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岛屿短篇集合》梨不言

5、勇敢的影子5

　　“啊啊啊怎么不回我微信你不会睡了吧你不能睡觉！和我探讨这一题！我题瘾上来了！”

　　姚颂吸了下鼻子，“等一下等一下，好像有点感冒。”

　　即使是用来放松的五一，大家也熬着夜度过了。

　　要感谢拳击课，姚颂那点感冒的迹象出汗后消失无踪，畅快淋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润秋，教练有时候会偶尔给她一些额外的指导，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来得够勤，每天上课都雷打不动地参与，毕竟她并没有跟这里的人说认识沈润秋。

　　因为她觉得，那实在算不上认识，因此说不出来。

　　适量的运动带给人更好的精神，她也为自己的进步沾沾自喜，不过是几天就觉得和从前不一样了，早上上课都觉得浑身充满力量，晚上呢，从身体到大脑都筋疲力尽后去老小区充个电。

　　在一切欣欣向荣的时候，被英语老师喊进办公室时，她都觉得不应该，她不是已经到了美好的平行时空了吗？为什么还会遇到这种事，没有人告知他世界不一样了吗？

　　你没有看见我的改变吗？你没有看见我身上的光明吗？没有看见有无数的力量加诸在我身上吗？为什么还像以前一样用奇怪的理由命令我，我不明白。

　　那是上课铃响后的第五十秒，走廊上空无一人。英语老师让她进去拿卷子。

　　她内心抗拒但听话地进去了，毫无防备，办公室竟除了他俩一个人也没有。

　　他又开始亲昵地套近乎，说些好似很独到的很特别的关心，如果有个不清楚的人听到了，还要说这个老师怪体贴的。

　　但他说着说着，人就愈发近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摸她的大臂，紧接着要滑到手肘去，整个过程自然而丝滑，要像蚕吃桑叶一样吃掉她的各处皮肤。

　　姚颂开始起鸡皮疙瘩，不由地升起恐惧。她知道她的恐惧是对方的食物，越喂养怪兽就越强大，但是生理反应控制不住，她皮肤上的小丘迅速蔓延。

　　她想，不行，不行，我不是这个脆弱世界脆弱的我了，阳光在我身上，沈润秋在我身后……

　　沈润秋，沈润秋。

　　她一把推出去，竟把一米七多的中年男人往后推了个趔趄。

　　英语老师很诧异，也很愤怒，说不清在愤怒些什么，可能是因为这个学生前所未有不可预料的反抗，可能是教师威严受到了损害，甚至可能是这个瘦弱的女生居然还真有点力量，他猝不及防姿态有些难堪。

　　于是他满含怒气一巴掌打了回去，直把姚颂这些天里的乐观劲儿全部打碎。

　　原来这就是中年男性的力量，尽管他不是甚高，也并不如何健壮，但是这种力量的差距是她几天的拳击课绝对不能弥补的。

　　不再多想她冲出办公室，隔着窗户让同桌报警，英语老师也跟出来，听见她说的话马上训斥道：“胡闹什么！我看谁跟她胡闹！”

　　姚颂隔着前门到后窗的距离与他对峙，很快从侧边的楼梯跑下楼。

　　她往前奔跑的时候，激烈的心跳敲着战鼓，勇气的余韵在背后支撑她，没有落地的恐惧也在追赶她。

　　终于，不知道漫无目的地跑了多久，她在大门口停了下来，沈润秋在保卫室门口等她。

　　“出警速度记得给个好评。”

　　英语老师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报警，狼狈跑过来见到沈润秋和她的同事很远就止了步，中年人的无耻使得他还有心情把自己收拾好，衣冠齐楚地笑着过来。

　　姚颂非常讨厌他的笑，像是塞进胃里的三斤植物奶油。她站在沈润秋身后，再没有半点恐慌，左右看着在场的其他人，想在他们脸上找出作呕的表情。

　　没找到，大家都见怪不怪，她很疑惑，成年人的忍耐力都这么好吗？

　　英语老师一说话，她都要吐了，大家怎么都没有反应呢。

　　他矢口否认，说这个学生成绩不好不说，也十分不听话，不老实。又说他如何不计较这些坏履历，努力想在最后一个月捞她一把，但是学生不但不珍惜，还顶撞老师。

　　“这种学生教起来是很累，但是作为老师肯定是不能放弃的。”

