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谁吃闭言羹》鹤津

79、破障

　　俞希闻眼里的两个项鸣均不语。于是，他说：“项鸣，你怎么不说话？”

　　项鸣还是不说话。林一叶眼珠子一骨碌，试探道：“希儿，我没有被劈成两半。他是谁？什么时候进来的？”

　　项鸣立马道：“希儿，我没有被劈成两半。他是谁？什么时候进来的？”

　　见俞希闻眸中起了疑惑，林一叶继续试探道：“你个冒牌货学我！希儿，”他拽得俞希闻一个踉跄，“他居心不轨，你千万别靠近他！”

　　林一叶瞪大双眼说话，项鸣便也瞪大双眼：“你个冒牌货学我！希儿，他居心不轨，你千万别靠近他！”

　　然后俞希闻往左边踉跄。

　　他究竟是没反应过来还是装的？林一叶道：“我说他是冒牌货，你赶紧……”他必定要俞希闻进那道门去，项鸣哪能让他如愿？在他起话头时便学舌道：“我说他是冒牌货，你赶紧……”

　　林一叶套着项鸣的皮囊才好行事——在俞希闻的潜意识里，项鸣和江烛雪、挽词笔、陈延一样，是极为可靠的可以完全托付信任的角色，若非如此，俞希闻不会轻易放下防备心上钩。江烛雪自不必说，人已出了修证界步入了脱生死的修为界；林一叶虽精通一切算法，能算到江俞两人的缘分，却算不出江烛雪本人，诸如容颜、住址等，因此冒充不了。挽词笔就更扯淡了，他的修为都是靠吸取别人灵力而来的，本身还在报身阶段，即是说，他还当肉/身是一回事，“我执”沉重，连灵魂出体都做不到，怎么可能舍身将自己变成一支笔？陈延就更不用说，一个凡人手无缚鸡之力，做什么冒充？能顶什么用？

　　因此不到最后一步，林一叶不想多此一举，何况项鸣究竟什么时候出现，他尚弄不清楚，万一这里一早被埋下陷阱呢？是以，他还在垂死挣扎：“我才是项鸣！你个冒牌货冒充我想干什么？希儿，我们走！”紧拽着俞希闻就要拔腿跑。

　　“别拉我！”

　　咔嚓一声，俞希闻手肘关节脱位。便是这样，他也没当场冲“项鸣”发火。

　　项鸣听见声响，脸色一沉，轻轻地拉住他另一只手，那黑憧憧的眼珠狼也似的钉死林一叶，使得林一叶莫名悚然，不由地往后退了半步。原来项鸣语气沉了几分，到这时不装了，不知在做什么打算：“俞希闻，走。”话音一落，他背起手打了个手势。一个黑影缓慢地朝林一叶靠近。

　　俞希闻原本就处于糊涂阶段，这下被左右两人吵得更糊涂了，忙打岔：“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他把左右手收回来，皱了皱眉，“可以别扯着我吗？我手很疼。”而俞希闻意识则道：“项鸣都这样了，你怎么还没反应过来？这明显在唱低级版本的真假美猴王啊！你快醒醒啊！”然而，正如先前所说，这毕竟是过往事了，他怎么呐喊都不起半点作用。

　　俞希闻此刻还是出门那副打扮，林一叶还没赶来前，项鸣就躲在暗处，老远一看，见他姣好容颜上涂了一层女儿家用的清妆，唇色红艳，紫色长裙湿漉漉贴身，现出身体轮廓来。若不是没有挺翘的胸脯，他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这会儿，项鸣见他皱着眉正了关节，低头去看手上的红印子，心头居然不是滋味。

　　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转念想到此景不适，便及时刹住了话头。侧目一看，林一叶正打量他，目光阴沉，那眼刀如有实质般将他架起，来回剐动，是在找破绽，想一击必中。

　　抛开那一瞬的慌乱不提，从始至终项鸣神色都泰然自若，甚至可以说反应寡淡——他压根没把林一叶放在眼里。台上，那木偶林一叶还指着门唱——“你且去吧，沈悯在等你”，叽里呱啦吵得要死。俞希闻头晕乎乎地，左边看看，右边看看，见项鸣不说话，又重复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要……”

　　随即，他懵了一下，道：“我要干什么来着？”

　　俞希闻低头思索，“到底要干什么……”

