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首》我只吃煮的泡面

3、进宫

　　就这样，沈耀在沈府混混沌沌地过了一天，公主府的人也不着急来寻他，好像他回不回去都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更显得他对父母说的话十分滑稽，直到快用晚膳时，公主府上才派管家来请。

　　陈玉兰本来还惴惴不安，一听到来人来请驸马回去，仿佛沈耀在家多呆一刻都是多余的，就这么将魂不守舍的沈耀推了出去。

　　那天晚上梦到的事情越来越不清晰，到了现在，沈耀已经回想不起来梦中的点点滴滴，他沉默地坐在轿中，手上紧紧地揣着一张白纸，上头是凭借着一些零星记忆记下的细节，细看已经陌生至极，就像蒙上一层雾一般在脑海里丝毫找不到痕迹，像极了做了噩梦后逐渐忘掉的情况。

　　他自知现在无论说什么别人都以为是他的胡言乱语，说出来徒添可笑，只能折好这张纸将其贴身放好。

　　到了公主府上，引着沈耀一路前行的张嬷嬷脚步越来越缓，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驸马爷出门也不与公主说一声，公主等了您好久，才知道您回沈府去了，连午膳都没吃，就等着您回来。”

　　“老奴自知跟驸马爷说的这些话唐突了，但是公主自小也是老奴看护长大的，可能驸马不知，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但是由于这副身子的关系，向来不喜与同龄的女眷来往，平日里也就是抄抄经文。老奴还是第一次看到公主这么挂念着别人，驸马爷可要惜福啊！”

　　“张嬷嬷，我与公主如何相处，用不着您老来操心吧？”沈耀心情不畅，本来就不愿意回公主府，这张嬷嬷占着自己是公主的人都敢对他说教，一时心里不忿，语气不佳地回了一句。

　　张嬷嬷听了沈耀的话，一怔后急忙回道：“是老奴逾越了，驸马爷，您说的是，但公主也是担心您呢。”

　　说着话，张嬷嬷将沈耀带到了一个宽敞的厅堂中，那里已经摆好了饭菜。

　　景颜坐在主位上，见到沈耀进来，微微一笑：“驸马回来了。”

　　景颜不愧有京城第一美人的头衔，她的五官不同于大周寻常女子的柔美，鼻梁挺直，双目深邃，平时不苟言笑时就是位冷美人，这一笑如娇花含着霜露，仿佛满室的光辉都汇集在这张俏脸上。

　　沈耀也被这美人展颜的一幕晃花了眼，他向来喜欢美人，在做驸马前也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多少姐姐妹妹莺莺燕燕与他往来书信暮翠朝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这般如仙女一样的公主。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虽然梦中的情景已经消散得几乎全无，但是那最可怖的一幕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他脑海中，但是现在他的心中也有着疑惑，虽然不知是幻想还是真实，胸口处有些膈人的纸张厚度提醒着他，所以即使是面对景颜，他也无法分清内心深处对她容颜的爱慕之情更高还是恐惧之意更深。

　　沈耀闭着眼睛向她行了一礼，坐下来距离景颜最远的位置开始吃饭。他食不知味，哪怕桌上的食物很合他的胃口，吃进嘴里都如同嚼蜡一般。

　　“驸马是有什么心事吗？”景颜吃的东西极小，也就是一些汤汤水水的东西浅吃了几口，就已经食用完毕，让丫鬟端来茶盏，她温和地问着沈耀，明明是凤子龙孙，但是她面对沈耀时倒是不显得嚣张跋扈，端的是一副温婉得体的样子。

　　“...”沈耀哑口无言，他此时还忌惮着景颜的一举一动，能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已经不容易了，突然被问一句都不知道怎么回。

　　“怎么会呢……公主多虑了……”

　　他偷偷望向景颜，她一举一动都自然而然，这人就是这样，一旦认为景颜是妖魔时，就怎么看怎么可怖，但如果对这个认知产生了怀疑，再看景颜，除去那份惊人的美貌之外，也不过跟凡人没什么两样。

　　见沈耀没正面回答，景颜也不恼，捏起一块拇指大小的豌豆黄送入口中轻咬了一小口，微微皱眉放下推开小碟。

　　“驸马不说也罢，你不在府上时，宫里来人，让我们夫妻二人明日回宫觐见父皇和母妃。”

　　景颜又饮了口茶，身前的丫鬟跪下来张开口，景颜面无表情地用帕子掩嘴，将漱口的茶水吐进丫鬟嘴里，看得沈耀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是知道皇家奢侈惯了，景颜又是当今圣上最喜爱的儿女之一，公主府内奴仆无数，光是洗脚丫头都要分工两个分别洗左右脚，但冷不丁看到这一幕还是让他感到不适至极，立即冲淡了之前惊艳于景颜美貌的那一点好感。

