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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机锋 ...

  •   一枪即中,林一叶背部喷血。这一枪击中了他的脊梁骨,使得他半身瘫痪。俞希闻意识以为项鸣会再补一枪送他去见阎王,谁想项鸣收了手,招来水虹渊,一个打旋,搂着俞希闻坐上去。两人乘风出了东厢,只留几个石头人攻击林一叶。

      俞希闻尚有点意识,见项鸣就这么算了,不干,一个俯撑要往下跳。项鸣眼疾手快抱回来,道:“干什么?”

      俞希闻胳膊肘撞他:“放开我!我两个崽儿还在他手上,他还没死!”

      “人我救了,”项鸣把乾坤袋扔给他,懒得废话,命令道:“坐好。”

      俞希闻一征,扯开袋子见到遍地鳞伤、断手断脚的两个小家伙,瞬间眼眶更红了。水虹渊往上冲,飞出范围,他趴着,探头去望,吃了一嘴狂风,见到林一叶击垮了石头人,匍匐在地爬向那扇门,情绪再次一崩,推了项鸣,大喊道:“他早没有还手之力了!你刚才为什么不杀了他?!”

      是啊,俞希闻意识也不明白,项鸣为什么不当场杀了林一叶?与人势不两立,斩草除根,自古道理。何况林一叶逆天道吸取他人修为占为己用,是大恶之人。

      项鸣被他推得掉下去。俞希闻显然没想到,啊的一声扑过去拉他,谁想水虹渊旋转覆面,把他抖了下去。苍穹之下无落脚地,俞希闻的提线根本抓不住东西,惊魂未定之时,忽被一簇水花泼了满身,额前发遮住了他的双目。他擦开,只见项鸣坐在水虹渊上,镇定地向他冲过去。

      “时候不到。你的意思是我会让他好过?”项鸣抱住他,手掌盖住他尾骨处,眼神晦暗不明,轻敲他后脑,道:“你再发脾气试试?”

      “我问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你再发脾气试试?”项鸣没回他,依然这句话。

      俞希闻被他凶得噤声了。他不满地瞪着项鸣,盯着这张脸。为什么会轻易上钩,喝下那杯茶,他心知肚明。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毫无保留地相信项鸣?连障眼法连人皮都看不出来?他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生了闷气,羞愤地推了项鸣。也不知道生谁的闷气。项鸣不惯他,水虹渊立马甩尾巴呼他一巴掌。哗啦啦!俞希闻再次湿透了浑身。项鸣还是那句话:“你再发脾气试试?”

      俞希闻:“……”

      他沉默片刻,拔/出匕首要割手腕。项鸣一骇,按住他,不耐烦道:“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我要救他们!”

      “没死绝,回去再弄!自己都没顾好,差这一时?”

      “……”

      彩虹贯彻苍穹之下的乌云。俞希闻收了匕首,浑身狼狈地挨着项鸣,身上长裙早在动作拉伸间扯出口子来,两条大腿赤着,胸膛也大敞着。此刻他面对项鸣,底下凉飕飕的,又湿漉漉的——水虹渊是项鸣挪万里海水乘着彩虹光而成,屁股底下自然是水,这种感觉实在一言难尽,说虚浮吧,不像;说踏实吧,可底下白茫茫一片。

      俞希闻不是没有腾空飞过,可经此一役已身心疲累,精神受到重创,项鸣那一枪让他怦然心动,也让他神游太虚,此刻这一飞使得他心跳如鼓;项鸣飞得太高,说是万丈高空都不为过。不一会儿,他生怕掉下去,只得抓住项鸣胳膊,身体紧紧往前贴。

      项鸣手掌虚抚着他后脑,觉得胸前炽热。这时水虹渊为躲飞鸟在半空中旋转了几圈,俞希闻受惊,胳膊紧圈住项鸣的腰,掌心被手/枪硌得生疼。

      他喘了口气。

      项鸣说:“清醒没有?别挨着我。”

      俞希闻还浑然不觉有异。他腿都架在项鸣腰上了,闻言,浑沌地嗯了一声。项鸣有半晌不语,而后才给他披了件新衣,免得他着凉。披的时候只觉指尖滚烫,便探了下俞希闻额头,才知道他发烧了。

      俞希闻额头贴在项鸣脖畔,双眼一闭,喃喃道:“……水。”

