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说再见》沧海CF

18、第 18 章

　　第十四章
　　萌萌奉旨到G市出差，事出紧急，头一日搭了早班机去，好在一切还算顺利，七十二小时不到问题解决。她搭了中午航班返程，下飞机时，想一想，还是回去公司继续卖命。工作任务无论如何都与自己捆牢在一处，全不像青春与爱情，一不小心就溜走。
　　刚到办公室，就发现气压低沉，众人脸色不豫，其中行政部和前台小妹更是面如锅底。萌萌还未出言询问，早有好事者上来禀告，说是某某新入手的笔记本中午时分遇窃，这当口派出所与物业保安经理都到场。苦主与物业各执一词，调查半晌，也没下文，估计同样将成为众多小型悬案中的一桩。倒是众人不免议论纷纷，有出言安慰的，有做当代福尔摩斯推论案情的，也有控诉写字楼安保一向薄弱以致有隙可乘的。
　　萌萌坐回办公桌前，强自镇定,打开电脑,可是心如撞鹿如坐针毡，头已经开始疼疼。她自觉口干舌燥，以致呼吸困难，想要找水喝，却发现杯子空空如也。
　　在这个身体和心情都因为意外而丧失判断力的时候，电话响了。她没看号码就接起来，觉得声音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很是微弱。
　　是不是今天安检时不小心将手机掉地上，摔着那部分功能了。没奈何，她只能先用免提键。
　　“回来了？”
　　众目睽睽下，这音量未免有点儿大，她顿觉无比尴尬。
　　“嗯 。” 萌萌含糊其辞
　　“我就在你们楼下，对街，你下来，我们谈谈。“
　　意外的，小顾的这句话不是他一贯的祈使句，而是不容拒绝的肯定和命令。
　　萌萌从未觉得这条路如此之长，只好暗运内功，抵挡住四周射过来的无形灼灼目光,边听边疾步向着消防通道走去。她一厢低声道：“不过是一条街，你至于吗？”
　　待走到与消防通道相邻的窗子，眯起眼朝下望。似乎是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却也难看清楚。然后，约莫见着一个人从车里出来。
　　手机里的声音道“是啊，不过是一条街，你至于吗？“
　　他又续道：“我已在你脚下。”
　　两人明明隔着几十米的高度，却又似相对而立。
　　萌萌无奈，她外强内柔，在别人眼中好不强悍，真遇到感情邀请，却要拘泥再三，表示有宗旨有自尊。
　　缘何？
　　只能说明自己太过狷介，食古不化。她踯躅再三，还是下楼去。

　　走到车旁，萌萌只是不说话，瞪着对方。
　　小顾道：“风大，先上车吧。”
　　萌萌仍有些迟疑，小顾拉着她走了两步，指着后视镜，只是微微笑却不言语。
　　这样的坏心情，萌萌却也撑不住笑了。她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拉长了面孔，挂着一张脸，嘴角下耷，活像一只大眼睛长睫毛被捆了待售的毛驴。

