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岛屿短篇集合》梨不言

6、勇敢的影子6

　　“他没找你麻烦吧。”姚颂问。

　　吴霜毫不放在心上，“放心，谁会跟我这种绿茶一般见识呢。”

　　“哎姚颂，你同桌真的很会噎人！英语老师还要顾忌主任没走远，压着声音后来课都讲得不清不楚的。给我们爽到了。”

　　后桌开始生动形象的情景再现，姚颂看了也很心情愉悦。

　　沈润秋想得很对，她就算是嘲讽也罢，冷脸也罢，姚颂通通不以为意。但只要让姚颂会意出一点善意来，她就会燃起热情和斗志。

　　理智上她明白，姐姐的温柔其实是一种敷衍啊，因为不在乎、不重要，所以看什么都淡淡的。但是情感上她又会想，她的敷衍又何尝不是一种温柔呢？她大可以不理不顾，可她没有。

　　被说了又怎么样，姐姐还不是对她浅薄的勇气表示肯定了。

　　沈润秋的肯定让她在精神上生出一种满足感，那是一种最高嘉奖。她是勇气的象征，是姚颂努力追求的目标。这种兴奋感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英语课。

　　监控是昨天下午就装好的，师傅走后没多久，班里没有一点讨论的声音，但事件的前情提要已经传遍了学校。

　　大早上刘雨璇专门跑过来说悄悄话：“姚颂，昨天关老师那个烂人又跟他老婆吵架了，就因为你昨天那事儿，今天乖点啊。”

　　“OKOK，绝不主动触霉头。”

　　英语老师一进门，教室霎时阴沉沉没有了声音，是暴风雨前的低压宁静。没有人视线和他对上，但又都在偷偷打量。他打开试卷，每一题都讲得粗糙迅速，学生们也跟得云里雾里。

　　“姚颂。”

　　姚颂抬起头，暴风雨真的来了。她站起来。

　　“我在讲哪一题。”

　　完形填空，14。

　　她正要侧耳去听同桌的声音，老师已经径直走下来，每一步都盯着她和吴霜。

　　吴霜张着嘴噤声了。

　　“完形填空，14。”

　　对了，吴霜松了口气，可好像并没有答对一样，英语老师还在往她这走，带来愈发严重的压迫感。

　　姚颂想起沈润秋说的师生关系不对等，昨天说的时候她还在无所谓，觉得老师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受法律规定制约。可是今天直面，在这样的环境，周围还有她的朋友、同学，和她站在一块的人，她却好像被孤立了，孤零零的一个被老师拎出来对峙。

　　她比昨天被打时还要弱小，她昨天还可以跑呢，只觉得自己是只任人宰割的老鼠，面前是捏住她的天敌。

　　而周围一片死寂。

　　她死死盯着老师走过来，身后正有一杆树顶着她，不能低头，低头就软弱到回到从前了，她自认为是不一样了的，一定有变化，一定得有。

　　英语老师站定，他再不像以前那样，见了她一副让人发腻的笑模样，脸本得极凶，昨日的怒气积郁至今才发作，姚颂有点害怕。

　　“完形填空，14。”她重复道。

　　英语老师没有回复她对与不对，压根不在意他问了什么，她又说了什么。
　　他又往前走了一小步，距离太近，因为身高差距，姚颂倔强对视的视线肉眼可见抬高，如同溺水时水位上涨的反应。

　　“有些学生，不要仗着一点进步就得意上天，这才哪到哪呢？”

　　“三本都艰难。”

　　如果说刚才还有人伸长了脖子从老师的背后偷偷围观，那现在所有人都低着头看卷子了。姚颂听到非常长久的沉默，也可能是时间难捱才那样长久。她听到吴霜缄默了，前桌后桌缄默了，最爱闹腾爱起哄的几个男生缄默了。

　　她飘在海上，风雨飘摇。只要他想，她就是孤立无援的。

　　“老师，B选项might能再讲下吗？”僵持的沉默中有人打破，是一个成绩前几的女孩。有人小心翼翼地偷偷看她。这个声音缓解了姚颂的压力，她的耳朵很努力地去够这块海中浮木。

　　但英语老师无视了。

　　“浪费资源的社会渣滓，”英语老师扫了一圈，“真有点能力，还会坐在这里复读吗？”

　　教室里已经难以用安静形容了，空气粘稠而胶着，气压低到令人窒息。姚颂又往下坠了一截，脚踩不到实地。

　　问问题的同学听懂了一视同仁的鄙夷，仍然坚持发问：“老师，B选项不理解。”她的声音孤独又固执，理智得近乎机械。

　　“还有些坏学生，在校外乱搞男女关系，我不挑破，但是你自己不知道羞耻吗？”

　　姚颂没有愤怒。

　　在这种高压下，她失去了辩驳的能力，甚至失去了理解能力，她已经不知道别人在说什么了。

　　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硬着头皮对峙的时候，她想了很多很多。

　　她首先想自己是不是要服软，像以前一样乖顺柔软地服从。她突然很后悔，事情并没有任何改变，她的处境也没有好转。甚至之前那样的情况只要忍一个月就好了，反正她都忍了很久了不是吗？怎么会就差这一个月呢？她那突如其来自以为是的勇气，是怎么搅浑了一池脏水却没有可以用来善后的手段。

　　她又想到沈润秋，如果她真的能带来安全感，为什么不能够像上次那样马上出现在走廊，出现在她面前来这里拯救她。她不想再汲取这种主动的勇气了，好难，能不能只接受被动的保护，接受一个好看的伴侣，接受轻松愉悦的人生，接受被动的他人毫不费力的轻易掌控的救赎。

　　最好大家都不要太用力。

　　人用力的时候，面孔都不会好看。比如她现在力竭，英语老师已经转过去，她还死死地盯着对方眼睛的位置。

　　“好，再说一下B选项的问题。”

　　我没输，她想。

　　最煎熬的一节课结束了，大家还沉浸在无声的世界里，说话都放低了声音，课间操的音乐响起，人们相继从前门离开，在这样的流向中，有一个人来到姚颂身边坐下了，是可怖的沉默里坚持打断英语老师的那一个。紧接着，有更多的人过来了。还有人远远地看着她们，终于还是离开了教室。

　　她们就这样安静坐着，没有人开口对姚颂说话，直到班主任找上来。

　　“那，中午聊。”姚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