      为对付林一叶,他烧了太多法力;本来刚出关,歇一阵子比较好,可他却怒火中烧,致使修为暴涨控制不住。现下,身体的状况就如架在炉上烧的水壶,壶里的水早烧旱了,炉却还烧着火,这让俞希闻身体里的津液快速流失,加上发烧了,更加口干舌燥。

      项鸣立马两指并拢,从底下抽了一线河水上来,转念想到林一叶在河里做了手脚,搞得乌烟瘴气的,这水绝不能再喝。于是割了自己掌心,递到俞希闻嘴边。

      俞希闻无意识地舔了两口,皱了皱眉。项鸣见他迷糊地低腰,探手在水虹渊上捞,要捞几簇水直接喝了。奈何这和水中捞月没区别,当然没捞到什么,反而因为没坐稳险些栽下去。项鸣觉得他真不让人省心,给搂实了,在大拇指上割了道口子,撬开他牙关压进去,冷冷道:“喝。”

      俞希闻昏沉地吸了一下,皱眉推开他,说:“锈……”项鸣耐着性子,拇指顶开他的嘴唇,强硬道:“继续。”等了片刻,见俞希闻毫无反应,低头还要捞水,便不管他了。

      片刻后,俞希闻实在难受,他干得喉头都烧起来了,生疼。于是一手按在项鸣大腿上,皱眉,凑上前去吸吮项鸣的拇指。

      项鸣静静地注视他,觉得自己在奶孩子。又觉得哪里不对。

      到了目的地,俞希闻趴在项鸣身上,已昏了过去。项鸣呼吸不畅,一脚踹开自家大门,把人放到床上。江烛雪在一旁已等候多时,见状,二话不说上前搭俞希闻的脉。

      仔细诊断一番,江烛雪道:“情况不乐观。林一叶给他喝下的是最沉重的能量,是集六道上的八苦而来,六芒星太小,力量不够,只拽出了其中一成。项鸣,你要做好他长期神志不清的准备。”他握着俞希闻的手,给他输法力。

      俞希闻咳嗽两声,继续昏睡。

      六芒星集天地之力所成,净化之能非同小可。通常只需一颗就足以净化一整片污浊之地。可江烛雪却说只拽出一成;虽则一成,却也让俞希闻清醒了过来,可却被断定会长期神志不清?项鸣从最后一句话听出义所当为的意味,心下难料,当即道:“说清楚。”

      “八苦之力过于沉重,此次清醒的主要原因在于你,是你刺激了那个拴点,他奋起杀人,才会有片刻清明。”江烛雪虽没在场,却知道项鸣让在场所有者成为了“另一个他”,“但这没有除根,他的灵台会逐渐失去清明,按照林一叶植入的既定事实与认知去做人做事,可他毕竟是特殊体质,又有修为在身,所以会不定时清醒起来。”

      “什么既定事实认知?”项鸣敏锐地问。

      “——沈悯是他亲爹。”江烛雪道:“林一叶让他给沈悯献血做血胚子。总之,从灵台被污染后,他对俞希闻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不对劲。”

      “血胚子?”

      “我先前跟你说过严择,”江烛雪道:“俞希闻的血和他一样,有同样的效用。”

      滴死物,死物成灵;滴残缺之身,残缺补全;滴健全人士,强身健体;滴死人,起死回生……这赤血,是人人知其妄得;大凡有用之物,相争者几几,何况赤血涉及性命,能逆转命格,这消息若大规模放出去,除了年高劭德、肃荣律己、得道之人,没有谁不会动心。

      “沈悯……”项鸣面色难看,把手/枪砸在桌上,忽然怒火中烧。

      苏酉己捧了几床棉被盖在俞希闻身上,顺便把他手里抓着的项鸣的乾坤袋拿下来。俞希闻高烧不退,必须要捂出汗来,他洗了块干净的布往人额头上擦,不住唉声叹气。所谓八苦,便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取蕴苦。古语有云:“悲哉六识,沉沦八苦。”透过一杯杯“功夫茶”,林一叶向俞希闻的第六识输送了八苦能量,这股能量庞杂沉重,使得俞希闻的“我执心”变得尤为重要,那种“理应如此,绝对就是这样,不会出错”的感觉不仅在短时间内无法根除,还会随着时日变得越发严重,绝不是六芒星能净化完全的。何况,只拽出了一成。

      难怪他会忽然发起高烧来。项鸣坐在床沿,道:“这耳钉绝不能摘。”他湿了手,轻轻地擦着俞希闻的耳垂。刚才情急之下直接把耳钉插了进去,使得他耳垂发炎,肿了。项鸣用手指轻轻抹去上面的血痕,“能拽出一成也好,可你做的玩意能撑到什么时候?”