　　他不清楚情况，俞希闻意识却知道——那女娃唱戏时传了一段音波钻进了他的灵台——他猜想这段频率是做净化用的。从进门到现在已过了一段时间，该是净化得差不多，是以俞希闻记忆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才会出现这种懵圈状态。

　　林一叶显然也意识到出了问题，他收回目光，改主意，果断下命令：“我是说——你为了替你爹沈悯分担重荷，现在要到台上去，拿出你的刀，割断你的手腕，把血滴入十个木偶娃娃中，让它们变成你的血胚子。”他一言一语间，黑气从嘴里冒出，故技重施，直往俞希闻一侧太阳穴钻去，“你拼上这条命把这批血胚子给你的亲爹沈悯带过去，谁阻挡你——”

　　他掷地有声：“——你就杀谁！！”

　　如中了魔咒，俞希闻双眼打直，傀儡般地应了一句：“是的。我要上到台面去，拿出我的刀，割断我的手腕，把血滴入十个木偶娃娃中，让它们变成我的血胚子，给我的亲爹沈悯，谁阻挡我我就杀谁……”

　　他右手按在项鸣手背上，抽出左手，头也不回地上台去。此时林一叶还没被解决掉，一个不留神，俞希闻的神智再次被控，项鸣不能强行阻拦、净化，更不能直接唤醒，否则搞不好要彻底变成疯癫之人，便不阻他，只盯着他身影，边一打响指！

　　啪一声！原先隐在林一叶身后的黑影猛地变大——一个高五米的石头巨人出现。

　　黑影罩身。它一掌抢去，直取林一叶后颈，预备钳制后一掐毙命。谁料这时虚空爆出一团绿色精光！林一叶避开了攻击，与此同时龙啸声出现，空中有绿色符字显现，这些符字组成一条龙，直接洞穿了石头巨人的掌心！

　　——卍字决组成的卍字龙！

　　因意识观境，此身虽往戏台过去，没有回头看到这一幕，但俞希闻意识看得清楚，他骤然一惊，无他，这正是苏酉己在博欢酒店攻击他和项鸣时用到的招数！按理来说，每个人先天体质不同，能运转使用的灵力便不一；加上世间修行法门众多，有一脉相承的、有自个儿单修修得驳杂的、也有天生聪敏不随波逐流爱搞独创的……会的法术自然也不一，因此不是谁人都能轻易学去他人吃饭的家伙——毕竟不是靠人脑推算出来的命数，诸如太乙神数、奇门遁甲、六爻神课、断易等，而是靠自身修为、靠灵力。而这卍字决的“卍”取于佛国，本是无形之物，它能化龙，被人用意念操控以便于攻击，明显是人独创的法术。在这种情况下，没有谁能轻易学去，除非这人肯收徒授术，否则绝无可能出现在第二个人身上！

　　电光火石间，他抓住了重点：这卍字决究竟是苏酉己独创的，还是林一叶独创的？

　　在博欢酒店设伏杀俞闲，攻击他和项鸣的，真是苏酉己本人吗？

　　他思绪翻飞间，俞希闻已站在木偶娃娃们面前，拨出了出门前挽词笔塞的以备不时之需用的匕首。匕首一亮出来，那女娃不知怎么回事，忽的五官扭曲，捂着胸口，对他唱道：“我的哥儿，你要做什么呢？你在做什么呢？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她一连唱了几次。唱词重复。

　　俞希闻抬起右手，喃喃道：“我……我拿出我的刀，割断我的手腕……”

　　锵的一声！

　　匕首尖还没刺入脉搏，便被斜刺里飞来的一颗石头打偏。当一声刺入面前木柱。俞希闻循声而看，原来石头巨人偷袭不成，再击就难把握住好时机了，项鸣便显现出石头剑，一剑斩断朝自己冲来的龙头，正要使唤石头剑直奔林一叶去时，余光突然瞥见刀影，想也不想，弹出颗石头截断了他自残的行为。

　　这一下震得俞希闻虎口哆嗦不止。他意识半混半清地看向地上的匕首，又看向在青青草坪上大开杀戒的项林两人。

　　只见石剑丛箭矢一般刺向林一叶，密麻难挡，一层不击再上一层，轮番不休。一时草皮连根飞起，泥土迸射溅落。项鸣虽站在原地不动，行为上却步步紧逼，逼得林一叶左右不是方向，只有前方一条死路，只得闪如鬼影速往后退。看方向，是要往木偶所指的门过去。而项鸣早有预料，探手一指，地面轰隆隆炸响，便见一堵堵拔高而起的土墙拦住了林一叶去路。

