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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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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明,整个勤政殿都陷在一种荒坟的死寂之中。
这样的氛围对于宁筝来说,反而是如鱼得水,她换好雀环提前准备的衣裙,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一丝不苟地戴上幕篱,确认垂至脚踝的轻纱把她的身体笼罩起来,她才小心翼翼推开殿门,鼓起勇气迈出了第一步。
昨晚已经反反复复练习了多次,因为缺少人的注视议论,宁筝即使是白日走出寝殿,也没有觉得太多不适,她松了口气。
等步出了勤政殿,宁筝就见丹樨下停着辆马车,车轼上翘着腿坐着个车夫,斜戴斗笠,肩宽腿长,猿臂螳腰。他摘下斗笠,露出一双寒若星芒的鹰眸。
竟然是顾丞均。
宁筝很是意外。
堂堂的皇帝来给她驾车吗?
顾丞均从车上跳了下来,口中言:“怕你将事情搞砸,朕随你去看着你。上车。”
他没有准备踏凳,而是直接伸了手递给宁筝,仿佛要扶她上马。
宁筝垂下了眼眸,故意当作没有看到他恭候的掌心,哪怕动作狼狈些,也想自己爬上马车。
顾丞均嗤笑了声,他伸手握住宁筝纤腰的两侧,便足够将她束缚其中,在轻轻往上一提,那腰身的舒展运动便全落在了顾丞均的掌心里。
宁筝脸一红,羞恼道:“顾丞均,你做什么?”
顾丞均懒散地笑道:“帮你啊。”
他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臀部:“由着你爬,爬到什么时候去?”
宁筝惊叫声,几乎是蜷缩着手忙脚乱地爬进了车厢内,双手捂着臀部已是迟了,顾丞均勾起手指,抵在了鼻尖轻嗅。
宁筝羞恼死了:“登徒子。”
顾丞均单腿支上车轼,向宁筝探去身子,那属于男子的侵略气息一下子就蔓延过来,宁筝脸上红得更厉害,惊慌失措地手撑着厢板,身子往后避去,但顾丞均长臂一展,就将她搂近了。
顾丞均额头抵着她的,即使隔着层轻纱,但因为他的呼吸炽热,也足够将宁筝灼烫。
宁筝紧张道:“你要做什么?”
顾丞均挑眉:“朕怎么觉得你这亲成了与不成没什么区别,总那么害羞。”
宁筝:“谁,谁害羞了?是你失了分寸在先。”
顾丞均轻笑:“需要朕再提醒一次你的身份?”
宁筝就不说话了。
身为侍寝女使伺候顾丞均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只是这种‘无伤大雅’的触碰。
她明白,所以无法反驳,于是更加郁闷。
顾丞均的手指隔着轻纱,掠过她的肌肤,摩挲着柔软的脸颊:“切记,别总让朕提醒你。”
他的手指还在渐渐沿着颊线往下,宁筝紧张起来,害怕他突发兴起,得寸进尺,忙抬手制止他不停游走的手指。
“陛下,还有正事要做。”
她的手心在冒汗,黏黏糊糊的,仿佛是她在不停地示弱乞怜。
顾丞均慢慢收回手:“提醒你一句而已,别养伤养着,就忘了自己的本分。”
他道:“你伤既养好了,朕可要回寝殿住了。”
宁筝立刻道:“陛下若要回来,我便搬出去。”
顾丞均道:“谁叫你搬了?又忘了自己是做什么的?”
他终于肯退出去,将车帘落下,那侵略感却未曾随他后退,反而如潮水没过了宁筝的头顶。
她慢慢捏紧了手指。
今晚,就要侍寝了吗?