      “所以我来这里找你。”

      俞希闻意识才知道铜钱耳钉是江烛雪做的一个法器。临在闭关前,江烛雪就知道俞希闻会有这一劫,于是赶在他出关前把六芒星和铜钱炼在一起,交给了项鸣。也是他跟项鸣提了一嘴,最好亲自赶往东厢救人。

      “俞希闻这一关有些难熬。如果你能出手相助,再好不过。”

      当时,江烛雪道。

      “人算不如天算,”江烛雪拍拍项鸣肩膀,道:“我没想到林一叶那么狠毒。”

      项鸣冷笑一声,道:“搞妄自菲薄这套?你省省吧!你真没料到的话会建议我放跑他?”他把耳钉上的血擦干净,放在俞希闻床头上,“那狗东西不是我对手,我本可以就地杀了他,永绝后患。”

      “不错,”江烛雪坐到桌上,把各种各样的水晶拢到一起收好,道:“可你如果真杀了他,他很快就会以魂魄体的方式卷土重来,那是厉鬼中的厉鬼,等他吸收了足够的八苦能量,就会化为魔。那时,我们所有人都不会好过,我是说包括你。阊城会无一人生还,血流成河——届时沈悯的军队将死掉八成士兵,余下二成活人被成批生产的血胚子驱使,打前锋,直攻你的管辖之地,直取李茕德性命,乃至整个大陆。这些血胚子是杀不死的,他们的血大有效用——你明白我在说什么,纵使你修为高,也会孤木难支,难敌大众。”

      项鸣狐疑地看他一眼,道:“也就是我信任你。你换个人这么说试试,谁信?”

      太狂了!太讨人厌了!也不知道师尊怎么跟他成的至交。苏酉己翻白眼,他本来在帮阿甲和詹祥疗伤,听了一耳后忍不住插嘴道:“哦哦哦,全世界你最厉害!”

      项鸣撂下一句:“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江烛雪却只微微一笑,没生气。项鸣脾气就是这样,话说得好听就不是他了。虽则难听,实则真心实意——什么屠城屠大陆、成批血胚子……都是一些没有经过验证的事,究竟会不会发生尚不知,单凭江烛雪的预知与占卜就定了性,要放走濒死的林一叶,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俞希闻质问项鸣为什么不斩草除根,项鸣其实也不清楚,既不知道,怎么回答?江烛雪来找他,他问也不问直接照做,事情办好了才来问原因;这不是一般的信任。

      江烛雪道:“林一叶为人奸伪狡诈,妄心太重,死后必成厉鬼之王,决计不会善罢甘休。其实,他真的很有天赋,倘若走在正道上必得果位,可惜走的是邪门歪道,天理不容。如果他不动百姓,只执着于个人恩怨,我是不会插手这件事的。项鸣,多得你信任我。”

      “这些话你留着跟他说,”项鸣大拇指隐隐作痛,俞希闻吸了他不少血,有些肿了,“放走林一叶又有什么好结果?听你意思,必须放走他才能改变时间线?——时间、地点、人物给我。”

      “你想直接杀了他?”江烛雪说:“没那么容易的。况且你说错了,不是必须放走他才能改变那条时间线,过去、当下、未来,均有无数种结果——就像你,如果你今日因为沈悯找麻烦忙着和他斗而将我的话搁置脑后,俞希闻人不会躺在这里。我不过是稍微摆弄了一下棋位,至多也只是提醒一句,做与不做,全在于你。”他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叠纸,摊在桌面上,“所以我说,多得你信任。”

      “行了别跟我客气,你从不轻易示现神变和神通,”项鸣起身坐到他面前,道:“也从不随意干涉他人因果,这次要我出手相助必定有要事发生,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坐视不管。”

      从不随意干涉他人因果?苏酉己在一旁听得一知半解。

      “嗯,”江烛雪给项鸣剥了颗橘,“不过这确实和你也有些关系吧。”

      “什么意思?”项鸣疑惑地问。江烛雪把叠好的纸散开,分为五份,铺满整个桌面:“俞希闻和你有一段缘分。嗯……就像沈悯和严择那样,关系非常密切。”

      项鸣没太在意他的话,除了江烛雪,他没其他朋友。现下他和俞希闻也接触过几次,勉强算是朋友了,只是心中占比不大。他目光落在纸上,那密密麻麻的字让他眉头一皱,处理军务时看的批条太多了,眼下一看字就犯晕。

      大致扫了一眼,他道:“都什么?你的计画?”

