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刀春秋

3、贼行

　　夜深人静时，一蒙面客自屋檐一跃而下，四下确定方向后，脚尖轻点，一步跨出便是一丈有余，朝着正北疾行而去。
　　明月高悬，清冷月光照在蒙面客脸上，若是姬扬在此，一眼便可认出，此人正是入京后消失了三日有余的苍青子。
　　在屋顶的起起落落间，眼看着燕京内城离得越来越近，苍青子眉头也是耸成一个“川”字。眼见四下无人，从怀里取出一副地图，与四周地形仔细比对。地图已经泛黄，眼看着是有些年头了。
　　苍青子这次带姬扬来京城，主要原因便是这副地图。
　　当年苍青子救出一个婴儿，正是现在的姬扬，这事姬扬小时候便经常听他提起。但姬扬有所不知，他的姓氏并非来自苍青子，也不是苍青子一时起意而为之。
　　苍青子本无名无姓，是江湖流浪儿。儿时被父母抛弃后流浪江湖，无意间在一荒地中发现一个衣冠冢，旁边是一本秘籍，名曰“苍青剑”。
　　这种事在江湖中很是常见。除了投身官府，绝大多数无名江湖客都是浪迹天涯，没有能力和名气来开宗立派。同时，作为刀口舔血的侠客，手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两条人命，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朝一日被人寻仇客死他乡，因此多未成家。
　　但是命可以丢，一口江湖气不能丢，自己一身本领自然也不愿断了传承。当自己大限将至，多会归乡给自己留一衣冠冢，而后去别地了此残生。
　　苍青子便是得了这么一门江湖传承。自己又自小无名无姓，便以苍青剑为名，字号苍青子。没想到自己从未学过武艺，天赋却是了的，短短几年便在江湖上打出了名头，又将苍青剑加以完善，剑法飘逸，再加上身法鬼魅，是以江湖人称“鬼剑客”。
　　那日苍青子被叛军高手一刀几乎打废，不仅没有捞得功名，连武道路都几乎断绝，已是心灰意冷，坐在废墟里闭目等死。
　　没想到左等右等，别说被陨石砸死，身边两丈内都毫发无伤。苍青子正在感慨天不绝我，突然听得废墟中有婴儿啼哭声，声音低不可闻，如果不是他在此端坐了三四个时辰，恐怕也会疏忽掉。
　　在扒了许久乱石后，下方是一道屋脊，底部罩着个包裹，包裹里是个婴儿。说来也巧，大多数房屋都是自顶向下彻底断裂掉，唯有这道屋脊自顶滑落后，反而恰好形成了一个防护层，将这婴儿罩在其中。
　　苍青子认为这个婴儿和自己有缘分，正巧也想给一身功夫留个传承，便尽了最后一丝力，带着婴儿逃出京城，来到边境小城落身。
　　这地图和枪法便是从那婴儿包裹里所得，当时婴儿脖子上挂着个玉佩，嵌着一个“姬”字，这才是姬扬名字的由来。
　　只是此时距离当年已有十五年，如今城里城外都是变了模样，想凭借着当年的地图找到具体位置属实难如登天。
　　“黑山崖……”苍青子看着前方大院上方挂着的牌匾，缓缓吐气：
　　“这下有些难办了……”
　　………………
　　清早，姬扬正站在小院里练枪，这是他专门挑选的一处小院，租金便宜，同时较为偏僻，没有人打扰。
　　练着练着听得身后破空声，还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小贼，回头便看见苍青子一身是血，惊得他差点破功。
　　回屋里掏出金疮药给老头子疗伤，伤口越看越是心惊。苍青子身上的刀伤从前胸直到腰胯，可以看出对方收了手，不然当场便能将他斩成两段。
　　姬扬又惊又怒：
　　“老头子你这是遇上哪路高手了，这么大年纪了还敢与人动手，你以为自己是神仙不成……是谁干的，我去捅他几百个窟窿。”
　　苍青子任由姬扬敷药，对身上地狰狞伤口不甚在意，反而喜滋滋地从怀里掏出染血的地图，指了指其中标红的一点，又张开紧握的左手，露出一块儿嵌着“姬”字的玉佩。
　　“喏，找了两三天，可算是找到了。”
　　姬扬瞧见那块儿玉，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又去看那张地图。盯着地图下方的小字看了半晌，又回过头冷冷瞅着老头儿，半天绷出一个字：
　　“哦。”
　　苍青子激动的神情慢慢冷却下来，想挠挠头，却又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痛的嘴角一抽，讪讪道：
　　“这提的一口气散了，稍一动就疼得紧……”
　　看着姬扬依旧只是冷冷地看着不说话，想了想解释道：
　　“别看我这伤看着吓人，实际上我有分寸。你看这张地图，猜我找到了什么？”
　　姬扬看着老头儿还不认错，怒气简直要撑炸了肺：
　　“就为了这？啊？你就那么想让我黑发人送白发人？我稀罕这劳什子神器？你是觉得这虚无缥缈的血缘关系有你重要？”
　　姬扬越想越气：
　　“你个老王八蛋要是死了，让我怎么活？有什么事就不能和我商量商量再去做吗？还整天瞒着我，老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苍青子也觉得自己理亏，但还是为自己辩解几句：
