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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学舌 ...

  •   俞希闻木然回道:“听进去了。”

      “项鸣”把茶碗搁好,嗯了一声。这时鱼竿动了一下,他收上来,一条大鱼咬住了鱼钩。“项鸣”说:“多此一举啊。这鱼啊,它早就上钩了。”上手把鱼剥下来,丢进水中。然而,这哪是一条有生气的鱼?它双眼凸凸,嘴巴大张,腮丝破裂,本就是条死鱼!此时它嘴上的肌肉力量没着力点,是决计咬不住鱼钩,更别提上钓!难怪林一叶要叹道多此一举。而它进水后,成为一团浊气散了。

      再仔细一看,原来鱼钩上所谓的蚯蚓是阿甲!

      他被鱼钩穿腹而过,正洇着血。刚才林一叶当着俞希闻面把“蚯蚓”的身子从中间掐断,掐的是阿甲的右腿!

      那空荡荡的裤管看得俞希闻意识一抽抽地疼,恨不得夺得此身的主动权打死林一叶。

      然而,他的情绪并不能直接到少年俞希闻,况且这是莲花幻境,毕竟是过往事了;他已然被林一叶控制,神志不清了。林一叶让他立刻动身前往挂货铺子,他呆滞地点点头,问:“那我要怎么去呢?我爹沈悯的挂货铺子开在哪里呢?”

      “就开在永冶港口,”“项鸣”把阿甲从鱼钩上取下来,从虚空中拿出一把锋利的菜刀,笃一声!当着俞希闻的面朝阿甲的左腿剁了下去。

      阿甲原本昏迷不醒,这一刀下去生疼,直接让他醒了过来,随后一段段惨绝人寰的叫声响起。然而,俞希闻眼里的他只是一条挣扎不死的蚯蚓。

      他看着蚯蚓,“蚯蚓”看着他。

      俞希闻意识绞痛,险些撑不住要从此身离开。他不明白林一叶跟他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残忍地对他同伴下手,这样对付他。

      “项鸣”把砍下来的断腿投进茶壶里,放炉上开热。他抬手指向河水:“你进水里游泳,顺着河流游到茶馆设在东边的厢房,那里有个人接应你,他会带你去见你的亲爹沈悯。”

      那几个大汉还在河里扎猛子,只是动作重重复复,永无止境;坐在林一叶旁边的另一人,依然在拨弄鱼钩上的饵,那饵正是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的詹祥;所有抓鱼抓虾、捕螃蟹捕蚌捞石块的已经回到茶座上,他们维持一套姿势——端茶倒水喝茶、神游太虚般的神情、嘴里发出傻里呱唧声。

      暑热蒸腾,夕阳褪却。

      滚滚黑云压颅顶。城壕之滨上只有俞希闻游泳的身影。大水汤汤,热气难融。俞希闻意识炳如观火,此身在一片滚汤之中游泳。那滚汤上的气泡起沸,带起一粒粒黑点。这些黑点长有一张利嘴,它们毫无声息地咬在俞希闻的皮肤上。从上面撕下一片片皮肤。

      血淋漓不尽,俞希闻大半个胳膊被咬没了,却浑然不觉。他铆足劲儿往前游,一心要游到厢房,要找到挂货铺子,要见到亲爹沈悯。

      咕噜噜,咕噜噜……茶壶里的水烧开了,林一叶浇在茶碗里,泡开碗中的黑点,喝了一杯带有俞希闻血液的“功夫茶”。一杯下肚,他萎靡的精神立马兴奋起来。

      暑热又开始消融了,夕阳又开始漫爬了。

      游到半路的俞希闻倏忽一停。抬眼一看,河水清澈涛涛,微光粼粼,日头不大不盛,正正好。他回头一望,三十来桌茶座上均已占满了东西。茶客赤着胳膊坦腹相向,和他一样猛扎进河里游泳。还有的抓鱼抓虾,有的捕螃蟹,有的捕蚌,有的捞石块。不愿下水的,便支了个鱼竿在岸边垂钓。