　　姚颂跑累了，脑子发懵，对这番道貌岸然的发言不知从哪里切入驳斥，就被沈润秋伸手示意阻止了。

　　姚颂喜欢这种被安排的感觉，报个警跟叫家长一样，尽管知道自己和沈润秋不熟悉，但是躲在她身后不用顾虑英语老师的语言陷阱，不用被带着偏移话题极力解释，什么都不必思考什么都不用做。手脚刚跑过，现在开始发热发麻，感觉自己脚底虚浮，站得东倒西歪视线晃来晃去，也牢牢锁在沈润秋的裤脚。

　　“你对她动手了？”

　　“她先打的我，我才稍微教育了她一下。”

　　“稍微，”同事瞅了瞅姚颂的脸轻笑一声，“你教育她，她脸上还有印子呢，她打你有什么证据。”

　　英语老师被哽住，想了下刚要开口，被沈润秋打断，“行了，调监控吧。”

　　副校长和年级主任一同赶到了。“岳校长！”同事转头喊，“我记得你们办公室都有监控吧。”

　　“有的有的。”

　　“监控坏了。”

　　所有人都看向说话的英语老师，眼神里多多少少带一些了然。唯独姚颂恍然大悟：啊，原来是监控坏了，原来他也不敢让自己的行为被人看见啊！她还以为，老师在办公室这么肆无忌惮，是因为成年人并不认为这种程度的接触有什么问题。

　　她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太保守了。

　　只有沈润秋还在追问：“什么时候坏的？”

　　“两个月前。”

　　“坏那么久没报修吗？”

　　英语老师在领导面前不敢推卸，只好含糊道：“忘了。”

　　“没有人查看监控情况吗？”沈润秋还在问。

　　主任只好接过来：“不好意思，是我们的工作存在疏忽，马上处理马上处理。”

　　沈润秋不说话，她的同事也没有出声，和姚颂一样屈居在沈润秋身后，像个大一号的学生。

　　“初次体罚，我不太了解你们教育部门的规定，道歉是吧？”

　　姚颂从一开始的懵懂到现在的崇敬，看沈润秋愈发高大。

　　不得不说，她咄咄逼人的样子实在是很帅。

　　英语老师笑呵呵地，也非常人模狗样地道歉了，还想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时再一次被打断。

　　“行了，还有下次的话我们会秉承保护学生的理念通知到教育局的，什么处理呢，你们老师应该比较清楚。”她转头瞥了眼姚颂，“这个学生，我们带去做个笔录。”

　　一路上，姚颂都乐呵的，从派出所出来心里还是鼓胀的，充满了很多亮色的情绪。

　　“走吧。”

　　“啊？”

　　“请你喝水。”

　　柠檬汽水的气泡钻入脑门时，姚颂还是没有想通怎么就混到一起喝水的地步了，理想中的相处模式和现实重合，让她分不清边界，觉得非常不真实。这些行为不管是她安心地躲在身后还是两个人一起散步，在想象中都是很正常的她期望的，但是事实上她也非常清楚，两个人不过是只说过几句客套话的关系，就算她有意靠近，对方也能把距离控制得很轻易。

　　“要对我说说看吗？为什么报警。”

　　“在向你坦白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要向你求证。”

　　很多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很敏感，大概是过于敏感。她并没有抓到英语老师什么把柄，她只是常常觉得难受，很抗拒。诸如一些握手、偶尔的环抱，好像都不够让人笃定。

　　一定是她的问题，是她太保守了，她把人想得太坏了。

　　但是这种自顾自的劝说没有办法达到说服自己的目的，她就是很膈应，膈应到三十度的天气也会穿长袖。这样对方来摸她的胳膊时，至少不会直接接触到。

　　“是猥亵。”