她其实并不愿意,但顾丞均对她并非出于真心的喜欢,之所以还要救下她将她留在身边,单纯就是为了睡她。
既如此,怎么可能放过她。
所以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没有关系,宁筝,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
马车辚辚而动,停在了宁府门口。
宁家的仆从很殷勤地出来接待,自舅舅死去后,这对于宁筝来说是极为罕见的事。
顾丞均头戴斗笠,将那锋利的五官压在阴影下,伸出手,将宁筝扶下马车。
那仆从便很热情地要替他驱马,顾丞均趁机凑到宁筝耳边,道:“过会儿来寻你。”
宁筝道:“好。”
若说不紧张不忐忑,其实都是假的,亲人带来的伤害是伤筋动骨,触之及痛,但顾丞均就在那儿看着,宁筝不得不走进这她度过了近二十年,如今却视如洪水猛兽的宅邸。
但其实还好,远没有宁筝想得那般难受,很可能是因为顾丞均要她今晚侍寝的话带给她的烦忧压过了她一部分的难受,所以宁筝直到见到宁粟时,都没有特别得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
说起这宁粟,他是宁府的庶长子。
张氏身为嫡妻,只孕有两女,因此如果没有意外,宁府的家业就要交到宁粟手里。
宁仲元不出面,宁粟也代表了宁府的态度。
宁筝这时才想起顾丞均说的话,他派人向宁府传话时说的是宁筝伤好了,想见见宁琴,有话与她说。
在张廿椿的死讯传到宁府后,宁筝的这话便充满了暗示之意,顾丞均故意留给了宁府之人一个晚上,由他们去猜想决断。
如顾丞均所说,他把戏台子都搭好了,宁筝只需看场戏就是了。
宁筝思及此,更为镇定,在圈椅上坐下,双手藏在袖间,五味杂陈地听着宁粟满怀关切地询问她的身体。
从那近乎讨好的语气之中,宁筝终于明白为何今日来见她的既不是宁仲元,也不是张氏。
前者自诩一家之长,朝廷重臣,道貌岸然,扯不下脸,后者与她恩断义绝,再出面,只怕会更刺激宁筝,因此都不合适。
唯有宁粟,他身为庶长子,可以代替宁仲元的意思,又是宁筝的弟弟,年纪比宁琴还小,可以引起宁筝的怜爱。
这样的机关算尽,却是为了算计她,宁筝觉得心寒,不愿再听宁粟虚情假意,道:“你只需告诉我,那日之事,是否有宁琴的参与?”
她原本以为还要与宁粟周旋,才能套出他的真话来,却听宁粟深深叹气,道:“二姐姐糊涂啊。”
宁筝一愣。
她浑身战栗起来。
她在那一刻明白,宁琴也被当作了弃子。
明明张氏还在为宁琴不得不打胎这件事哭泣,可现在,她也成为了弃子。
与她一样的有辱门楣的弃子。
宁粟惆怅地叹气:“这件事我们都被蒙在鼓里,直到外祖家被围,我们才知道……”
“等等,外祖家被围?”
“长姐不知吗?”宁粟也诧异,“表兄在天子驾前行刺,这是谋逆的大罪,要被灭九族的。表兄当日就被行了剐刑,听说割了一千多刀才死,这两日外祖家也陆陆续续被砍了头。”
顾丞均没有和她说过。
她更没有想到顾丞均会将这件事定性得如此严重。
不过想一想,这确实也是个灭掉南朝旧臣派系,打击南方氏族的好机会,顾丞均或许也是因为此,才想抓住这个机会出手对付宁府。
宁筝许久都懒得转动思考的大脑,今日终于缓慢地转动了起来。
她道:“那你可知宁琴如此,也会牵连宁家。”
宁粟笑起来:“长姐也是宁家人,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长姐怎么能让二姐姐的事影响到你呢?”