      远远的,垂钓中的“项鸣”朝他微微一笑,扬扬手,和他打招呼。

      他指了指东边。

      哦。我是要去找亲爹沈悯。俞希闻身上才起的寒栗子即刻消退。他继续一头扎进水里顺势往东厢而去。

      不知飘了多久,俞希闻一头撞在栅栏上。这一撞把他撞进一处正咿呀响的地方。

      抬眼一看,压颅的乌云之下,那青青草坪上搭着个舞台。台上,有三个一米六等身高的木偶人正盘膝坐着。它们手里各拿着3支长60厘米的铁枝,操纵着脚下的木偶娃娃演出木偶剧目。之所以说在脚下,是因为舞台是个简陋版的“吊足楼”。这楼搭的茅屋顶棚,用一根提线悬起写有“东厢”二字的小匾额。高一米九,没有正屋,没有排扇,四边悬空,均靠一根木头撑着。木偶娃娃们与木偶操纵人隔着一块木板,木板中间都是窟窿,用以穿洞引线,操物演出。

      见俞希闻看过来,位于右侧的那位“正剧”木偶人道:“欢迎沈将军唯一的儿子~”

      话音刚落,三木偶人五指一控,铁枝木偶娃娃们齐刷刷地抬头。十个娃娃,十双眼睛,弯腰敬礼,笑盈盈地朝俞希闻道:“欢迎我们沈将军唯一的儿子~”

      俞希闻往前一步,要问沈将军在哪里。他浑身湿淋淋的,水珠滴嗒嗒地敲在草坪上。动作幅度太大,一些水珠飞进了舞台。

      “咿呀吓,这将军的儿子长得有几分像我丈夫呀,”忽然,站正中的身穿婚袍的唯一一个木偶女娃抹掉面上的水珠,食指往前一点,怪道,“你们看这眉目,看这眼睛,看这嘴巴。嘿嘿,他不就是我的哥儿俞希闻也么哥!我的哥儿俞希闻也么哥!”

      它把折扇打开,往面上一遮,朝俞希闻笑了笑,眨眨眼。

      “我的儿子,你来看娘啦。”

      “我减了玉肌,损了容颜,”不待俞希闻开口,它继续说:“可生得你一副好相貌,一副似我丈夫的好相貌。值哩,值哩!”

      它一言一语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俞希闻的灵台。俞希闻太阳穴有些刺痛,他往后退一步,迷糊间,问:“你在说什么?”

      忽地,杯盘狼藉声响起,风飒飒雨打声轰起,倒吸声也随之而起,有一人吓的一声!当空斥骂道。

      “你丈夫系谁?”女娃还没开口,站在它左侧边上的酷似林一叶的木偶娃娃便怒目横眉:“你还未与人成婚,也没个相好的,勿要胡说八道!当心下地狱被阎王拔舌诶!”

      “你走开!走!”女娃一掌推开它,“你那里知道我的心哩?”

      咚!激昂的锣鼓声锵锵打响。然后,又一停。俞希闻意识明白这一停,这是挣得一条残命的潜台词。果然,那女娃嚎啕大哭,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用绸缎小布轻拭去涕泪,委屈叫道:“我的哥儿不是甚么沈将军唯一的儿子,他是我的哥儿!”

      它一啼一哭长吁气,再三重复道:“我的哥儿不是甚么沈将军唯一的儿子,他是我的哥儿!我拼死在豆蔻楼生下的儿子,我在鬼门关走一遭后生下的儿子!”

      它低头掩面哭泣,呜呜几声,继续打哭腔道:“这白冷冷似水,就是相思泪!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林生我未生,我生林已老。我与林生同鸳帐,相爱却不被知情,究竟是人伦阻我还是亲爹阻我!”

      “住口!不可理喻!实在一派荒唐!拖走!拖走!快拖走!”

      林生我未生。人伦。俞希闻意识猛地一颤。

      这一幕太诡异了。无论是“正剧”、“中剧”还是操纵木偶娃娃的二把手“副剧”,理应都是真人才对。怎么会是木偶人操纵木偶娃娃唱戏呢?!更诡异的是,这些娃娃的头部、手臂、胳膊肘、手指、腰腿均伸屈灵活自然!听见“拖走”两个字,它们朝俞希闻喷烟喷火,拦住向俞希闻靠的女娃。那女娃凄凉地喊道:“希儿呀!我煎煎熬熬为谁?你见着阿娘挣扎……”

      突然,一道黑影盖住了那舞台。那女娃似乎觉察到什么,猛一转调,唱道:“咿呀吓,希儿呀,我沈将军家的好哥儿,你可算是回来哩!你不知你亲爹沈悯夜不能寐,你不知你亲爹沈悯食不下咽呐!”

      它眨眼就变了唱词。唱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有那么一回事。听得俞希闻一愣一愣的。

      那酷似林一叶的木偶娃娃冷哼一声,转而喜笑颜开,对俞希闻道:“他在永冶港口的挂货铺子里等你哩!你且去吧!去吧!”