　　哦，姚颂在心里轻轻地放下一块石头，原来这就是猥亵。原来这真的是猥亵。
　　内心多了一些肯定，少了一些挣扎。

　　“能够让他坐牢吗？”

　　“很难。”

　　“那拘留呢？”

　　“也很难。”

　　“好吧，我猜到了。”

　　看着女生脸上没有任何失望，甚至还淡淡笑着，沈润秋烦躁地去摸口袋里的烟盒，搓了两下烟盒，没有拿出烟来。

　　“那今天怎么会想到报警？因为做了更出格的行为吗？”

　　“不是哦，有点难以启齿，”姚颂用很轻松地语气词给自己做铺垫，很顺利地说出来，“是因为你呢。”

　　“因为我？”沈润秋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疑惑轻笑着，“你不会是算过我的值班时间吧。”

　　“哎，说起来，我确实有做过哦。不过不是因为这个啦，”姚颂想要看向她的眼睛，但是阳光太刺眼，她止住内心的不安，含着生理性的泪水固执地看向日光中模糊的眼睛，不敢眨眼，“因为靠近你获得了很多勇气。”

　　沈润秋被震撼到，姚颂笑着眼泪快要落下来，而她摸着烟盒的手却难以从口袋里拿出来。

　　她做了什么吗？遇见这个小女孩开始，她什么额外的动作都没有，她给的只有在对方鼓起勇气搭话时的敷衍，那个清冷的深夜没有送出的外套，下班路上故意绕的错误路线。而面前的这个女孩是什么时候，是从哪里获取的这些勇气呢？

　　她连自己的未来都没有确定，何来这样的魅力给他人做引路的灯。

　　她张了张口想说我不能理解，最后也没能说出来。

　　“你真的，已经很勇敢了。”

　　“是吗？”姚颂又笑了，一双眼泪完成使命般滴落。

　　沈润秋有些无措，她的无动于衷并不能影响女孩的热情，可一点点好意就能瞬间燎原。她感到很棘手，不知道要不要给她擦眼泪，最后只当做不知道好了。

　　“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来的不是我你要怎么办。”
　　啊？姚颂试探着说道：“你的同事……应该也会帮我的吧……”声音逐渐减弱到自己都听不清。

　　“在规则允许的情况下，每个人会有不同的处理方法。比如今天这种情况，别人不会像我这么做。

　　“当然，你大可不必认为我对你有多特殊，我这么强硬，只是因为我在这里只是个过客，或者我有完全把握事件的能力，所以没有多余的人情世故要顾忌。

　　“就像今天，在你的老师对你倒打一耙的情况下，在你们学校领导一股脑跑来要做和事佬的情况下，你自己一个人应该怎么应对呢？你猜最后是谁给谁道歉呢？”

　　姚颂确实不知道怎么办，她今天就是非常麻木的状态，见到沈润秋像见到亲人一样，想要报警时也都是在想即使是她的同事也会好好帮她的，毕竟是高道德水平的职业对吗，她在紧急情况下没有想到任何坏情况，她就是激动地甚至应激地这么做了。

　　“放弃对成年人的幻想吧，放弃对他们粗暴地归类，人永远都是复杂的。

　　“在你玩得好的同学中，有没有爱起哄的。他们也不是什么坏蛋不是吗，可起哄就是一种从众的坏习惯，你听了会皱眉。你不能因为一个人的职业或者其他的个性，就无条件地认同对方，虽然年长，但也有蠢货；虽然做着最正直的工作，也会有阴暗的自私的心理，他们的行为中也会有不合适不合理令人厌烦的地方，你感到厌恶只能说明你的直觉在提醒你。

　　“相信你的直觉好了，去拒绝，去反对，或者去认同。”

　　她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没有忽视掉女孩往后躲的微动作，“就像你不喜欢抽烟的人，也不必为我套上什么滤镜。”

　　“因为抽烟如你所见，并不意味着成熟，烟只是成年人暂时逃避问题的工具。”

　　是的，这个女孩凭空而来的满腔爱意令她十分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