　　坐在车里，两人都保持沉默。
　　“半个礼拜杳无音讯？”
　　“哪里就到这地步。“ 萌萌语气也不够好。
　　许久顾惟止才低低说道：“这一次，我也不知道我是在干什么。“他接着道“萌萌，你呢，你可知道？”
　　萌萌答:”我想，是不是等一等想清楚先。“
　　“那么，可是想好了?”
　　这样明显，萌萌当然听出话中有话，“不能多想，待想周全了，就不敢来了” 她微微笑，几分凄凉的。
　　“萌萌，如此气苦是何缘故？“
　　“生活真不易。“
　　他听在耳里，这分明是顾左右而言它。
　　小顾也不言语，只是发动车子。
　　“去往何处？“
　　“既然是不易居，那就先尝点甜头好了。“
　　车停在那一家名叫“Idle Time”的咖啡铺子前。
　　萌萌笑笑：“怎么就找到这儿来，你又不爱西点”
　　“ 他家的甜点好评甚众。”
　　小顾继续释疑，“我一次来，打包了各种式样回去。“
　　萌萌抬头看牢小顾。
　　“我那小学一年级的外甥女十分中意，当即表示此生最爱的人是舅舅。”
　　萌萌牵牵嘴角，表示对小顾的解释与幽默不是毫无反应。
　　坐定后，她一口气叫了萨巴雍提拉米苏和香芒布丁，想一想，又要一壶花式茶，东西陆续上来，她一言不发，只是据案大嚼。
　　小顾枯坐对面，顺手拿起本时尚杂志，一本翻完却不知所云，侧身放回架子上,看见萌萌的左手，放在座椅一侧，紧紧握拳。这时候的艾萌萌，煞白一张面孔，全不似平日里言笑晏晏或机灵百变。
　　他终于轻咳一声，开口说道：“我至为担心是否需要一个合适理由。”
　　“唔。” 萌萌嘴里塞满蛋糕,含糊应声
　　“所以，为何不尝试了解我更多？除了纸面上哪些。”
　　“这件芒果焦糖布丁真是香滑无比。”
　　“萌萌你可有打算？”
　　“就是有点太甜腻了，我想,要不要添杯咖啡。”
　　小顾欲待再开口，可是喉咙里发紧，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声叹息。至此方才明白什么叫做情到深处，偏偏难以启齿
　　“够吗？“
　　萌萌点点头。
　　“出去走一走？“
　　她还是不说话，只点点头。

　　下班高峰期还未过，车子密密麻麻的淤塞在路上，好容易到了那处著名的江滨公园。小顾泊了车，与萌萌一同走过草坪间的小路，公园里还有不少人，年轻的爱侣，白头的伉俪，成双成对，拖家带口的。
　　萌萌拣一张面江的椅子，双手放在腿上，坐得笔直。天空中云层厚重，暮色比平时来的要更早，路灯还未到开启的重点，只有江对面的高楼，零零星星有灯光陆续亮起。
　　小顾所认识的艾萌萌，识大体有分寸态度合理,迫到急了，也只是用极谦和的措辞让你无地自容，今天屡屡出言不逊, 必定有深层原因.
　　他静静坐在旁边,把耐心无限地发挥到最大.
　　长久的沉默过后，萌萌轻轻说：“今天办公室发生一起窃案。 “
　　小顾知道还有下文，不发一言。
　　“你可记得初二时我们的地理老师？”
　　“好像姓林？”
　　“是，个头娇小，打扮精致，冬天也穿短裙子，搭极高的高跟鞋。”
　　“你们女生总最关心外表，我们当时只是惊异她那样的小个子，能创造出那样高亢的声调。”
　　“其时她还兼任我们的生管教师.” 她继续道，“那一学年我父母经常不在家，因此我申请了住校。临近期中考的一天，突然发烧，吃了药片，热度还是没退下来，舍友都去晚自习。我竟然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睡了一整晚。期中考试后突然有一天，林老师找到我谈话。” “
　　萌萌停下来，许久，好像不知道要怎样说下去。
　　电光石火间，顾惟止想到当年一件事。他一下子坐直了身体,面色如常.只是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把臂膀伸过去，绕住萌萌肩头。
　　“她用委婉语气提醒我，恰好发生在那一日的一起窃案，现场就是我们隔壁寝室。” 萌萌却轻轻向外挪一步,挣开小顾的臂膀,又说:” 我向她细说当晚病情,她只是不住冷笑,目光几分怜悯几分洞悉的不屑.她说,其实案情已经认定,只是顾及到期中考试,到现在才找上我.然后,她又劝告我,如数交出赃款,这事就当没有发生.我则痛改前非,可以重新做人.”
　　“可是,我约莫记得这起案件不久告破,是外头的小混混所为.”
　　“不久? 足足一个半月以后.”
　　“水落石出后,你就没有找她明辨?”
　　“一个十多岁的少女的世界,统共不过那么一点点大.心智身体均未成熟,自卑又好面子。遇到这样事情,只有惶恐,惊惧.下意识只担忧校方父母还有同学知道.就算后来找到真凶,却哪里还懂得去讨回公道.只觉得总算可以息事宁人.她之前没有声张,就已够宽宏大量. ”
　　“这种情形，完全可以起诉她. ”顾惟止不愧是法学专业出身.
　　“为何如此健忘？青少年保护法是这一代学生才能够享有的权利. “
　　“令尊令堂都是明理的知识分子,你或可找他们倾诉.”
　　“ 他们当时工作极忙,一月难得见上一面.自小母亲对我要求极其严格,更不敢开口.宿舍是再也不住的了,就算自己一人在家整夜噩梦.真相虽然最终大白,从此却落下毛病.心中鬼影幢幢.听闻类似事件,总觉得别人对自己的目光,充满怀疑审视和讥诮.如芒刺在背千夫所指.学校校庆我从不参加,直到前几年听同学说她随丈夫调到异地去”
　　“萌萌,该心生愧疚的是她不是你.” 小顾极其温和地说道.
　　“ 这桩事在我心中十几年,犹如癌肿,不时作祟.但凡风吹草动,便要不自主地原罪一番,”
　　萌萌站起身来,走向沙滩边,:”没想到还能说出来,好像终于划破那个肿瘤,只是委屈你的耳朵.”
　　小顾只是心痛:” 难怪那段时间你不住消瘦憔悴.成绩也奇怪下滑.”
　　“嘿,我还以为你们男生,只得将目光停在朱悦琳李静云她们那样美少女身上.”
　　“你第二专业选择心理学,可是这缘故?”
　　“哪有这样夸张,医者不自医.我选科目,全因那一科的讲师,英俊得不似真人.”
　　平日的艾萌萌,好像又慢慢回来了.但小顾明白,有些伤口,表面随时间渐渐愈合,但内里已经千疮百孔,深不见底.