      江烛雪道:“不是啊。这些都是林一叶的情况调查。”

      项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林一叶的情况调查。”江烛雪把边上那张纸放在项鸣跟前,“这张是他和沈悯暗中来往有所交易的记录,”不待项鸣开口,又点了点自己面前那张,“这张是他和他亲弟弟林二叶的恩怨纠葛记录,——还有这三张,分别是:他的平生经历、他吸取其他修行人灵力的最终目的、他唆使挽词笔致使它作乱控制苏酉己以及篡改颜妇记忆的目的。”

      苏酉己听到自己名字,咦了一声。

      “……”项鸣说:“我以为这是你要展开的计画,敢情全是调查?”他愕然的第二个原因,是林一叶居然有这么多秘密。粗略一看,没一样好事情,都是坑害他人之举。

      江烛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记性不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

      项鸣狐疑地看他一眼,知他另有打算,便岔开话题:“你刚才说杀了林一叶的后果是他会成魔,众生遭大劫难。那现在不杀他又是什么后果?”

      这才是此次商议的重中之重。

      苏酉己道:“反正这会儿不杀他,肯定要比杀了他好办许多。”

      “不是的,”江烛雪却否认了,语出惊人:“实际上不斩草除根,比斩草除根还要难办。”

      项鸣快跟不上他的思维了,皱眉道:“什么意思?”

      “不是说了吗?”江烛雪朝他笑了笑,“俞希闻和你有一段缘分。比起林一叶屠城致使众生吃大苦难的最终结果……抛却个人之苦不提而在无形之中利于他人——这是行菩萨道;这‘不斩草除根’导致的另一个结果,就是你和俞希闻牺牲自我以利天下。事实上天地间的人,没有谁可以做到绝对的大公,所以我才明知事情走向却不插手,只是跟你提了一嘴,让你拿主意。”

      项鸣一点就通,天知道,他差点厥倒在地:“你讲清楚!我和他到底是什么缘分要牺牲自我以利天下?你能耐啊江烛雪,敢情无论是哪种结果你都有办法对付林一叶?!”他气得踢了江烛雪一脚,吼道:“我说你怎么突然开始干涉他人因果,原来老早在算计!”

      “是有办法对付的。”

      江烛雪并不恼,反而微微一笑,道:“不过,事在人为。林一叶做了诸多恶事,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因果真实不虚,业力会拽着他踏上他该偿还的道路;所以无论今日走的是哪条时间线,等待他的最终结果一定是自我的消亡,然后归于天地。而你选择暂时放过他,不过是这个结果中的其中一个变数。这个变数如果变得好,将来对付林一叶会非常简单,一击必中;如果变得不好,你和俞希闻会踏上一段‘长途旅行’。

      “别生气了,我下的那一子,不过是在加速你俩的缘分,——就算你不选,事情也会发生,你和他会吃更多的苦头。而我下的那一子,也是命定的一个变数。

      “所以我才说,做与不做,全在于你。”

      项鸣都不知要生气还是要笑,怪不得说“多得你信任”,听这口气还是为了他着想?天知道,整日跟沈悯对着干已经令他大不满意,毕竟人生在世洪福易得,清福难享。做人就得随心所欲,开开心心,怎么舒服怎么来。做什么在意别人?别人的事和他有什么干系?因此,他一向秉持“别人不给他找麻烦,他也不给别人找麻烦”的原则活着。这下好了,听意思,他和俞希闻两人还有得折腾!

      ——什么泼天的缘分还要他去折腾!

      江烛雪一眼破看他所想,道:“你以后会明白我为什么下这一子。”

      一旁,俞希闻意识已然震惊不已。到得这时,他终于确认江烛雪就是帮助他忆起往事的“黄雀”,也确认了其他事。江烛雪真的记性不好吗?不见得。这些调查分明是写给他看的——写给他这个从迷渡现实来到过往乐津时代的意识体看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忽地吹起一阵穿堂风,桌上的纸飞了起来。越过项鸣肩头,江烛雪朝虚空中看了一眼,而后用镇纸压好纸张。

      苏酉己把詹祥和阿甲放在小篮子里,给他们盖上一早准备好的小被子,随后搬来小凳子坐在他身边,听他和项鸣分析接下来要如何对付林一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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