　　紧接着卍字咒龙咆哮而上，要驮着林一叶飞走。谁想这卍字咒龙才成形就被项鸣身上散出的气场给一震！轰烈一声地裂山崩式！卍字咒龙被轰散，好片刻后才又一聚。然而，它才刚聚成形，又被项鸣的气场给震散。反复几次，居然聚不拢形！而林一叶再也撑不住了，噗的一声口吐鲜血——为凝聚卍字决成龙，他过度使用灵力——毕竟本身的修为根基不稳，灵力都是靠吸取别人而来的。

　　俞希闻意识大叫道：“好！”

　　正当此时，平地刮起一阵石头块做的龙卷风，刮走了压颅的乌云，且将林一叶甩到一堵墙上。林一叶还没回神，那墙中便凸出个人影来，直出一拳，往他后脑勺狠狠一捣！林一叶措不及防遭遇重创，头晕目眩，再吐鲜血，然而人影并不停止，再出一拳，这次直往他颅顶一锤！——这一记惊天动地，俞希闻意识甚至能感觉到那股波动，这一下锤得林一叶五官喷血，若不是有灵力撑着，恐怕当场丧命！随后四散的土墙逼上，呈半扇形面朝林一叶将他围住。各墙内俱有一石头人挺背驻步。它们不像俞希闻意识在岗津岛第一次见到言言那般没有五官，而是清晰明了，英俊非常，都长着同一张脸——

　　没错。正是项鸣的脸。

　　俞希闻意识从未在现实中见过项鸣从容不迫对付他人的模样，须知他此刻是一动不动，全凭意念行事，想来若不是俞希闻被控制，他压根不屑于和林一叶动手。那泰山压顶般的神态让他禁不住砰砰乱跳，心道要死要死，真的好想扑过去亲他一口啊！而与此同时，他又有一个疑惑——项鸣既然实力不俗，那在现实抵挡卍字咒龙时怎么显得狼狈极了？

　　此刻俞希闻背对项林二人，面前还是那堆咿呀唱戏的木偶人。

　　“希儿！”林一叶挣扎不成，反被石头人在前后阻死了道路。项鸣一语不发，隔空运起九把石头剑，把把在其身体的九个关键穴位上穿肉刺骨，将林一叶彻底钉死在墙上。

　　林一叶试着运气聚卍字决，奈何经脉里的气被剑气锁住，一运便吐血。项鸣冷漠地瞥他一眼，便见那九把石头剑顾自拧起剑柄带动剑身，在林一叶体内搅动起来。紧接着，一颗石头落在林一叶肩上，变成一个小石头人，它钻进林一叶的衣服里，快速摸起来。

　　不多时，它左手拎着阿甲，右手拎着詹祥，跳到了项鸣跟前。项鸣把昏迷不醒的两个小家伙收进乾坤袋里，然后张开手，石头小人便跳到他掌心，恢复了原状。

　　“你是等我杀你，还是自己动手？”项鸣道。

　　他话音才落，也不待林一叶答话，便加大力道折磨他。林一叶疼痛难耐地惨叫起来，持续了一段时间。好半天，俞希闻才终于从恍惚状态中抽离，循声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在场添了那么多个项鸣，立马后退一步，显然是吓到了。

　　“你……”俞希闻看着这许多个“项鸣”，头痛欲裂。一时束手无措，不知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他连连后退，撞到项鸣。

　　项鸣一手揽他的腰，胸膛抵住他后背，沉声道：“还不醒？”

　　回头一看，又是项鸣的脸。俞希闻神色仓皇，推开了项鸣，已经分不清谁真谁假。

　　“希儿快救我！我是项鸣！这些冒充我的人都在阻挡你，快动手杀了他们！”林一叶见状，大声喊道。

　　甫一开口，所有石头人均整齐划一说道：“希儿快救我！我是项鸣！这些冒充我的人都在阻挡你，快动手杀了他们！”

