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陪决街》荫氧怪气

49、第 49 章

　　赵伦最近在学校后街的网吧里做兼职。

　　十多年前，齐海还没做城市规划时，这儿还没盖成学校，去南方的打工潮还没兴起，年轻的人们，还甘于蜗居在这安静的北方小城。小街脏乱乱，筒子楼参差不齐地错落在烟火和叫卖的尽头，无端让人生出一点热闹的希望。

　　而今那高矮不一的筒子楼早已被规整严肃的教学楼所替代，倒是那充斥着各类小吃的垃圾街，还热闹闹地存在着。只不过再没了那些大爷大妈们随手摆的小摊，城市规划下的新店面，整整齐齐，像一排严丝合缝的牙齿。

　　那网吧正是牙齿中最为张牙舞爪的一颗，老板娘不知跑了多少趟，求了多少人，才让这网吧消停地立在学校后。倒是安分守己，从没让一个未成年进来过。

　　赵伦是假冒年龄进来的，他知道赵青梅的病需要钱，年轻人并不懂世俗意义上的孰轻孰重，只想着眼前的一刻。男孩找那做假证的地方把身份证上的年纪改大了几岁，硬是瞒过老板娘的眼，混进去做了个夜班的网管。

　　又是个通宵的夜班，他打了把水扑在脸上，依旧没驱散那浓浓的困意。

　　一踏出网吧门，倒是被那迎面而来的冷风吹了个清醒。不远处，人群围着，吵吵嚷嚷，不知在说些什么。赵伦没理，马上就是八点，他缩着脖子，将手紧紧插在兜里，将书包挎在肩上，就要往学校赶。

　　隔壁的酒吧门口不知发生了什么，嘈杂声被风裹着，钻进赵伦的耳中。赵伦并不是爱凑热闹的人，裹着袄子便从人群外路过。不过走了两步，他却停下了步子。赵伦回头看去，透过那人群的缝隙，他看见一个女孩正倒在地上，面色苍白，看起来不省人事。

　　原来是张艾楠。

　　风依旧呼呼地刮，但赵伦却丧失了所有感觉，他踉跄着跑回去，拨开人群，挤到张艾楠身边。

　　女孩身下潺潺流出血迹，赵伦的世界都变成了红色。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打开手机拨给了牧时舟，红着眼让她快来。

　　手术室外，牧时舟站在走廊上发愣。

　　正在手术中的灯光闪烁，红色落在她的脚边，与她的身子的阴影融为一体，让牧时舟没来由的心慌。她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些片段——在医院与张艾楠的偶遇，她不动声色护住肚子的举动……牧时舟越想越心惊，她简直是个蠢材，才会忽略了这么多的蛛丝马迹。

　　脸上猛的传来一阵温热。

　　牧时舟愣愣地转头过去，只见陆岸站在自己身边，手里正握着一杯热巧克力。

　　“不冷？”

　　陆岸话说出口，牧时舟才后知后觉自己站的地方正是风口，人来人往，她却没什么感觉，只自顾自的手脚冰凉，直到喝下一口热巧克力，那凝滞的血液才都争先恐后地回到她的神经末梢。

　　“哪来的？”

　　牧时舟嘴唇有些干了，将盖子重新拧好，哑着嗓子问道。

　　“医院门口有便利店，”陆岸挑眉，“买东西，我现在已经会了。”

　　小孩似的，竟不动声色地带上了丝炫耀。

　　牧时舟有些想笑，但那笑刚到达眉梢，却又压了下去。

　　门没关严，风灌满走廊，细雪落到牧时舟头发上。她看了眼不远处埋头坐在椅子上的赵伦，心中有些没来由的恐慌。

　　“今年实在是来了太多次医院。”

　　牧时舟苦笑，低下头，用手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雪。

　　陆岸走近她一步，正正好挡在她和风雪的中间。

　　牧时舟头也不抬，声音低落得几不可闻。

　　“你们陪决街的人，是就我这么倒霉吗？”

　　开玩笑一般，牧时舟咳了一声，努力让语气变得轻松。

　　“不过也是哈，以前也就是个书里的炮灰，没道理现在就一下子时来运转了。”