　　当晚，沈耀睡在书房里一夜无眠，看这情况，爹娘也是不会同我离开京城的，如果再三嚷嚷着景颜公主是妖魔的这番言论，也会被人当做疯子痴儿看待，只会沦为他人笑柄。今天这事也是他急昏了头，难怪一向疼他的沈桂方臭骂了他一顿，毕竟隔墙有耳，他的话指不定会被有心人多加渲染，甚至传到圣上的耳朵里，怕不是以为夫妻不合污蔑皇家血脉，诅咒大周灭亡呢。

　　他展开白纸，借着月光细细观看上头记的内容，五年后，元宵节，也不知道那时候景颜生了什么变故才会化身成那般骇人的模样，如果说她在这之前一直像个正常人一样好好的，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还有更多的时间去筹谋？

　　沈耀在软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盘算着该怎么离开，不如明日进宫，面圣时找个正当理由，最好能去外地上任个芝麻绿豆的官职，带着全家老小借机离得远远的，到时候天高任鸟飞，京城发生再大的变故也与他无关。

　　唉，这么想确实是对不起京城的大周百姓，如若他能保全自己和家人，也得想个法子提醒他人才行......

　　他就这么辗转反侧了一宿，终于在五更天时睡过去了，第二天沈耀顶着个熊猫眼打着哈欠进宫，好在不知道为何，他跟景颜安排坐在不同的轿子里，也免去了面对景颜时自己惶恐不安又要在她面前强装镇定地蹩脚表演。

　　进了御书房内，沈耀还是第一次抬头看到圣上的面孔，圣上单字昊，民间根据年份尊称为贞盛帝，他身形高大，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是体格雄健，意气风发得很，景颜与他长得不是很像，唯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人的时候咄咄逼人，试图看到他人内心所想一般。

　　他此时身着常服，不像那日在金銮殿殿试时的瞩目，今天倒是穿得非常低调，如果不是常服上的龙纹，光看外表，更像是位严厉的夫子。

　　贞盛帝的身侧依偎着一位打扮隆重千娇百媚的娘娘，比起气质平和的圣上，她好比朵艳丽的牡丹花，与景颜的相貌如出一辙，一看就是有血缘关系，只是更娇美更柔弱，也更妖冶脆弱。

　　她虽然身体没有完全挨着圣上，两人也眉来眼去，恩爱有加，无所谓被人看到这不端庄的模样。

　　沈耀边行礼边想，这位肯定就是景颜的生母董娘娘了，听闻圣上后宫独宠她一人，而她的品性一贯不拘小节，没想到已为人母做了贵妃还一副小女儿的做派。

　　夫妻二人一起回宫，早先张嬷嬷就教导了沈耀面圣的大礼，这套动作做起来既繁琐又复杂，更何况入宫时穿得也更为端庄沉重，沈耀倒是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一旁双腿残疾的景颜也下了轮椅，同他一起行这五体投地的大礼，看起来又可怜又辛苦。

　　董娘娘身旁有一年轻的嬷嬷，抱着不到周岁的小儿哄着，董娘娘时不时就逗弄两下，看到出嫁的女儿回来了，她笑得极为天真，招手就让沈耀景颜夫妻二人快快起来。

　　“都是一家人，回家了还跪着做什么，快过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贞盛帝子嗣不多，也就只有六位皇子和三位公主，其中最为宠爱的董娘娘有三个孩子，分别是长公主景颜，三皇子景元，以及最小的六皇子景广寿。

　　“都起来吧。”贞盛帝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的残疾女儿完成大礼，直到董娘娘出声，他才淡淡地开口示意二人起身。

　　沈耀第一个爬起，看着在一旁动作缓慢的景颜有些于心不忍，纠结了下，终于伸手搀扶了她一把。

　　他靠近景颜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忍住了内心的恐惧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景颜上了轮椅。

　　景颜微微侧头，看着沈耀紧张地低头扶着她，嘴角勾起，露出了个似有若无的微笑，在上了轮椅后沈耀正打算松手，她反手紧紧勾住沈耀的手腕不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沈耀僵硬住了身躯，颤颤巍巍地一手推着轮椅一手被景颜握住。

　　苍天在上，老人不是常说，凡是妖崇都会畏惧龙颜，想来在圣上面前应该能压制下一切邪魅。

　　沈耀不断地在心中安慰自己，手心的汗越来越多，然而景颜也不嫌脏污，反而一点点地将他十指张开，极为强势地用手掌紧紧地包着沈耀的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耀总感觉景颜的手好像比他的手还要大一些。

　　“大姐姐快来看看寿儿，他现在可会认人了！”董娘娘抱着小皇子唤景颜近前来，沈耀推着景颜靠近，景颜嘴角抽动了下，勉强从董娘娘手里笨拙地抱过景广寿。

　　“是啊，小弟弟又长大了些许，更胖了。”景颜淡淡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沈耀神使鬼差地觉得她心情不是太好。

　　莫非这妖魔还知道妒忌手足，争抢父母的宠爱不成？

　　这念头一起，连沈耀自己都感到极为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