　　“姬是前朝天子姓，便是现在也是世家大姓。当日我捡到你时，里面便有这地图和玉佩，一看便是临死托孤，里面肯定有猫腻。你以前年少不经事，又满肠侠气，要是告诉你了还不得独身到京城闯一闯……”
　　虽然姬扬很不赞同老头子的做法，但他对自己的一腔心血却当不得假。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又看向那张地图。
　　“这标出来的地方是哪儿？这里虽然是外城，但也是天子脚下，还有人敢当街行凶？”
　　苍青子咧了咧嘴，也是颇为郁闷：
　　“谁知道一别十五年，这地方竟然被改成了黑水衙门。我本想偷摸着探查一番，没想到碰上了六扇门总捕，天鸿刀谁不认识，两刀分胜负，一刀决生死，能抗下两刀已经是老头子我天大的运气了……”
　　姬扬有些不敢相信：“你见了天鸿刀还能活下来？”
　　苍青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这话说的，老头子我当年那可是名震京城，鬼剑客谁听到不得竖个大拇指，和天鸿刀可是一个级别的，扛个两三刀还不是简简单单……”
　　当年的鬼剑客或许能和天鸿刀平分秋色，但老头子这十五年来功力可是十不存一了……姬扬觉得这里面很不对劲，也不拆穿老头子吹牛皮。
　　“不过，黑山崖……”
　　黑山崖在百年前是个江湖势力，后来在燕国老国主在位时归顺朝廷，如今是归于左相门下做事，管的就是各种江湖势力。哪怕像是凉州那等与西凉国直接接壤的边疆之地，江湖豪客们也是听说过其鼎鼎大名。
　　实在是黑山崖不当人，前脚还是江湖刀客们心中一等一的圣地，后脚便投靠了朝廷，还顺手坑了一大票江湖势力当作投名状。俗话说的好，侠以武犯禁。刀在手，即使是老实本分的良家子也能起杀人心，更别提脑袋绑在刀把上的江湖人士了，江湖豪客们大多对朝廷没有什么好感，他们更在意的是燕地，而非大燕朝廷。
　　由于黑山崖在江湖人中的名声是在是算不上好，便有了个“黑水衙门”的称号，意在讽刺黑山崖身为江湖魁首，却做了朝廷走狗。
　　但瞧不上黑山崖的为人，却不能瞧不起黑山崖的武力。
　　黑山崖以前门下有六堂，归附后改为六扇门，门内具是高手。据说堂主均为宗师，现任总捕段天鸿早在二十年前就以天鸿刀闻名天下，而今更是受到朝廷栽培二十余年，实力深不可测。
　　以老头子现在的实力，说段天鸿没放海他都不信。但是为什么要放水，姬扬怎么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姬扬回头又琢磨起了那张地图。
　　地图大概有五六寸，实在是不算大，其中用墨笔勾出了一处地点，旁边有大段怪异符号，莫说看懂，只是看到便是头晕目眩。
　　苍青子此时疼痛稍缓，挣扎着挪动到姬扬身侧，抚着胡须笑道：
　　“这是前朝大周雅语，当时用来祭祀天地。随着周朝分崩离析后，燕国保存下来了一部分，如今也只有王城祭祀会使用了……老头子就看得懂，你莫以为老头子一时兴起才带你来这王城，那可是花了整整十五年来筹备。”
　　地图下方是一段歪歪扭扭的小字，姬扬刚才看的就是这个，一眼认出是老头子的手笔。姬扬看了半天，挑眉问道：
　　“你是说这王城下面埋着周天子祭天礼器，我是姬姓唯一血脉，身怀天子气，能使神器择主……老头子，你莫不是想挑动我造反？”
　　与姬扬不以为然的模样不同，苍青子此时反而正色起来，脸上满是严肃：
　　“气运一说绝非旁门左道，你可还记得燕王二子出生时，王城大祭的亡国预言和天降陨石？还有十年前，年仅五岁的二殿下所预言的燕国大劫？”
　　“你身怀前朝气运，必然为今朝所不容。姬家未曾灭亡时尚且可以均摊，如今全部集于你一身，一旦成年，气运成型必然反噬。唯有拿到周朝镇国礼器方能镇压收为己用，否则便是霉运当头，到头来必死无疑！”
　　姬扬皱眉道：“我辈江湖人，只信手中刀，不信天命。”
　　“那也要分是谁的天命！”苍青子盯着这个从小养大、已看成自己亲生骨肉的孩子，“我不确定上面写的是对是错，但老头子不敢赌，因为这世上离奇的事情太多了……不管你怎么想，都必须拿到那杆镇气运的枪！”
　　姬扬只觉得脑子无比混乱，今日所听所见超过了他的认知，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那杆枪就在黑水衙门地下，这枚玉佩在神器百丈范围内便会发热，这已经证实了地图所说的正确性，而且你的枪法应该是神器配套使用，这就是你近些年练枪总是不得枪法真意的原因。”苍青子挣扎着起身，将玉递给姬扬，“你把它挂在脖子上。”
　　姬扬接过玉，一时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
　　“唉……”
　　“这叫个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