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刃剑》夜听雨

4、本是天上神仙侣 奈何人间殊死斗

　　张道正与宋思若再次面面相对。宋思若恨恨地道：“原来专与我作对的一现神龙就是你，只可恨我被你残废的假象骗住，否则早猜到是你。天下能与我匹敌的人能有几人，而医术毒术又如此高明。好，今天魔君就与你神龙决一死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张道正苦笑：“思若，你实在可算是个疯子。还记得蝴蝶谷吗？那夜你下手伤我，我完全有把握马上杀了你，可我没有，我甘愿全身残废，只盼从此你能消去仇恨。知道吗？一个满心仇恨的人是不会活得快乐的。可我错了，不出一个月，江湖上出现了蛇蝎魔君，我知道是你，不能不管。我治好了自己，可已是两年后的事了，你造下无数杀孽。我尽力为你赎罪，只盼能救你。思若，思若，难道你还执迷不悟吗？”
　　张道正一番话，宋思若深思起来。武当、峨眉众人哑口无言。其他人却议论纷纷。
　　陈玉梅瞄了丈夫高大少一眼，道：“你瞧人家张少侠对宋思若才真是所谓的情深似海，你哪儿及得上人家万分之一。”
　　高大少冷哼：“世上恐怕也就只他这一个。”
　　旁边“一阵风”云中鹰插话：“这张道正出身武当名门，模样俊、人品好、武功高，还怕找不到老婆，何苦一棵树上吊死，认定了宋思若？”
　　“长眉上人”乐一乐笑道：“听说云老儿的女儿天姿国色，才艺双全，是不是云老儿想招张少侠为婿呢？”
　　云中鹰瞪起眼，道：“我就招了张少侠为婿又关你什么事？”
　　乐一乐挖苦他：“可惜张少侠心中只有一个宋思若，你宝贝女儿他入不了眼。”
　　丐帮因周芷若二十几年前在少室山上连杀几名长老，与峨眉派一直有怨，执棒长老洪春冷冷地道：“宋思若这贱人又毒又狠，真不知张少侠迷上她哪一点？”
　　乐一乐道：“这就叫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没瞧见宋思若长得秀美绝俗？”
　　洪春摇头：“张少侠外柔内刚，温柔中自有刚强，沉静里又含智慧，实乃人中龙凤。我这双老眼阅人无数，自信张少侠不是为美色所迷之人。”
　　云中鹰叹道：“只可惜……”他没说下去。
　　台上宋思若缓缓抬头，平视着张道正，道：“张道正，你可称情圣，只是你用错了对象。在十几年前我的心早已死、情也已绝，我已是一个无心无情的人。你实在该为了自己好好哭一场。”
　　张道正目光中有着无奈的伤痛，缓缓地道：“明知你是一个无心无情的人，也明知不该动情，无奈已是相思入骨，欲罢不能，不死不休。”长吸口气，又惨笑道：“当着天下人的面，我承认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但我从不后悔，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我真正明白了李商隐的这句诗。好了，思若，动手吧。说出了这些年来的心里话，即使死了也无怨。”
　　俞莲舟这时一字一顿地道：“死而无怨？正儿，你的武功不低于宋思若，为何有此想法？难道你还存心容让不成？你为一己私情而纵容凶人，你对得起祖师和武当阖门上下吗？”
　　张道正心中一凛，躬身道：“是正儿错了，谨领太师伯教诲！”
　　张道清叫道：“六哥，如果你死了我也马上自刎，我张道清当着天下英雄面也是说到做到！”
　　殷凡也怒道：“六弟，你这个混蛋，再糊涂下去，我可不跟你善罢甘休！”
　　张道正一笑，道：“大家放心。”深深凝视了宋思若一眼，肃立当地，气度凝重，当真势如泰山。只身上白袍迎风拂动，却是飘飘欲仙。
　　各派高手都看出张道正于静中隐含极凌厉的杀招，那些修为不够的人虽瞧不出什么，可也觉得手心冒冷汗，心沉重得仿佛要窒息。
　　宋思若知道张道正这次不再容情，下决心要杀自己。她知道他的性格，一旦决定了什么事，世上决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这场拼斗必将是不死不休。于是她慢慢解下了身上背的长包裹。她一直背着这包裹，未曾打开过，众人不知其中是什么。黑布解开，露出一柄冷厉如电的剑，识得的人不由叫了出来：“倚天剑！”但倚天剑明明二十几年前已断了，怎么又修好了？
