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初遇 ...
-
元和七年,羌人入侵,边境不稳,接连惨败。元和帝派中郎将李长啸统帅全军,务必平定战乱。
李长啸,高句丽人,容貌俊美,长于骑射,勇猛果敢,尤擅山地作战,是击退羌族的不二人选。
朝中听此消息,各怀心思,满朝折子不断,皇帝大都留中不发。实在是元和帝刚刚亲政不过三年,尽管有雷霆手段但羽翼未丰仍受太后一党掣肘。
李长啸本应一直驻守西境,因其异族身份被卷入诡谲的政治博弈中,迫召回京。谁知短短两年羌族抓紧时机卷土重来,大周接连丢了几座城池。
世家大族按兵不动,听从帝命,京中皆是祥和之态。
看似是东风压倒西风,慈安太后妥协,还政于帝,实则一片暗潮汹涌。李长啸此次出征若大获全胜还好,否则便是灭顶之灾。
元和八年秋,大将军率兵十五万,与羌人戮战三月,将其逼退至北原,大获全胜,至此北羌俯首称臣。
大军班师回朝,帝甚喜,至将台亲迎,特封李长啸为镇西大将军,以示荣宠。
-
青瓦白墙,庭院深深,院中栽种着一大片苍翠欲滴的翠竹,清风穿堂而过,竹叶簌簌作响,端的是一幅岁月静好,闲适安逸的画面。
廊檐下,身着素色襦裙的女子亲昵的揉着橘色小狗的脑袋,小狗的撒娇打滚逗得女子的唇角微微翘起,眉眼弯弯,皙白的肤色更显得其温婉可人,只是始终未曾抬起头。
金乌西坠,日暮四合,天际换上了一块漆黑的幕布,繁星点缀,将军府的灯笼一盏盏的亮起来。
一个身姿颀长挺拔,剑眉星目,轮廓深邃的男子阔步走进来,卫栖月耳朵微微一动,辨出是熟悉的脚步声忙转过身,嘟了嘟嘴才欢声道:“将军今日回来的好晚。”
李长啸剑眉微挑,“可是又有人惹到你了?”
女子轻轻瞪了她一眼,端的是妩媚风流,随即委屈巴巴的娇声道:“将军说的什么话,显得我很是不能容人的样子。就只是想关心将军这还不行吗?”
特意试了试茶壶的温度,慢悠悠的倒了杯滚烫的热茶走上前递给他。
“将军,趁热喝。”拖长的音调穿过李长啸的耳畔,激起微微的痒意,极想用手狠狠的揉一揉耳朵。
男子失笑,好生无奈,大步走上前接过热茶,慢慢啜着。
卫栖月知道这是他的纵容,于是捂着嘴咯吱咯吱的笑了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男人身后,像一只偷到油而流连忘返的小老鼠。
在烛火的掩映下,直至此刻那雾里看花般的容颜才显露清楚,左脸自眉骨下红斑蜿蜒,就像一片一片的鱼鳞,杂乱的散落在脸上,就连右边的脸颊也有一条条细细的红痕,原本皙白光泽的容色被红斑搞得‘支离破碎’,乍一看不免有些可怖。
奇怪的是,在红斑的映衬下眉眼间竟有惑人心魂的艳丽之感。
这些红痕是那么的突兀,使美玉也有瑕;细看又是那么的和谐,与玉浑融一体,彼此不分。人们多是一眼定生死,又怎会停下来看看她的心呢。
只有李长啸,他确实是毫不在意,他的目光永远清正,不含一丝戏谑与轻视,只是他眼中没有她。
他像清风朗月一般波澜不惊,淡定从容,她不懂这是天生的还是他戴了太久的面具,最初的样子在日复一日中渐渐抹去了。
大将军确实威名赫赫,但就凭他异族之身,杀人如麻,玩弄权术,背亲弃友,是帝京之中无数人趋之若鹜又嫌弃厌恶的存在。
他们自持血统高贵,累世公卿之后,偏偏被此等血统驳杂的小儿强压一头,怎能不忿。偏偏他又统帅万军,功勋卓著,奈他不何。
只用想想为何他异族之身能号令全军,建此般奇伟功业,还成为陛下心腹重臣,赫赫然凌驾于一众武将之上,由此观之,此子心术必是不凡。
多少名门贵女们目下无尘、高傲骄矜,那是钟鸣鼎食之家以金银为土,白玉为阶,珠玉如砾,精心娇养出来的娇娇儿,自然是仪态万千、风采过人的。
此般娇儿对他也是又爱又恨,她们暗送秋波,盼能与他春风一度,得他回眸;又嫌他不孝不悌,污名满身,只是他一如既往无动于衷。
而她卫栖月不过另一个更加让人不屑一顾的污泥的存在,是卑贱的、随手可杀的奴隶,但她流离太久了,久到终于找到了能够直视彼此的存在,她要让他看见她,就似以蜉蝣之身妄图春华,此胆大乎。
他们的初遇是在人声鼎沸的集市中,卖饼的、修鞋的、打铁的、卖琉璃珠子的应有尽有,买卖奴隶的更是屡见不鲜。
大周王朝和异族交恶多年,因此俘获的奴隶成为了达官显贵甚至是富绅地主亵玩的对象,甚至成为了斗兽场中野兽相互厮杀,满足他们暴虐嗜血的欲望。
买卖异族奴隶风靡一时,贵人们多以此为荣,甚至为争抢奴隶一掷千金,令人咂舌。
一个中年汉子一边敲着铜锣一边大声吆喝揽客,竟是个贩卖奴隶的摊子,男女皆有,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露出布满伤痕和尘渍的肌肤。
