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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蚂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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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陛下选得好,您看他们夫妻二人这么恩爱,又是郎才女貌,多相配啊。”董娘娘眼尖,目光落在两人十指紧握的手上,调笑着打趣,赞不绝口地对贞盛帝说。
贞盛帝微微点头,用与其说是关爱还不如说是审视的眼光看着女儿女婿两人。
天威之下,沈耀虽然神情自若,但是也免不了有点不舒服,传闻贞盛帝最为宠爱他的长公主,但是看现在的情况,恐怕也不像,且不论大婚之日,圣上并没有派天使到公主府给赏赐,再说被贞盛帝选中的尚公主的沈耀也就是个小小芝麻官的子嗣,还是习武出身,末位武进士考入,虽然贞盛帝破格给了个探花,这种身世怎么说也不该列入驸马的人选。
总不能真的是因为自己长得好看过头了吧?
沈耀忍不住自负地想,毕竟自己这番长相可是被从小夸到大的,如果光论身材相貌,那全京城能配得上景颜的少年人里,除了自己之外好像也没有其他人了。
贞盛帝手捧着一册纸卷,时不时扫上一眼,他对着两人漫不经心地说道:“又不是在殿堂上,以后来宫里就别行大礼了,颜儿的身体也不方便。朕记得,自那日金銮殿后,沈耀还没有官职吧?”
“是,臣至今尚未收到函信指派。”沈耀低头回话,听到贞盛帝主动提起官职,心下大喜,本来他昨晚就预想着能不能求圣上将自己外派,这不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嘛。
董娘娘故作嗔怪地与贞盛帝说:“陛下也真是的,成日里忙前忙后的,要不是今日他们入宫,连自家女婿被下面这些不懂事的怠慢了都不知。”
沈耀暗自诧异着这丈母娘为他说话,居然敢当着这么多耳目的存在还对天子抱怨,这种宠爱程度放在帝王家也是极其少见的。
“吏部派遣得慢点也好,让沈耀他多陪陪颜儿。”贞盛帝无所谓地说:“朕看沈耀的策论写得不错,颇有几分文采,只考了武举,可惜了!”
听到这话,沈耀的心一下子变得忐忑不安,沈耀知道自个儿的能耐,他不但懒散惯了,并且文不成武不就,这策论实际是老爹不知道哪来的门路,提前给他泄了题目,在家里默背了一段时日才终于在考场上写出,不然凭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也就险险进了线,如果没有策论的加成,早就将他淘汰出局了,哪里还能搭得上武进士的末尾。
但这人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只见贞盛帝翻开册子,瞄上其中一段,用眼角余光扫了低头的沈耀一眼,开口问道:“你这策论中写道:「用兵者,需得道天地将法,缺一不可」。之后却只是在慎战,不战这几点上浅论了几句,后头怎么不接着写了呢?”
原来圣上手中册子里夹着的就是沈耀之前写的策论。
沈耀内心大惊失色,虽然他勉强控制了神情不变,但是脸色也瞬间煞白,冷汗直冒个不停,他苦思冥想着之前背过的内容,然而这些东西他是只识其一,完全没有深入了解里头的内容,面对贞盛帝的询问他喃喃无语,磕磕绊绊地回应:“臣认为,凡是为将者,得民心,应天时地利,对部下赏罚分明,才能在战场上运筹帷幄。”
“哦,那哪个最重要?”
“全部都重要......”看着贞盛帝眯起来不虞的神色,沈耀慌了神,嘴快地补充了句:“道最重要!”
“哼,有趣,莫非你觉得在战场上只要能以德服人,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贞盛帝饮了口茶,状似无意地说。
完了......
沈耀心知自己的答复错漏百出,一时脚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完全跪倒在地,头颅深深地叩首下来紧贴着地面。
此刻的他哪里还想得到要求去京城外的地界带着家人苟且偷生的事情,他的脑中一遍遍地回想着舞弊可能会牵连的人,不说至亲的老爹老娘,恐怕连家里的小丫鬟都会被发卖出去,内心不住地暗骂这自己糊涂,居然真的为了功名犯了欺君之罪,甚至还抱着侥幸的心理,做上了帝皇的女婿。
“臣该死......”沈耀战栗着身体,他的思绪直接跳到了被秋后问斩的幻像去,仿佛此刻已经身首分离:“臣不知......”
