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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蜻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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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露?”
阮露一下子清醒过来,可能是因为她对前小叔的过于防备,加上确实没被怎么被直呼其名过,所以每次被陈慕平这么称呼着,都让她觉得稍微有点古怪和紧张。就算在迷蒙的睡梦中,也能被瞬间恢复意识。
阮露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钻进在陈慕平怀里,脸深埋进胸口,双手还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她有些慌张往后仰,后脑勺却撞上了一个软物,又听见陈慕平微嘶一声,心知知晓或许是差点撞上柜角,前小叔好心拿手垫过。阮露更是进退两难了,她先松了手,再简单道了谢。
陈慕平看着自己皱巴巴的前襟因为失去拉力而缓慢舒展,又听见阮露故作镇定的道谢,不知怎的觉得有些好笑,便继续维持着这个姿势,说道:“你昨夜许是太念家,散步回来之后,又哭了一回,我以为你还醒着,一近身就被你抱住了。”他故作为难地说:“看你被梦魇住,本想叫醒你,可是又想到惊醒梦中人容易伤神,纠结之中竟也睡过去了。”他一边说话一边不找痕迹地又凑近了些,让自己的黑眼圈更加显眼,“方才听见钟声,这才醒过来。”
阮露这才发现自己脸上一片湿润,转头四顾,发现四周都是一片暗色,最明显的是陈慕平的前胸,正好衣服是红色的,猛地一看和被刺出血差不多。
真能哭啊。阮露在心里感慨道。她是一阵儿一阵儿的类型,宣泄过后,心里的惆怅也消了大半,更何况这次是真做梦,一睁眼什么都记不清,只是胸中有些郁堵,隐隐地闷痛。阮露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是想家的话,等会请安过了,我下午备些礼,明日就回门?”陈慕平还在说,可他也不让开,好像忘了要起床这事。阮露有种奇妙的预感,仿佛见她叹气,这位前小叔的嘴角又更上扬了些。
“先起来吧。”阮露对他笑笑,“也该到请安的点了。”
陈家有些家产,勉强算是个中大户,由于家主对美色上不甚关心,因此也就只有一位姨娘,还是大奶奶的陪嫁丫鬟。阮露记得她姓张单字一个灵,平辈、长辈的都唤她灵儿,他们这些小辈则叫张姨娘。至于大奶奶……大奶奶不喜欢别人叫她的姓名,因此也没几个人提过。在前世时,阮露刚进陈家,因着是旧人的女儿,大奶奶还关心备至,但后来不知怎的,大事小事的总不对付,大奶奶就开始厌恶起这个儿媳了。
所以,就算是重新开始,阮露现在也稍稍有些害怕。
“在紧张吗?”陈慕平见她只顾低头走路,递给她一个手串。“手上拿个东西,会缓解一些。”
阮露有些惊讶。
陈慕平对她笑了笑,笑容让心机深沉的感觉消散了些,那张脸显出和他哥哥的三分相似来,“这是我哥哥教我的,一会你也能见着他。”
阮露不禁又想起昨夜的情形来,但许是白天,愁绪没有夜时那么重,也有可能昨日哭了两回,暂时没有更多的眼泪,她现在想到什么,也都能维持一个平静的态度了。于是她也笑笑,加入闲聊:“你和你哥哥关系好吗?”
陈慕平又笑了,这次却显得阴郁些,“兄弟之间,有什么关系好不好的。”
阮露潜意识老觉得自己是这小子的嫂嫂,因此和他对话往来,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总藏着长辈的架子。她看陈慕平这个勉强的回答,就像小孩子在闹别扭一样。于是她忍不住劝解道:“是啊,兄弟之间,也应该和睦……”看到陈慕平的眼神,她又停下,心里宽慰自己,小孩是这样的,不喜欢听说教。
两个人又沉默着走了会,阮露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有点尴尬。
前世和慕至也是如此吗?同样的一条路,两个人都显得有些笨拙,阮露那时只顾着紧张了,没怎么观察对方,只是一个劲地在心里演练一会要说什么话。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直到路过那个灯笼,太过专注的阮露终于左脚绊右脚,差点要摔,但却被身旁人手疾眼快地一把扶住。只听见他生硬地说,“小心点,看你一直心不在焉的。”她忍不住反驳;“不是心不在焉,是紧张。”他却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又找了几句话聊。最后聊得太开心,紧张没有了,但腹稿也没有了,闹了好大的笑话。
不过这次不会了。
陈慕平停下了脚步,阮露差点没刹住,疑惑地看向他。
陈慕平却也不理她,只是看着面前人,招呼道:“大哥。”
陈慕平和慕至正聊着,阮露只跟在后面,沉默地踩在影子后。
慕至是稍稍有些疏狂的性子,但又不够外向,因此只有关系近了些的人才能体会得到。可能是为弟弟的喜事而高兴,他一把搂过陈慕平的肩,哥俩好地并肩走着,还不忘招呼新妇:“弟妹,别紧张啊,老跟在后面干什么?新婚夫妇,不应该牵手吗?”