路过的看客目光浑浊猥琐,低声议论纷纷,女奴们神情木然,对周围一切都无动于衷。
异族男女皆眉目深邃,身材高挑,浅色的卷发披在肩头,迎风飞扬自然别有一番风情。
尤其是异族女子娇媚的面容和丰腴的身材令人侧目,因此那个身材娇小瘦弱,一头漆发杂乱的女子缩在角落实在让人难以注目。
人伢子也很是不耐,卫栖月面容有瑕根本卖不出好价钱,若不是看她聪明伶俐,总有法子安抚那些蛮横的鲜卑奴,早就将她转手了。
谁知她竟将鲜卑女子放跑了,若非鲜卑男子护着,其余各族女子还在,早就处置了她。
鲜卑女子在大周与人畜无异,可以随意买卖发泄,甚至猎奇者烹而食之。
为何各族进犯唯有鲜卑族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天盛年间,鲜卑假意称臣,愿与大周百年交好,因此先帝特将一母同胞的长平公主嫁与鲜卑王,以结秦晋之好。然而山高水远,长平公主在出嫁第三年便溘然长逝,鲜卑王竟另寻他人假扮公主,又以其喜静为由,深居简出迷惑使者长达十年,在此期间还多次向先帝请求粮食与耕织技术,此般无耻的令人发指。
直至鲜卑族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后开始侵略大周北境,他们的狼子野心才昭然若揭,更有传言,在入侵时,看见男人就杀,看见女人就俘虏,当羯族所携粮草不足时,便以大周女子为食,故称“两脚羊”。
帝深恨之,因此将鲜卑奴定为最下等人畜,延续至今。
卫栖月也觉得自己可笑,明明都自身难保了还要给自己招惹麻烦。
她当然也听说过鲜卑奴的所作所为,但是那又与她何干,大周人不也品食鲜卑奴吗,只不过是上层贵族利益的冲突罢了,打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借口满足他们虚伪残暴的兽□□望罢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她当然不是出于所谓的善心才放走了她们,只不过是在她最懵懂无知的那几年,看着鲜卑女子的遭遇才让她知道了什么是吃人的世道,想要活下来需得比他们更狠更残忍也更要及时行乐。
所以当时她悄悄把锁打开,逃不逃看她们自己,算是还了她们让她认清这个世道的这笔债,至于她们能否逃命成功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人伢子知道后怒不可遏,几乎要将她打死,用麻绳把她拴在马车后,赤脚赶路,力竭时常常被拖行,身上无一块好肉,时间一久她也知道需得仰面拖行,才不致殒命。
在持续的折磨之后,鲜卑男人竟为她发声,但狠狠的受了几鞭子之后就偃旗息鼓。
只是之后竟然真的不再被拖行,也有了食物,就这样一路到了帝京。
谁知她就是一只不识好歹的野狼,平时乖乖巧巧,百依百顺,一旦准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就像疯了一样,见人就咬,那疯劲恨不得咬下人一块肉,不管怎么毒打都不松口,日子一长,可不就成了卖不出手的赔钱货。
李长啸遇到卫栖月那一次人伢子早就将软骨散灌给了她,她浑身无力的靠在木笼子上,散乱的几缕鬓发遮挡了她的大半面容。
她的眼前一片虚无,鼎沸人声也在她耳边销声匿迹,在灼灼烈日下一动不动仿佛是一个没有生息的木偶,那无神的双目就这么穿过人群落在李长啸身上。
人伢子提着她的衣领,拉起她的衣袖给买主展示她白皙细嫩的肌肤,纤细的手臂上一道道青红交加的鞭痕似乎正合了买主的意。
掐起她的下颌看着满是红斑的面颊周围人闪过一丝厌恶,随手将她的头甩到一边,散落的乌发又重新掩住了那众人嫌恶的面庞,卫栖月不屑的勾起了唇角。
两人讨价还价的争执声传扬开来,半角银子不偏不倚的落到了人伢子手中,“这人我要了。”清冽的嗓音随风飘进卫栖月的耳朵。
只见身骑在赤色高头大马上的年轻男子身着靛蓝色常服,腰佩九环白玉躞蹀带,脚踩乌皮靴,身后跟着几个侍从。
人伢子深知敢在闹市中骑马穿行的必是官宦人家,万万不敢得罪,二话不说将人交给了侍从。
攥着那半角银子不敢置喙,殊不知就他那视人如死物的样子实在令李长啸不满。
虽然他早已上书陛下需要遏制奴隶买卖的猖獗,奈何帝京中势力盘根错节,又因买卖对象多是异族人,诏令实在难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