他殷勤地给宁筝倒茶,双手将茶盏奉上。
绿色的茶汤里倒影出她的轻纱幕篱。
宁筝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庆幸她今日戴着这个幕篱,这样宁粟就不用看到她那狰狞难堪的表情。
宁筝握紧了拳头:“你知不知道阿父曾想杀了我,因为觉得我的名声极坏,会影响宁氏门风。”
宁粟显然已从宁仲元处得知此时,并且父子二人已商量出了对答之策,于是他很快地回答:“阿父并不是真的想杀了阿姐,只是虞楠清那些人并不想放过阿姐,因此阿父才想出让阿姐假死的法子让你避祸。”
宁筝道:“既是好意,阿父为何不与我提前商议,让我配合?”
宁粟道:“自是为了让这假戏做真。”
宁筝冷笑:“你们当我好骗。”
宁粟猛地一怔,但很快他又若无其事地笑起来:“要捉老鼠也要小心打伤玉瓶。如今二姐姐就是那只老鼠,长姐是那个玉瓶。我知长姐心里有气,我向长姐承诺,等此事风头过了,我们就会放出二姐姐思孩成疾,继而疯魔的消息,将她关到庄子那绣楼里,悄悄将她勒死,给长姐出气,如何?”
他这话说得冷血无比。
宁筝还未曾想过,她的家人竟然能冷血无比。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宁筝一直以为是她做错了事,自身不检点,辱没了宁家的门风,杀了亲舅舅,背上了残忍弑亲的罪名,宁仲元与张氏才这般厌弃她。
可原来不是这样的。
他们只是平等地厌弃任何一个人会影响宁家的孩子,无论这个人是宁筝还是宁琴。
譬如宁琴这事,其实就连顾丞均都没抓到她的把柄,可见宁琴做事的隐蔽,宁仲元与张氏若真心爱护她,完全可以将她的责任撇干净,只说是张廿椿一时想差了,动了邪念,这是谁都无法预料的事。
但是因为顾丞均命人传的话让他们遐想无限,误以为是宁筝已知详情,要登门报复,又见顾丞均为了宁筝连长安都不回了,惧怕她的盛宠会带来宁家的覆灭,才要与她做交易。
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交易,用宁琴一条人命来拉近与她远了的亲情,真划算是不是?
怪不得顾丞均说只有她才能套出宁家人的实话。真可笑,顾丞均比她更懂她的这帮混账家人。
宁筝简直要仰天大笑,笑她的愚蠢:“阿父如今不怪我不知检点,勾引顾丞均?”
宁粟颇为善解人意的样子:“是啊,阿姐那时候也没有办法,做出这样的事,都是为了忠君……”
一盏热茶向他泼来。
是宁筝在激动之中,将茶盏掀翻,滚烫的茶水泼溅到宁粟的脸上,烫得尖声喊叫。
宁筝的声音因为情绪的失控,却比他更为尖锐:“他从不怪我,那为何要用那种话辱骂我?他从不想杀我,为何又要用看败类垃圾的眼神看着我?”
她向宁粟扑了过去。
“你们现在想轻飘飘地一笔勾销了,那我受的那些委屈又算什么?我那些夜不能寐的痛苦就是个笑话吗?”
宁粟被她掐住了脖子,她跪在宁粟的身上,手上的力气显示她的不留情面。
在旁偷听的宁仲元终于躲不下去了:“快把大娘子扯开!”
他一声呼喊,引来好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就要把宁筝撕扯下去,却有暗处飞来的石粒击中婆子的穴位,让她们陡然酸麻无力,软倒在地。
在宁仲元震惊的目光中,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屋檐顶上跳下,摘去斗笠,露出令他肝胆俱焚的俊脸来。
“陛……陛下。”
顾丞均看也没看他,冷漠地提步,双手却极为温柔地握住宁筝的肩膀:“弦弦,你寻错仇人了。”
他弯腰,单手握住宁筝的下颌,引她看向宁仲元:“瞧清了吗?宁仲元,你那意图杀了你的好阿父,如今在卖女求荣呢。”
宁筝失焦的瞳孔因为顾丞均的话缓缓聚拢光芒,但她仍旧看不清宁仲元的脸庞,尽管他就跪在眼前,可宁筝觉得那只是一团混浊的雾气,她用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看清。
那么得飘渺虚幻,让她身处其中,难见庐山真面目。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宁筝终于松开了手,可是她也在挣脱顾丞均的怀抱,她的胃里不停地翻涌出恶心的反胃来。
“你们让我觉得好恶心!”