　　“不过也没什么，我都习——”

　　“不是。”

　　陆岸将她身上的大衣拢了拢，那件衣服是过年时牧时舟给他买的。他还记得那天他在窗台上睁开眼时，牧时舟举着大衣站在他面前。眼神亮晶晶的，笑着跟他说这是给他的新年礼物。

　　没来由的，他不想看到那张笑脸变得苦巴巴。

　　“兰铜出门总会下雨，老李永远功亏一篑。”

　　牧时舟抬起头来，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陆岸有些苍白的唇。但她没想那么多，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陆岸原来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话。

　　很认真地跟她数算着陪决街众人的倒霉。

　　牧时舟忍不住有些想笑。

　　“所以，你算是还不错的。”

　　分明是安慰，却又感觉别扭得很。

　　“那你呢？”

　　“嗯？”

　　“你运气如何？”

　　陆岸愣住了，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仔细将自己那乏善可陈的经历在脑海中回顾了一遍，除了还没等到自己要等的人以外，至今为止，自己的人生好像都没出过什么纰漏。

　　“约是不错。”

　　牧时舟斜眼睨他一会儿，冷不丁抓住了他的手。

　　陆岸看着那人，不解。

　　“这叫传气，也对，你没上过学，肯定不懂。”

　　牧时舟仔细地握住他的手。

　　“以前我们读书的时候，考试前就会去握班上学霸的手，用来沾点考试运。”牧时舟轻轻笑了，像是想起很久远的时光，“可惜风水轮流转，以前我可是被握手的那个。”

　　陆岸眨眨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术室的门就打开了，医生踏步从里面走出来。

　　手上的那抹温热瞬间便抽离开来，陆岸看了眼自己的手心，不知怎的，觉得自己心里也空落落的。

　　“好运气么……”

　　陆岸向来不相信这些，他活到今天，从来不是靠什么运气。但若是他真的算是被上天有所垂怜，有着那一点点人类所期冀的好运的话。

　　陆岸看着牧时舟的背影，若有所思。

　　“可以都给你。”

　　“医生，她怎么样？”

　　不过才刚出了门，牧时舟和赵伦便快步迎了上去。

　　医生摘了口罩，向他们点头，眉头紧皱。

　　“你们谁是病人家属？”

　　“家属？”

　　“我知道，她家只有她和她爸了，我、我去让班主任打电话给她爸！”

　　牧时舟茫然地看了眼四周，看着赵伦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想到，被抓走的张其光，就是赵伦口中的她爸，张艾楠唯一的家属。

　　“有什么事您先跟我说吧。”

　　牧时舟咽了口口水，径直向医生开口问道。

　　“跟你说？你管得起吗？”医生斜了牧时舟一眼，语气里是一种司空见惯的不齿。

　　“才多大，身上被搞成这样不说，还有了个六个月的身孕。也不知道家长是怎么养孩子的。”

　　“六、六个月？”

　　“不仅如此，她身上的伤，怕是没少吃苦。”

　　“什么伤？”

　　医生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半晌，叹了口气。

　　牧时舟有些恍惚，她早有的预感在此刻得到了证实，却又比她想象中的更为震惊。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医生说。

　　icu病房外，牧时舟透过视频画面，看见躺在里面的张艾楠。

　　女孩一动不动，像一张薄薄的纸，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撕碎。

　　牧时舟的视线落到她的胳膊上，病服的袖子只将胳膊遮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中，伤痕交错纵横，新的覆盖着旧的，让那原本白玉般的胳膊显得十分可怖。

　　医生的话在牧时舟的脑海中回荡，“有烫伤、有烧伤、也有钝器锉痕。这姑娘平时没少挨打吧？”

　　女孩好安静，给人一种再无呼吸的错觉，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身上带着恒久的孤独。

　　可她分明先前答应过，要当她的朋友的。

　　“陆岸。”

　　牧时舟冷不丁地开口，身后的男人应她。

　　“嗯？”

　　“我要你帮我个忙，”牧时舟转了过来，她的脸上，从来没有过这么冰冷的神情，“只要你帮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