      它往右边一指。顺着看去,原来有个门。

      咦?

      俞希闻再侧目,“项鸣”来到了他右边。原来刚才的黑影就是他。不过,俞希闻意识余光一扫,发现左边也有一道黑影。

      这黑影不知是先来的还是后到的。正沉默不语。

      此处光线昏暗,舞台只有一盏红灯照明,和着咿呀铿锵打板声,使人越发昏沉不昧。“项鸣”笑了笑,浑然不觉四周有异,痴傻一般盯着那木偶女娃。

      此处大概是林一叶费劲心思做出的牢笼,自认为坚固得很。当下,他的字典里还没有“黄雀在后”四个字。因此俞希闻一来,他便不装了,直说:“好看吗?这戏台子是我塔的。比起人操纵木偶唱戏,木偶人操纵木偶唱戏,不是更有看头?她到底做什么要上台抛头露面,给人作臆想料子当香枕留哈喇子?”

      “好看吗?这戏台子是我塔的。比起人操纵木偶唱戏,木偶人操纵木偶唱戏,不是更有看头?她到底做什么要上台抛头露面,给人作臆想料子当香枕留哈喇子?”

      这句话不是重复了,而是左边那个人说的。

      俞希闻往左边看。有一个与“项鸣”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朝他笑了笑。不同于“项鸣”露出的得意的含恨的笑,这位是“犯我者必死”的志在笑。

      俞希闻意识不再恓惶。他当然不会再恓惶了,有人来救他了——那骨骼分明而朗朗的面颊,不是项鸣本人又是谁?

      项鸣目光斜睨过去,无声地说:“镜子做好没有?”

      少年俞希闻已经被“项鸣”控制了神识,什么都想不起来,自然是一脸懵:“??”

      项鸣当然也没指望他能想起来。随意一问。

      而俞希闻意识则想起来了。闭关前他做了个木偶人拜托苏酉己带给项鸣。当时项鸣让苏酉己传话,要他做的一面镜子。镜子么……在岗津岛时石头小人言言掏出来的那面镜子,难不成是他后来做给项鸣的?

      “项鸣”还没发觉,自顾自地说:“我比起那林二叶,不知要懂得多少啊!我比他还要创新,还要有立意啊!布袋木偶、扁担木偶……我什么不会唱啊?只要是在我手里走这么一遭,这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的重任将不再是重任!可偏偏是他林二叶继承了位置!他凭什么?!凭什么!!!他抢了我家产,到最后连我女儿都要抢去!如今只有你了,我哪能让他如意!”

      俞希闻看向右边。

      项鸣面无表情:“我比起那林二叶,不知要懂得多少啊!我比他还要创新,还要有立意啊!布袋木偶、扁担木偶……我什么不会唱啊?只要是在我手里走这么一遭,这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的重任将不再是重任!可偏偏是他林二叶继承了位置!他凭什么?!凭什么!!!他抢了我家产,到最后连我女儿都要抢去!如今只有你了,我哪能让他如意!”

      俞希闻看向左边。

      林一叶思及往事,情绪愤懑,语气不免痛彻而激昂,评判意不会少,只会更多。总之,闹到今天要拿亲外孙开刀的地步,都是他林二叶夺他所爱之人事物的错。项鸣平日里话不多,更别提用这种语气说话。大多时候,要么直截了当地戳人心窝子,要么没情绪,要么直接下命令,要么懒开口。难为他此时一字一句地模仿人说话,情绪一起一伏,语气助词一个没少,居然还挺有感情。

      俞希闻意识忍俊不禁。有趣极了。除了上床,他从没在日常里见过项鸣这一面。

      “项鸣”继续激愤道:“可恨林桑目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生养她这么些年,她居然跑去——”他说着,忽然刹住了话尾。

      项鸣继续面无表情:“可恨林桑目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生养她这么些年,她居然跑去——”

      没声了,同样是刹住了话尾。

      “项鸣”终于意识到俞希闻左边站着一个人。台上还在咿呀呀地唱戏,他眼珠子一转,上前把俞希闻拦在后面,率先质问:“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希儿小心!”

      项鸣与他如出一辙的动作,也质问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希儿小心!”

      这两人你套一个我拽一个——俞希闻左右手都被拉着。见状,他终于开口,一派稚童口吻:“项鸣,你怎么被劈成两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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