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玉歌》一念之湄

6、贺家

　　片刻之后，贺如神色恢复如常，只有她言语中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出卖了她此刻的心境。“我没事了，子澄，你把清儿送回房吧。不早了，他该休息了。”
　　贺如抬眸看向许子澄，许子澄会意地抱起贺清。
　　“阿姐，你真的没事了吗？”贺清看向贺如，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担忧。
　　“阿姐没事了，现在已经很晚了，明天你再来找阿姐可好。”贺如安抚地拉拉贺清的小手。
　　贺清便由着许子澄将他抱回房间，待到许子澄将他放在床上，看到小孩已经打起了小呼噜。
　　许子澄不由得失笑，真是孩子，天大的事他们小小的心也放不下。转念想到今天失态的贺如，心里便如蒙上了一层云翳。
　　……
　　送走了贺清，贺如心绪不定，不由得走向家中的祠堂。贺家于岭南是迁居于此，并未大建祠堂。不过贺如挂念去世的父母，便在家里的西北角建了一个小小的祠堂。
　　贺如跪坐在父母灵位前，喃喃道：“父亲，母亲，我已经很谨慎了，清儿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宝器上的事务，为何他还是可以识玉辨器，难道这就是我们贺家的命吗？”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贺如转身。
　　是身着青衫的许子澄，他的身型一如往常的瘦削，夜风吹起他的衣襟，眼里满是担忧，贺如突然觉得自己很累了，她想有人可以分担一下。
　　“子澄，我好像还没有和你说过贺家的事情。”贺如起身，与许子澄并肩而立。
　　许子澄紧紧握住贺如的手，眼神坚定。
　　“我们贺家，有很长的历史。古老的家族并不少，只是寻常人没有见过或者没有去把他们联系起来罢了。我也是听父亲临终前说起，我们这一支是贺家的旁支，贺家是有了不起的大本事的。父亲年少时少年心性，贪念世间的繁华，毅然从祖家逃了出来。倘若只是过过小日子，祖家是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的。父亲却被富贵迷了眼，舍不得丢掉贺家这泼天的本事，后面赔上了一条性命。”
　　许子澄心里一紧，他只是一个穷书生，后面得贺如的赏识，进了珍璃阁，见识了一些从来没见过的宝贝，他只在话本里看过这些奇闻异事，哪里想到自己早已进入了故事中。
　　但看着眼前的贺如，他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地痛。这个比他年纪小的小姑娘，这些年独自带着秘密活着，该有多沉重。想到今天贺如的失常，许子澄心里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是清儿？”
　　“对，清儿他”贺如不禁语带哽咽，父亲临死前的惨状浮现在她眼前，“我已经很注意不让他接触这些珍宝玉器了，这可能就是贺家男儿的宿命吧。生带血毒，也生带识玉辨气的本事。他甚至无需着眼看，就能明辨石头里到底有没有玉，成色如何。”
　　许子澄心神大震，他也算浸淫玉器行业多年，这等本事等于什么他自然清楚，多少亡命之徒赌石成性，讲究那一刀穷，一刀富。若被外人知道贺家人有这等本事，这姐弟俩将有何容身之处。此刻他才明白贺如这瘦弱的身躯里藏着多么坚强的灵魂。
　　许子澄轻轻拂去贺如脸上的泪痕，对眼前的女子满是怜惜，“如儿，你说的清儿身上的血毒是怎么回事？”
　　贺如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父亲临死前告诉我们，此毒只传贺家男儿，我和娘亲只有赶紧离开京城，隐姓埋名才能活下去。谁知当时母亲肚子里已经有了清儿，我们无数次祈祷怀中的孩儿是个妹妹，生下来却……清儿生下来背上便带着红痣，父亲说一旦红痣长大至心脉的位置，人便必死无疑。使用识玉辨气的本事是将玉气吸入心肺之中，催动血毒入肺，用得越多，人便死得越快。我原本想着让清儿跟着你读书，不要沾染生意上的事便可以，没想到如今他小小年纪……”
　　许子澄急道：“这毒听来霸道诡异，那你身上可否有不适？”
　　贺如摇摇头，叹道：“我身上想是没有毒的，我没有识玉辨气的本事，而且我年长清儿这么多，身上也没有红痣。开这个铺子也是无奈之举，贺家举家南迁，总得有个谋生的手段。父亲之期寻来的宝贝太过珍奇打眼，我们并不敢轻易拿出来。母亲是闺秀的性子，我从小跟着父亲在铺子上，多少也学到点本事，养家糊口罢了。”
　　许子澄心下微松，紧绷的脸色也好看了几分，“那我便日日拘着清儿跟我读书吧，这些黄白之物就不要让他沾染了。再派伙计出去寻寻有没有名医”。
　　贺如看着他背着手絮絮叨叨，一如往常，感念他心怀赤忱，很多人知道自己守着这么大的宝藏，哪能不起心思。
　　“子澄，我告诉你这些，是想问你一件事。”贺如正色。
　　许子澄站定。
　　“我想问你，你是否要和我和离。贺家这潭水太浑了，凭你现在的本事和这些年的积蓄，你离开贺家也可以过得很好。你和我在一起，一旦清儿的秘密被旁人知晓，连你可能也不能全身而退。而且我们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我们是否可以有健康的孩子。”贺如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自持，只有颤抖的尾音泄露出一丝她此刻的不安。
　　放他走吧，一开始是自己年幼，见了那光风霁月的人物，便起了游戏的心思。可眼下事情的发展已经摆脱了自己的控制，何苦再拉一个人进泥潭。这辈子自己也没有生孩子的心思了，生下一个带血毒的孩子，不过也是将一条小生命带来这世上活活受苦罢了。自己有清儿，姐弟俩好好活着，等到清儿走不下去了，便一起去见父母吧，让贺家的诅咒就此消退吧。
　　贺如无数次这样想，今天终于将话说出了口，却迟迟没有等到回复。
　　她抬眼看向身旁的人，他还是很瘦，长衫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他的眼睛却那么亮。
　　“我不会和你和离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清儿是你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亲人，你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孩子你若有顾虑不想生，那便不生了，又有何干系。我许子澄虽是穷酸秀才，倒也从不是迂腐之人，更不是那背信弃义之人。如儿，这些年我在你身边，你过得这么苦，我竟然不知道。以后不会了，以后所有的问题我们可以一起承担的，你相信我。”许子澄一改往日的内敛含蓄，将贺如紧紧拥入怀里。
　　月光洒落如玉，照拂着堂下一对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