　　二十几年前武林中流行一段话：“宝刀屠龙，武林至尊。号令天下，莫有不遵。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唯一能与倚天剑对抗的屠龙刀已被武当门下送了上来。
　　张道正、宋思若相对而立，相距不过一丈，两人身形都很悠闲，其实却是尽力在寻找对方的弱点。
　　宋思若希望能找到张道正一丝的愤怒、仇恨、犹豫甚至情意，哪怕一丝，她也有把握把倚天剑端端正正地插在他的心脏上。但她失望了，张道正安详、平静，但决不是松懈，任谁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的破绽，他是无懈可击的，与这天、这地、这武当山似乎融为一体。宋思若的心沉了下去，她几乎可以看到自己的命运。但她绝不会认输，孤注一掷，赢则生败则亡，宋思若就是宋思若！倚天剑划出一道长虹，以难形容的速度刺向张道正。没有后着，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剑，加上无比的内力，石破天惊，已令天下使剑名家望而长叹，自愧不如。
　　张道正全神贯注，把太极剑意用在刀上，寒光暴涨，一个接一个圆圈绕住了剑光。石台上一片沉寂，沉寂得令人窒息。
　　这当世两大顶尖高手的一番恶斗当真百年难得一见。张无忌与宋思若相斗时，由于还没有以后的连番奇变，两人一个是公公，一个是未过门的儿媳妇，相斗时都两下留了情。而宋思若与周芷若武功相差了一大截，打起来也不似现在这番。现在张道正与宋思若武功旗鼓相当，虽然张道正受了伤，但宋思若连胜十大高手，体力也消耗不少，而且两人都全力以赴，生死往往在须臾之间。这一架真打得天昏地暗，由傍晚直打到第二天中午。要论真正看清两人招数的人恐怕屈指可数，其他只瞧得见刀光剑影，连两人也瞧不见。这并不是夜色的缘故，周围早装了无数火把、明灯。
　　谁也没走开，也没说话，吃饭更想不起。那酒不离口的酒神欧阳醉打破了自己三个时辰不沾酒的记录。在一块百花围成的几丈方圆的空地上，有着几十个美貌年轻的少女，在众女围拥中有一白纱小轿，珍珠帘内，那美丽绝伦的百花公主一眨不眨地盯石台上。如果此时有人告诉她已是正午，她肯定不相信自己居然能熬夜。
　　一天一夜，纵是铁打铜浇的人也会没了力气，张道正与宋思若的出招也慢了下来。虽是冬天，不少人已穿上棉衣，但张道正、宋思若两人的衣衫都已湿透，不但有汗水还有血迹，有自己的也有对方的，显然两人都受了伤，但都不致命。
　　两人的动作越来越慢，慢到象小孩子轻手轻脚去捉花间的蝴蝶一样。不懂的人或许以为两人都没了力气，但真正的高手却明白，这两人拼上了内力，实已到了贴身肉搏的地步。蓦地，仿佛万籁寂静中一声霹雳，张道正一声长啸，宋思若一声厉叱，两人动作忽地快到难以想象。几乎同一瞬间，一声断金碎玉的声音。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台上已一片沉静，张道正捂胸，身子摇晃得厉害，但众人都已看到，他胸口血如泉涌，半截断剑几乎透胸而过。地上两截断刀，一截断剑，另一截当然是在张道正胸口上。原来刚才那一招竟是两人尽全身功力一拼。结果一看就知，自然是张道正输了，宋思若好端端地站在一边。
　　没人说话，但人人都在为张道正难过，张道正如此人物先残于宋思若之手，最后仍死于她之手，终是“情”之一字害死人。这些人中有不少人在危难之中、生死之间受过一现神龙的帮助，此时这份难过更甚。
　　沉寂中众人发现武当门下都跃上了石台。张无忌已施展绝世医术替儿子止血疗伤，剑从心脏旁擦过，差一厘就刺中心脏。张无忌两指挟住断剑却不敢拨，虽点了穴道止血，但这一拨，很可能张道正马上就得送命。
　　又上来两人，一个是少林圆仁方丈，另一人地是一个三十上下、面貌俊雅的书生。圆仁方丈取出一只檀木盒子道：“张掌门，这是敝派小还丹，请快给令郎服下。”书生却递过一只白玉匣子道：“盒内是治伤圣品金睛雪蟾，如速碾碎替张少侠敷上，当可救他。”说完把匣子放在玄真手上，也不等武当弟子道谢，转身消逝在人群中。
　　张无忌朗声道：“多谢圆仁方丈与这位朋友高义，武当上下感恩戴德。”
