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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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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环将厚重的帏布拉开,刺眼的阳光扑入阴暗的宫室,她转身看向背身向里、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宁筝。
“筝娘子,今日阳光正好,我扶你到床边坐坐,晒晒太阳罢。”
宁筝一声不吭,仿佛没有听到。
雀环微微叹气。
养伤这几日,宁筝便如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不说话,也不看书,灰心意冷的模样,对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有时候雀环也在想,或许对于宁筝来说,死亡才是解脱,这样的赖活真是太痛苦了。
殿外忽然传来些许响动,不一时,顾丞均的身影便准时出现在寝殿内。
他不是空手来的,手里还握着一沓画卷,步到床边便道:“朕知道你醒着,起来,替朕挑挑哪家该选哪家姑娘入宫。”
雀环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见宁筝拉起被子,颇为不耐烦地把被子拉到头顶,遮盖住。
顾丞均打了个手势,命雀环退下,一只手就自然而然地去扯被子:“瞧,这就吃上醋了。”
雀环便听到方才还如死人般灰白的宁筝发出了气急败坏的声音:“胡说八道,谁吃醋了?”
虽然她看不懂陛下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当下宁筝与陛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但好歹陛下可以让宁筝短暂地恢复一些精气神,那便足够了。
寝殿内,宁筝被迫坐起身。
因为伤,她很久没有沐浴洗漱了,头发乱糟糟的,小脸也瘦尖得不像话,眼皮没神地耷拉着,将眼眸中的光亮都遮掩了大半。
但对于顾丞均来说,一向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从没有久病床前无孝子的说法,他望着这样的宁筝,还是觉得她漂亮极了。
顾丞均小心掩藏好爱意,晃着手腕:“挑挑,燕瘦环肥的,朕实在挑不出来。”
那画卷落在宁筝的膝盖上,露出的卷面都是各有风情的美人。
宁筝看了会儿,只觉顾丞均有病,竟然叫她帮忙来挑美人。
她懒得选:“你如今宫里有几位美人,都是什么类型的,你挑几个没有的类型进宫就好了。”
顾丞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这样选?”
他疑惑,难道不应该选喜欢的?
宁筝道:“后宫翻牌,正如膳房里选菜,用水牌将天下所有的菜式都写全了,每日都转着选,转到哪个是哪个,求的就是个新鲜。”
顾丞均头疼,怎么又是这种选菜的论调。
“你哪听来这么奇怪的言论?”
宁筝也奇怪:“你翻绿头牌时没有这样的想法?我单是看阿父选择每晚去哪房侍妾那儿睡觉,都有这种想法。”
顾丞均表情古怪。
他的父皇与母后亦是恩爱了一辈子,后宫空悬,所有的皇子皇女都是母后所生,顾丞均还真没有这种奇怪的经历容他体验。
宁筝又道:“不过也是正常,就算是最喜欢的菜,吃久了也觉得没趣,所以菜式越多越齐全才好。若换成是我有这样的权力,我也愿意招不同样的男人进宫伺候。”
顾丞均怔了怔,怀疑地看向宁筝。
宁筝一脸平静,似乎方才说出这虎狼之词的并非她。
顾丞均狞笑着磨牙:“依朕看,这龙椅你坐得了。”
宁筝:“陛下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绝没有吃醋之意,也并非在敷衍行事,而是真心实意为陛下挑选美人。”
顾丞均不怀疑宁筝的真心,否则他不至于生闷气。
但就是因为知道宁筝是真心,顾丞均不得不担心起一件事,宁筝总是有办法气到他,若有朝一日他先被宁筝气驾崩了,她做了太后,真大权在握了,岂不是要招一堆各种样式的美男子做入幕之宾,给他磊一堆比天还高的绿帽子?
不行,他得想办法让自己的心胸开阔些,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地和宁筝熬着。
他冷哼:“你以为朕是你,花心萝卜一个。”
宁筝立刻探究又戒备地看向他。
顾丞均忙道:“别自作多情,朕说的是朕素来只喜欢一个类型……就按照朕的皇后那般挑两个。”
宁筝道:“陛下的皇后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左右与你完全是个相反的性子。”
宁筝颔首:“那定然是个贤淑温柔大度、又擅诗词歌赋的名门闺秀。”
她说完,就发现顾丞均正一脸促狭地看着她:“怎么了,我猜错了?”
“贤淑温柔大度。”顾丞均左腿搭着右腿,支着下巴的手臂靠在上面,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轻浮烈性善妒的女郎。”
宁筝也笑了一下,不甘示弱:“陛下放心,我只对喜欢的情郎善妒,至于陛下,想收用谁就收用谁,我管不着。”
她从画卷里抽出两幅,递给陛下:“我觉得这两位不错,很贴合陛下的喜好。”
顾丞均觉得宁筝的话听得越来越烦,都懒得看一眼,就将那两幅画卷握在手里,随手搁置在一旁。
宁筝看到了,她道:“陛下打算何时回长安?美人入宫,总不能让她们独守空房。对了,陛下的宫里如今有几位美人了?”
