曾经将礼部侍郎府的老太太一路从锦州带到帝都，这份情非常人能比，就算自请到将军府后厨打杂，所有人也都得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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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刚来没几月，衣服都没几件，遑论财帛。

　　她随意的趴在床上，不禁谓叹一声：“无事一身轻啊。”

　　想她这几个月神经警惕，夜夜难以安眠。其实她没觉得自己能去伺候将军，只是她直觉告诉她不能一直待在后厨，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虽然她一直在清风小筑徘徊，但一直都是在月洞门外，再往前走就好像是老虎盘踞的山头，轻易冒犯不得。

　　当得知将军召见，她确实是有一瞬的紧张和雀跃，但又生出了丝丝委屈萦绕在心头，就像是虽然不信当时买下她是发善心，但就这样不闻不问，偏偏又帮她治病安排差事，还不如让那些满怀歹意的人买下她。

　　这样的话她的凶狠、恶毒都可以肆无忌惮的用在他们身上，不用担心会伤了这珍贵的善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好像打在棉花上，身上是没有伤，但胸口涩涩的，所以她才在见面时表毫无规矩可言。

　　连她都不清楚当时是不是想让他发火，狠狠的惩罚她，好证实那些善意是她想多了，这些想法连她自己都觉得很莫名，好没道理。

　　与恶人交手需得比他更坏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个血泪教训她一直记在心里，时刻不敢忘。

　　七月之前一直觉得世道这样污浊不堪，陷入泥潭的人要将更多的人拉下来，她觉得好没意思，所以才放走了那些鲜卑女人，也没嫁祸给鲜卑男人，就这么被人伢子一路拖行毒打，不肯自救。

　　当时在闹市中她甚至希望来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她细细筹谋然后同归于尽，也算做了一件善事。

　　过往的阴霾一如既往沉甸甸的压在她的心头，但总有那一束光不肯放弃的照进来，总有一天她也能被光照到。

　　七月捏着从床褥子里摸出来的荷包，看着里面的铜板不住的叹气：“春妈妈对我真的太好了。”将脸捂在褥子里无声尖叫，脚一个劲的乱踢。

　　终于平静下来，她重新挽了挽凌乱的秀发，贴身收起了春妈妈随身携带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