“宁仲元!”
她向宁仲元爬过去。
意识到不对劲的顾丞均慌忙抱住她,但宁筝只是将他视为束缚的锁链,她极力地向宁仲元呐喊。
“我再说一次,我不稀罕做顾丞均的女人,也不渴望他身边的任何位份。你那些侍妾教会我一个道理,那就是我这辈子都不愿意为了一个男人,这么卑微地活着,所以我不稀罕,你懂吗?”
宁仲元缩在那儿,不敢说话,因为他清晰地看到顾丞均的脸色变了。
很意外,没有帝王的雷霆愤怒,只有克制的痛苦与失落。
宁筝在语言上排斥他,在动作上挣脱他,如此地嫌弃,可他还是紧紧地怀抱住宁筝,不肯放手。
宁仲元意识到了顾丞均对宁筝的宠爱远超过他的想象,所以他其实没有必要担忧宁筝的出言不逊,会牵连宁家,也会断送宁筝的前程。
只要宁筝能得到顾丞均的喜爱,那么宁家就有可能在大魏里谋求到好的地位。
宁仲元那口提起的气就这么轻快地放下了,他欣赏着顾丞均的痛苦,也观赏着宁筝的失控。
他想多美妙的场景,求而不得才会引来男人着迷一样的追捧,宁筝果真是个会勾引人的狐狸精。
当初让她北上简直是宁仲元一生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宁仲元沾沾自喜之余,还不忘跪在地上,做个懦弱的阿父:“陛下恕罪,弦弦在家时被草民与内子宠坏了,才会这般任性不知礼数。”
“你说什么?”听到这话的宁筝简直勃然大怒,“事到如今,你还要给我泼脏水?”
她感到恶心。
“顾丞均!”宁筝一字一顿,“你听好了,刚才宁粟与我亲口承认,他从宁琴口中得知,那日张廿椿刺杀,就是由宁琴撺掇教唆,宁府上下涉及谋逆,你按律处置吧。”
“你!”
宁仲元猛地抬头,宁粟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都用惊愕的眼神看着宁筝。
宁筝享受着他们的愕然,咯咯直笑:“放心,刑场上,我陪着你们。”
“陛下!”宁仲元抖着嗓子大喊一声,猛地磕了个响头,“小女疯了,才口出妄言,望陛下明鉴。”
顾丞均紧紧用手臂环着宁筝。
他能感受到宁筝的情绪有多激烈,胸口急剧起伏,浑身都在战栗,根本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这些,都是拜宁仲元所赐。
顾丞均一边揉着宁筝绷紧的肌肉,想让她放松下来,一边道:“朕在屋檐上将令郎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与弦弦所说一般无二,难道朕也是疯了?”
宁筝的满目血红因为宁仲元的短暂语塞而渐有消弭。
顾丞均不再理会他,而是掀开幕篱,钻了进去,唇凑到宁筝耳边:“弦弦,你看,宁仲元也把朕当蠢货,也想给朕泼个脏水,他这个人就是这么蠢这么坏,不是只针对你,他就是喜欢把所有人当蠢人,只有他一个聪明人。”
“弦弦。”
顾丞均用轻柔到缱绻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唤她:“我来替你骂她好不好?他这么不要脸,就是因为欠骂,你平时就是太知礼了,守着父女纲纪,不肯越雷池半步,依我所言,就该狠狠地骂他,才能把他骂醒。”
宁筝愣声道:“真的吗?”