顾丞均答不上来,他对后宫的这些制度没有丝毫了解之处,于是敷衍道:“这么关心朕?”
宁筝才不关心他,只是顾丞均眼下改了班师的计划,羁留建康,总让她怀疑是为了她,宁筝有些不安。
所以她要试探顾丞均究竟有没有这些美人:“我是怕陛下离宫太久,美人们会想念陛下。”
“那关朕什么事?”顾丞均冷笑,“朕又不负责伺候她们。”
宁筝沉默了下。
顾丞均这个态度是对的,就像许多热衷于往后院纳各种各样的美人,却懒得给予她们丝毫关爱还总是指责女郎多事的男子一模一样。
都很令人作呕。
宁筝道:“我记得先皇宫里只有一位皇后。”
顾丞均唔了声。
宁筝撇开脸:“真是好笋出歹竹,好的一点都不学,竟学坏的。”
顾丞均忽然挨了这句骂,一脸莫名其妙,等回味过来,倒是越想越委屈。
纯情了二十多年,忽然一朝发现自己成了浪子,究竟是为了谁。
宁筝究竟怎么有脸骂他。
他阴阳怪气:“谁叫朕没有父皇的好运气,不仅能遇到一生所爱,一生所爱还是个心善不懂折磨人的好姑娘。”
宁筝很替顾丞均的皇后委屈:“娘娘都如此温柔大度,你竟还将花心的责任推诿给她,她怎么折磨你了?”
顾丞均简直要被宁筝气死,但这坑是他自个儿挖的,还得亲自跳下去埋上。
至少不能否认一生所爱,毕竟是他先说喜欢的是和宁筝完全相反的类型。
“真大度还是假大度,谁知道呢。”
“你可以少纳几个美人或者索性别纳,让她宽心地过日子,这样她也不必忍着委屈,强装大度。”
顾丞均啧了声:“宁筝,你很奇怪,你又不是皇后,你在替她委屈指责什么?况且,她母仪天下,一生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怎么就认定她一定会伤心委屈。”
“宁筝,你把自己当做真的皇后了吧。”
宁筝看着顾丞均露出了稍显得意的笑。
她冷笑:“是啊,我代入了自己,想到了唐颂的背叛,我觉得很不喜欢。”
顾丞均的笑顷刻就收了:“好歹也是朕的侍寝女使,这便是你该有的伺候人的态度?”
宁筝道:“一个心存死志的人能有什么好态度?陛下可以挑别人伺候,不必委屈自己。”
“朕不觉得委屈,”顾丞均道,“朕最喜欢看你不服气却仍旧不得不伺候朕的样子,让朕颇有成就感。”
宁筝彻底被顾丞均的话噎住。
“无耻。”
“行了,看你受了伤,叫你躺了几日,朕也算是个宽厚仁慈的君王。明日陪朕出宫。”
宁筝意外极了:“出宫?我不是侍寝女使吗,出宫做什么?”
顾丞均一脸嫌弃:“若还有人可用,朕也不想凑合地用你。”
宁筝不安极了:“我不想出宫,你去找别人,宫里那么多的女使,都很伶俐,比我能干,绝对可以帮上陛下。”
顾丞均锐眸紧盯:“宁筝,你难道还真想一辈子不见人,总是缩在阴暗的宫室里?你以为自己是蘑菇还是青苔?”
宁筝不安地蜷缩起身体:“管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出去。”
她把自己紧紧地缩起,双手抱着膝盖,侧脸贴着,完完全全地防御姿态。
卸掉了由自杀撑起的那口气,宁筝终于露出那个破碎的自己。
顾丞均在此刻很想抱住她,告诉她不必害怕,他会在身边寸步不离地保护她,但他知道这时候他不能这么做。
否则这些天说的那些冰冷的话,特意拿来给她看的美人画卷都会前功尽弃。
顾丞均只能握紧拳头,克制住他所有的心疼与温柔,道:“宁筝,这是命令,朕不是在与你商量。”
宁筝道:“我又不是自愿伺候你的,要杀要剐随你便。只求你去命令那些对你有野心、处心积虑想谋个位份的女郎去。”
顾丞均道:“朕不杀你也不剐你,可有的是折磨你的法子,你打算体验一遍吗?唐颂可还在宫里。”
宁筝脸色就白了。
如顾丞均所说,时至今日,她不怕死,也不怕身体上的折磨,可是却对精神上的摧残恐惧极了。
她如今的精神状态就是濒危绷断的一根丝线,宁筝小心翼翼不敢让它彻底断裂。
因为她怕断了,就彻底完了,她不想作为一个疯女人活在这世界上,那宁筝的脊梁骨就彻彻底底断了。
宁筝有气无力的:“出宫做什么。”
顾丞均道:“见你家人。”
宁筝怔了一下,自她决意自杀开始,她就打算与家人一刀两断,所以当顾丞均这样说的时候,还觉得可笑。
宁筝道:“他们和我有什么干系?”
“算账啊。”顾丞均笑,“天子驾前,行刺杀之事,一个个的,简直活得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