阮露面对他的热情,只是笑笑。
陈慕平倒是真伸出了手。
清晨的空气还带着一丝凉意,陈慕平的手还更冰一些。也更平整柔软些,不像慕至的手茧子那么多。阮露用余光去偷看陈慕至,也偷看陈慕至的手。太阳渐渐地升了些,反射在衣服上也逐渐刺眼起来。
陈慕至少看到弟弟有这么听话,又觉得他二人十分相配,像是极满意这桩婚事的样子,不住地点头。但……不知怎的,总觉得新妇看着有些熟悉,也有些亲切感,是之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吗?不过想到是母亲那边的亲戚,面善倒也能说得通。
手是虚虚握着的,阮露看着身形瘦削,但手却摸不到骨节,只是相触就觉得温暖踏实,让人很难忍住捏紧的冲动。陈慕平的指节微微颤动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虚虚握着。
看她又有些心不在焉起来,陈慕平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烦躁,他转头和哥哥攀谈:“怎么没看见嫂子?”
“你嫂子……”陈慕至自然地接下去,但话说一半又有些烫嘴,他心下觉得奇怪,总觉得不该在这个场合说这个话题,但又找不到问题所在,只好一边纳闷一边继续:“她这几天着了凉,精神不好,我让人别叫醒她,现在估计还在睡着呢。”
“等嫂子醒了,又该说你了。”
他们继续讲着,倒看不出以前针锋相对的样子了。事实上,这也是阮露第一次见他们这么热络。本来应该高兴的,但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她现在觉出神仙的荒谬了。慕至是好人,他也得了好妻子,要是不记得的话,自己或许也能和陈慕平成为一对眷侣,为什么要记得呢?让她如此痛苦,也如此不甘心。
她觉出点枯槁的意味,觉得自己应当是株枯木,春夏秋冬,虫鱼鸟兽,都不应当再引起她的反应。
这是神仙的旨意吗?教她看与现实相反的真实,是让她参透世事无意义的本质?可是她一无尊贵的身份,二无超脱的智慧,再怎么参悟,也不会成为什么能人异事,也不能帮助世人,只是白白痛苦罢了。就像当初听从爷爷说天人合一,让她随心所欲,遵从天性,但回到母亲身边后,又是一套新的理论,教她穿着端庄,举止慎重。阮露是过于乖巧的孩子,她不愿意背叛已故的爷爷,也不愿意反抗柔弱的母亲,只是竭力地同时听从两者的教导,无视中间产生的矛盾。
“想什么呢?”陈慕平终于问她,又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你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我在想我小时候。”阮露还是盯着一角,像是没完全从失神中恢复过来,陈慕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爷爷教我抓蜻蜓,母亲却不让我抓,那到底是抓还是不抓呢?”
陈慕至有些意外这么端庄的新妇,竟然也有这样的童年,但又觉得好像本该如此。不管怎样,这个问题可有趣多了,他想了想回答道:“当然是在爷爷在的时候抓,母亲在的时候不抓。”
他料想这个回答足以把他们两人逗笑,但哈哈笑过两声后,却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笑,于是尴尬地收住了。
阮露这时倒是笑了,她像是解围也像是真心,“我也是这么想的。”似乎有些释然。
“你想抓那只蜻蜓吗?”就在话题快要揭过的时候,陈慕平冷不丁地问道。
阮露有些错愕地看着他,甚至于停下了脚步。
“我不知道。”她说,顿了又补充道:“可能是想的吧。”
“你想抓就抓,不想抓就不抓。”陈慕平也跟着她停下,他似乎觉出了一点深意,隔着这个问题去试探更多,“很简单的一件事。”
阮露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的头皮轻微刺痛,也有些微微燥热。陈慕平只是看着她。
“哎,你们怎么停下了?”前面的哥哥招呼着。
她重新迈开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