“对啊,他就是混账。他凭什么那么骂你,这么有本事,当初为什么他不陪着唐颂北上为质,把唐颂从窘境中解救出来?他做不到,所以才嫉妒你,诋毁你。”
顾丞均的声音低沉轻缓,让宁筝有点听进去了。
“他也不是在乎你的贞洁,宁仲元就是个小人,你不贞,损害他的利益时,他就想杀了你,保全名声,当你的不贞可以给他带来好处时,他就捧着你,甚至愿意用另一个亲生女儿的性命和你做交易,他冷血自私,无情无义,这样的人。”
“你何必要听他说什么,做什么,无论你做什么,只要你和他利益有冲突,他一定能找到羞辱你的语言。”
“所以你别把他的话当回事,你应该去问他做了什么。”
“来,弦弦,你问他。”
宁筝听懂了顾丞均的话,但她有些迟疑,她习惯了被指责,还没有想过站起来指责宁仲元,在她过去的教育里,女儿是不被允许指责父母的,那样是大逆不道的不孝女。
可是顾丞均的话又让她很心动。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可是过去只要稍微提一点点,宁仲元立刻吹胡子瞪眼睛,用父亲的威严来压制她,容不得她半点挑衅。于是所有的交流沟通,又变成了宁仲元对她单方面的责骂。
宁筝觉得心累。
但今天不一样了,今天有顾丞均在,皇帝的威严是比父亲的威严还要威严的存在,宁仲元看样子在他面前是一点都不敢造次的。
而顾丞均还在不停地鼓励她:“你的忠贞清白,天地可鉴,宁仲元算什么东西,也值得你去证明?你不如去问问他,他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他的话,如一束光照亮了宁筝那被迷雾笼罩的世界。
她幡然醒悟,不由地直起身,这时候顾丞均就默默地把手松开,让他的小姑娘可以挺直腰板,向宁仲元发出了他的质问。
“宁仲元,你为政四十余年,为大晋做了什么?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你告诉我,为什么在你的治理下,大晋需要让我们的皇子北上为质,为什么他在大魏会受到轻视,为什么两朝隔江而立但大魏不惧怕大晋,大晋却要惧怕大魏?”
“当你在指责我向侵略者献媚的时候,你又可知,在我心里,亡我大晋的从来都不是顾丞均,而是你们这种把大晋腐蚀成一堵烂墙的虫豸硕鼠?”
宁筝一口气吼出了这些话,当真是酣畅淋漓,她吼完后,还有些不可置信。
她的手还在激动地颤抖,这次却不是因为自责和恐惧,而是因为她第一次在宁仲元的目光里看到了躲闪。
这意味着她击中了宁仲元的痛楚。
有朝一日,她竟然也可以击中宁仲元的痛楚。
宁筝不由地向前走去,她要更多更多地发泄出来。
宁仲元却不停地后退:“你不明白,你太年轻了,你不知道为官的难处,你……”
“为官有难处,也不耽误你家产万贯,妻妾成群,可百姓的难处却是背井离乡,骨肉分离,命丧黄泉,你的难处与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宁筝厉声,宁仲元的这层伪君子皮被她揭下,她看到宁仲元在发抖。
宁仲元竟然在发抖。
宁筝一愣,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过去的她是多么的错误,因为包围她的指责声太多,她需要不停地证明她的苦心用意,却从来没有想过,其实她不需要证明那些。
只要她知道她是忠贞的就足够了,宁仲元这种鼠辈没有资格去审判她忠贞。
想到这儿,宁筝忽然想起是谁带给了她这种改变,她不由地回身看着顾丞均,顾丞均盘腿坐在那儿,对她轻笑,许以赞许认可的目光。
宁筝的目光像是被烫了下,立刻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宁仲元。
“如果我不是去过大魏,见过能官清官是什么样的,我真的就会被你那道貌岸然的样子骗一辈子。”
宁仲元一脸灰败。
他反驳不了宁筝。
顾丞均这局不可谓不苦心孤诣。
由他坐镇,宁仲元许多话都不敢说也不能说,这本就让宁筝占了上风,让她可以尽情地发泄,不用再担心礼教的压制。
何况宁筝口出狂言不屑为妃时,他还为他的求而不得表现得那么痛苦,无疑在悄无声息地替宁筝坐实她的忠贞,于是宁仲元最有力的指责的基础更是轰然倒塌。
自然是宁筝说什么就是什么。
也直到此,宁仲元才醒悟,顾丞均今日的真正目的,其实不是为了宁琴,而是要宁筝把那些憋久了的委屈发泄出来。
真是……失算。
不过,谁又能算到一个帝王的一往情深呢。
而顾丞均这位功臣此时很低调地起身,走到宁筝身边,与她咬耳朵:“你看,他就是个坏蛋吧,一句话都反驳不了你的。”
“啊,对了,”顾丞均晃过来的眼神锐利无比,“不知道宁夫人在家里可曾指责朕杀了她娘家?”