他的脸上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满是泪痕,悔恨交加的痛苦思绪纠缠着身体,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语。
突然,跪着的沈耀背上贴着一只冰冷的手,沈耀浑身一僵,只感觉到那只手在他背部慢慢摩挲。
“驸马就是个死读书的呆子,写出的策论也就是照着前人的观点囫囵吞枣,父皇可不要再为难他了。”清哑的嗓音传来,是景颜在为他辩解,她的语气淡淡地,嘴里的话虽然是在维护着沈耀,但也并不急切。就好像是舍不得刚到手的新鲜小玩意被扔掉,护着他多说了两句。
“就是说啊,武举都过去这么久了,驸马也是刚刚新婚燕尔,哪里还记得住什么应试的策论题目,陛下看您把这孩子吓的。”董娘娘也娇声细语地在贞盛帝一旁劝道。
“起来吧。”贞盛帝慢悠悠地说:“看在颜儿的面上,别跪了,遇事动不动就惊慌失措,不像大丈夫所为。”
听到贞盛帝这话,沈耀才真正意识回笼,就这么算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头猛地抬起来直接对着贞盛帝的面孔。
只见贞盛帝用着仿佛看透了的眼角余光瞄了他一眼,不急不缓地说:“才学好不好倒也无妨,但只要对颜儿有颗真心,就永远是我大周的好驸马。”
沈耀此刻才明白君心难测,由于脚软的关系,好半天才慢吞吞地爬起,这笨拙的样子惹得董娘娘一阵发笑。
他不敢再多言一句,只知道不远不近地挨着景颜站着。
接下来的时光对沈耀而言过得如坐针毡,好在没一会儿贞盛帝便让他们俩退下,随即便被宫人引出了御书房往殿外走去,董娘娘身边的嬷嬷从他手中推走景颜,说是董娘娘要与公主讲两句体己话。直到独自出了御书房后,沈耀都还是有些恍恍惚惚,他的心神完全不在此处。
等他回过神来,身边已无一人陪伴,而走到哪里就只看到一样的红墙碧瓦,原来在他魂不守舍的情况下,不知道怎么地与本来带着他前往偏殿的宫人走失了,沈耀只能回想着自己刚刚走路的方向,但不管怎么行走都是相似的风景,越走越是迷糊。
不知不觉中他已走得累极,走了这么久,居然连个宫人问路都没寻到,他不顾滚烫的地面,到一处残破的宫墙脚下的台阶上勉强挨着坐下去歇息。
这宫里怎么这么大……
看着日头升到正当空,沈耀也无力再往回走了,他只怕自己越走越远,还不如呆在墙檐下歇息,等着宫人发现他不见了前来寻找。
烈日之下,沈耀身上的衣物本来就重,被晒得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他就是轻功练得不到家,再加上宫墙太高,不然早就可以飞上去翻过墙头找到来路了。
刺目的日光迫使他低头望向路面,只见蚂蚁弯弯曲曲地排成一队,在他身体的影子范围里走动,望着宫墙墙角的一处缝隙里走去。
“你们这些小东西倒是舒服得很。”沈耀看着蚂蚁在他身下乘凉,百无聊赖地观察着,看到只落单的小蚂蚁还伸出了只手掌给它遮阳顺利归队:“阿爷常说万物皆有灵性,看在我好歹给你们免了酷暑炙热的份上,不如帮我指条明路,早点出宫罢。”
他顺着蚂蚁行走的方向侧目望去,居然看到缝隙里探出了一根嫩芽生长的细小枝芽,直到在前头行走的蚂蚁都踏满了那条枝芽,突然枝芽抖动了两下,居然从缝隙中又收了回去。
有人在里面,沈耀急忙站了起来,往身后望去。
他所坐这处台阶原来是不知道是哪些人的居所,小小的红门与墙体一个颜色紧紧闭着。这门也是奇怪,通体无钉无缝,门上连门钹都没有,更不用说贴块牌匾指示了,一不留神真的会误以为是宫墙的一部分将其忽略过去。
“有人吗?”
沈耀在外头张望,他趴在门上,没想到这门完全没锁,脚步一个趔趄,直直往里头跌去。
他武功再差也不至于真的跌倒,脚下一定,马上稳住了步伐。沈耀左右张望,这里头像是一处废弃的偏殿,树木花草腐败不堪,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更不像是寻常宫人来往的地方。
沈耀往裂缝那处墙角对应的位置望去,只见有一身着破旧衣裳的身影窝缩在那里,而他的手上正拿着一根枝芽,上方爬满了蚂蚁。
此人专注地勾着蚂蚁,充耳不闻沈耀进来的动静,看着他那满头银丝白发,沈耀心想也许是年老的宫人,没有子嗣后代,在没有能力做事后便被安置此处,想想也是可怜,只能找些蚂蚁逗乐,这人还是沈耀迷路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眼看时日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询问。
“请问......这位老人家......此处只有您一人吗?”沈耀一步步走上前,他本以为此人是个老太监,没想到走得越近,越能看清这人的脖颈细长白皙,连握着枝芽的手上也没有皱纹
那人耳朵轻动了下,抽出刚刚放在外头的枝芽,上面已满满地都是虫蚁,他举起枝芽放置嘴边,就像撸着串儿一样,伸出一条柔软的长舌将上头乱爬的蚂蚁全部卷入口中吞食。
“呕……”沈耀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就是来问路的,怎么就看到了这幅辣眼睛的场面,阿爷以前说过世间之大,远在千里之外的绛族也是这样生性怪异,不仅平日里食用虫卵,甚至连身体里也植入毒虫。
但是真的看到生食蚂蚁的场面还是让沈耀肚中忍不住一阵反酸,他不禁后悔起进来询问此人,眼睛不敢再看他咀嚼的动静。他低下头来,发现这人连鞋都没有穿,露出一双被地上石子刮出划痕皮开肉绽的赤足,有的伤口已经结痂,而这怪人的脚踝处则拷着一根厚重的镣铐牢牢地锁着让他无法走出这扇门。
怪人吃完蚂蚁后心满意足,这才转头看向沈耀,他满头的银发虽然没有经过梳理,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并不显得凌乱,抬头望向沈耀露出了他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庞。
“公主?!”沈耀看清他的脸后,心下一惊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