　　赵敏心急儿子性命，也顾不上与圆仁客套，忙将小还丹喂张道正服下，张无忌碾碎雪蟾，迅捷地拨出断剑，将雪蟾敷上，血立时止了。张无忌又运功助儿子发散药力。约一盏茶功夫，张无忌沉重的脸色上有了一股欣慰的神色，虽然张道正的脸色仍惨白的无一丝血色，但武当门下知道张道正的性命已无碍了，都松了口气。
　　宋思若仍动也不动地站在一旁，也不说话。武当门下人人心悬张道正的生死，竟把她忘了，但奇怪的是宋思若竟不趁机下杀手。
　　张无忌又把金创药包在其它伤口上，大家松了口气，想起了宋思若。殷凡、张道宏等七人手执长剑，以真武七星剑阵把宋思若围在当中，看来又有一场龙争虎斗，群雄再一次静了下来。宋思若虽然武功绝世，但连番恶斗，更加上与张道正的惨烈决斗，众人实在难以相信她还闯得过名震江湖的七星剑阵。不过武当七侠使出镇山七星剑阵也足见他们对宋思若仍不敢轻视。
　　张道正脸色惨白如纸，流血这么多居然一直没晕过去，此时忙道：“众位兄弟且慢动手，她已被我点了穴道。”
　　众人一愣，原来仍是张道正赢了，其实应该说两败俱伤。同时群雄也明白了一件事，张道正不惜送命，也不想杀宋思若，只是制服她。要知道象张、宋这样的绝世高手过招，呼吸之间都有性命之危，只要胜得一招半式，就可致对方于死地。但要想在争斗中点对方穴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两人武功相差很远）。但张道正就象他说得那样制服宋思若，救她于杀孽之中。人人都不知该说他傻还是说他痴。
　　那七人还剑入鞘，退回一旁。
　　张道正运功调息了一会，但觉体内真气运转，精神好了不少，脸上也稍有了一点血色，使他看起来不象刚才那样惨白得吓死人。小还丹、金睛雪蟾果真不同凡响。
　　众人看着张道正，不知他要怎样处置宋思若。
　　又一红色人影纵上石台，是个红衣红裙、面蒙红纱的少女。她横身一挡，挡在宋思若面前，伸手想替宋思若解穴。数声怒喝，几柄寒光闪闪的剑拦住了她。红衣少女急了，撒手一把暗器向拦住她的殷凡、张道宏等五人打去。
　　忽然暗器在空中叮叮咚咚全被打落，无一枚落空。
　　昆仑掌门何成昆首先喝彩：“好一招满天花雨，唐门暗器果真名不虚传。”
　　一黑衣老者笑道：“不敢，我只不过想张少侠好不容易制住了她，岂能让人救去。”
　　大名府的朱一峰拂拂白须道：“唐老弟是一片好意，只是你想想，张少侠当然是用了特殊的点穴手法，否则宋思若早自解了穴道。要是她也自解不了，那红衣丫头抵个什么事。”
　　唐越怔了怔，又一笑道：“这倒是我多事了。”
　　张道正站起来，施礼谢道：“多谢前辈援手。这不是多事，你让我们相信江湖上到处都有古道热肠的侠义之士。”语气充足。
　　群雄不由鼓起掌来，为张道正的这番话，也为他恢复得这么快。唐越笑得尤其高兴。
　　张道正向宋思若走去，红衣少女见他一步步走近，觉得这俊雅的少年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威仪，禁不住退了几步。
　　张道正道：“姑娘，这不干你的事，你下去。”
　　红衣女怔了怔，蓦地抽出长剑指着张道正，厉声道：“走开！不许你伤害我若姐。”
　　武当七侠一动，欲动手，但张无忌阻止了。他了解儿子的伤势，知道凭红衣女的武功还伤不了他。
　　张道正没瞧那把剑一眼，仍温和地道：“思若杀了人，就得付出代价。姑娘应该明白这个道理，请快下台去吧。”
　　红衣女咬咬牙，一剑就刺了出去。
　　张道正叹口气，袍袖一拂，只听噹的一声，剑已断成两截。红衣女目瞪口呆，除了张无忌，其余人也惊讶于张道正武功恢复得如此神速，看样子已恢复了三成功力。虽只三成，这份武功也惊人。小还丹固然是治伤圣药，那雪蟾更是百年难得的无价之宝，那书生拱手让人，这慷慨侠义也不得不令众人佩服，可惜谁也不知此人的姓名。
　　这时，宋远桥过来，伸手扣住红衣女脉门，一提，跃下台去。
　　张无忌望了儿子一眼，又望望面无表情的宋思若，叹口气，道：“正儿，宋思若怎样处置你看着办吧。”他下了石台，武当弟子也随掌门下去了。
　　顿时偌大的台上又只剩张道正和宋思若两人。近万双眼睛都盯在张道正身上。这两人之间的情仇爱恨知道详情的并不多，可是几乎人人都了解张道正对宋思若的深情。江湖上很有不少人把儿女情长之类视作婆婆妈妈，常加耻笑。但现在，没人能耻笑，张道正已使这些人的观点改变，他们根本不觉得该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