　　这声响令俞希闻越发感到惶惑。

　　只有项鸣没出声。他盯着俞希闻，拇指摩挲着掌心里的石头。

　　林一叶又喊了一句话，石头人们也跟着喊了一句话。在场这么多人，用的同一张脸，终于俞希闻彻底呆了。片刻后，他忽地抱头，啊的一声尖叫起来！原来，戏台上的木偶人均川剧变脸，清一色长了张项鸣的脸！偏生这时林一叶大笑一声，声音忽远忽近地飘进俞希闻耳朵里：“都是我啊，这里都是我啊，这些人都是我啊，我是项鸣啊，我是项鸣啊！你要杀掉我吗？我是项鸣，我杀掉了你爹沈悯，你来啊！你杀掉我！来杀掉我啊——！！”

　　项鸣依然不动作。而林一叶话音一落，石头人们又紧随其后，跟着把原话复述了一遍。

　　世界在旋转。俞希闻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都是项鸣的脸！都是！！！终于他后知后觉这不是梦！而是一场骗局！继而，他想起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便听飒飒声响起，俞希闻愤而爆起，五指放出锋利提线，直接洞穿了所有木偶人！飒飒飒——！！不出片刻，俞希闻已削铁如泥般毁了整个戏台，随后转身朝项鸣而去！

　　“我是项鸣，我杀掉了你爹沈悯，你来啊！你杀掉我！来杀掉我啊——！！”林一叶见俞希闻发狂，目的达到，狂笑两声，继续朝俞希闻灌输认知：“来杀我！来杀项鸣！杀掉项鸣！！……”

　　“闭嘴！”俞希闻怒道，“项鸣他根本就不在这里！你算计我，你今天必须死！”他已然分不清情况，更不认为项鸣会在场。此刻，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字：杀！

　　杀光这些该死的冒牌货！杀光他们！！

　　俞希闻手背青筋暴起，无数根提线自他的指缝之间而出，形成一张密麻的天罗地网，无一例外地攻击在场所有者。林一叶被提线刺入身体，虽则遍体鳞伤疼痛难耐，却不住地狂笑起来——只要俞希闻持续暴走，这些提线就能射穿掉所有石墙！届时，他就能伺机脱身了！

　　然而，他想得挺美。因为项鸣终于动了，无差别攻击中、疾风骤雨之下，他身影快如闪电，穿梭在近乎无缝隙的提线之网中，一下绕到俞希闻身后。没等俞希闻反应过来，便一抻左臂抱住他，前胸贴住他后背，四指钳制住他下巴，使力迫使他张开嘴巴，把大拇指探进他口腔中压实，与此同时右手往他的耳朵上一摁——

　　电光火石间，俞希闻只觉得右耳刺痛，稍一侧脸，鼻尖撞上了项鸣的唇——竟是项鸣野蛮地将一枚铜钱耳钉插到他耳垂上！

　　俞希闻耳垂滴了血，项鸣尝到了血腥味。以及俞希闻牙齿咬在他拇指上的痛感。

　　下一刻吽的一声！闪着银白色光芒的六芒星从耳钉的方孔中射出，飞进俞希闻的灵台。霎时春意荡生，驱散了罩住灵台清明的黑气团。俞希闻听见脑子里的悠远沉厚的古钟声，黑气从他的太阳穴涌出来，被银白色光芒净化。紧接着他眼前一亮，洞见了披着项鸣皮的林一叶——他颧骨高起，脸颊凹陷，脸庞上四处是血窟窿。

　　俞希闻已然呆住。提线之网失去他意识操控，立马崩塌。此时石头人们也都被俞希闻割得面目全非了，土墙坍塌，林一叶扑倒在地。趁烟尘浓密，他拱起身体，将自己缩成一个小山包。同时左右张望找出路。

　　“认不清谁是项鸣，我教你——”下一刻，项鸣贴面与俞希闻耳语，嘴唇擦过俞希闻脸颊。一呼一吸时，一恍一惚间，俞希闻见项鸣拔/出别在腰上的左轮手/枪，喀嚓一声子弹上膛，枪口瞄准了滚滚尘埃中的黑影——匍匐在地预备要跑的林一叶，“在场所有‘项鸣’中，只有我会带枪——这是项鸣最显著的特征。”

　　砰的一声——！！

　　俞希闻耳膜鼓动，像被重金属音乐刺激了，心脏被这糟糕的频率扯得往上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