　　他从身后抱住萌萌，将下巴搁在伊的头顶，这次萌萌没有挣开,只是轻声道：“紧些，再紧些。“
　　这么久以来，这是他们最亲密的一次接触。
　　即便如此，这样的拥抱，仍然也还是让她觉得孤单，就好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怀抱。全身紧绷的肌肉无法放松下来，和着坚硬冰凉的心。可这样的拥抱，到底又让她从心底生出一点点的温暖，这种温暖，像是给沙漠中的旅人一滴水，那绝不能止渴只有更加干渴。她明明知道是饮鸩，却欲罢不能。这样软弱的内心啊。

　　两人四目相投,俱是感慨,思绪百转之下，只觉得这一路走来，好似恍然梦中
　　雨云随夜色一起,层层压下来.开始有大颗大颗的雨滴打在他们身上.
　　他俩走回车上,小顾坐在那儿,却迟迟不发动引擎.
　　她转侧身，眯起眼，看着他。他的脸就这样渐渐迫过来，连最细微的表情也一览无余。
　　他低低喊着她的名字，一叠声的，吐字含混不清，带着点乞求和耍赖，像是贪嘴的孩子。萌萌被吻过的嘴唇，有点发麻，像是被电流击过。萌萌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她下意识的想推开他，可是那种感觉，眩晕中真切地让她喜欢。
　　萌萌心底雪亮，“唔，这样的两情相悦时，也还是没说出一句半句承诺呢。可见一切都是幻影。”
　　只是，太久没爱，心和肌肤一样，都有深切的渴望。
　　她在心中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舍不得就此把眼睛睁开。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雨势悦来越大,外面的声响铺天盖地，打着远光灯也只能照见前方小小的一团光影，雨丝亮亮的，纷乱交错，织成一张无序的网，神秘的。一切声响都被湮没，要把万物都阻隔开来似的。天地之间孤零零的只余下这辆车子和他们两人。
　　伊坐在那儿，就好像坐在在萌萌小小世界的边上，仿佛夜空里最明亮的星辰，熠熠生辉却又遥不可及的不真实实。
　　如果上帝给人一个盒子，允许她收藏人生中某一段需要珍惜的时光，她愿意就把这一段悄悄锁起来，不忧不虑，不惊不喜，不伤不怨，不轻不重——而有个人在旁边就好。

　　待到雨势收小,顾惟止把车子往回驶.车轮在湿润的地面上辗过，粘稠的一点水声,缠绵而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