宁仲元忙道:“内子一片忠心,怎会行这妄为之事?陛下诛杀张家,乃是依律所为。”
“依律所为?既如此,张廿椿这个贼子第一次刺杀宁筝时,为何不肯叫她依律而为?”
顾丞均慢悠悠的话,引得宁筝不安一动。
顾丞均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肩:“就因为宁筝与他是表亲?依朕看,往后想谋逆简单得很,只要你们说动朕的亲族来刺杀朕,于你们而言就是无本万利的事,你们是不是就打算这么干?”
宁仲元忙道:“草民不敢。”
“啧。”顾丞均捏捏宁筝,“你看,欺软怕硬的东西,就是你太心善了,所以吸完你的血,再去吸你妹妹的血。”
宁筝眼眶泛热。
是啊,她被亲情绑架太久了,竟然连这都忘了。
彼时她是皇后,张廿椿刺杀她,她本就有权诛杀九族。可是她被张家人东一句西一句的指责,最后变成了她如果动一下张廿椿,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们难道忘了谋逆才是不赦之十恶?
不,没有忘,他们只是觉得自己有权可以这样要求她,因为她杀了她的舅舅。
此时顾丞均又慢悠悠地问:“今日朕杀了张家九族,还要杀宁琴,宁仲元,你可有话要质疑朕?”
宁仲元忙道:“草民不敢?”
“为何不敢?”
“回陛下,守法如守山,守法如守宝。张家与宁琴犯法在先,自然要依律受罚。”
“你有为宁琴求情的机会,你是宁琴的亲生父亲,你也不求情吗?”
“草民一介书生,愿大义灭亲,请陛下赏善罚恶,皆依法度。”
宁筝浑身一颤。
她站直了身子,泪如雨下。
顾丞均轻柔地替她抹去眼泪:“哭什么,大义灭亲,夸你呢。”
宁筝捂着嘴,热泪滚烫:“可是他们明明一直都在骂我冷血无情,就连阿娘都与我断绝母女关系,为什么轮到他们自己,他们就可以夸自己大义灭亲?”
顾丞均道:“因为你的阿娘没有想到,你身为大权在握的皇后却不愿法外开恩,她、宁仲元与你的外祖家都恨你的权力荫蔽不到他们。”
他转头,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宁仲元。
“其实,他们比谁都清楚,你是大晋历史上最好的掌权者,比任何的帝王还要好。”
他抬脚,踹飞了宁仲元。
“是不是啊,宁仲元?”
宁仲元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吐出口鲜血,宁粟在旁,却连扶都不敢扶。
“这样的人,竟是一国的宰相。”他看向宁筝,“怪不得朕南下之时,一路势如破竹。朝堂遍地都是这样的官僚,这个国家非你一力可救,弦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宁筝还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吗?”
“对啊,”顾丞均笑眯眯的,“他们这帮人,都把国家治亡了,所以你信他们还是信朕?”
宁筝想了想:“那还是信你吧。”
顾丞均捏捏她的脸颊:“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