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求生记》四月白

8、八

　　转眼到了四月初三，风清花暖。
　　祭祖之后，皇家仪仗便停在郊外洛水边。
　　踏青休憩之所早已画地清场，护卫围了三层。
　　不见头尾的马车叮叮当当地停下来后，太后、长公主、慕王、皇帝，并皇帝的一众妃嫔便陆续进了各自的帷幕更衣。
　　慕翟换了身轻便的水纹纱袍，便径直坐了下来，喝乳茶。
　　他之所以办这个踏青节，原是为了撮合慕诺和之棠，让之棠在慕诺和云书之间插一脚，毁了男女主勾结的可能。
　　但如今，眼见着云书已搬出慕王府，慕诺也未对云书高看一眼，慕翟对这个踏青节，期待便少了些许。
　　只是，人都已经出来了，一时也不能回宫处理朝政，计划里的事，还是顺手办一办罢.
　　慕翟便指指小火炉上重新煮开的乳茶，“之棠，去给皇叔也送一碗。”
　　慕翟曾吓唬她，若是三日内她不答应嫁给慕王，他就给慕诺选别的王妃。
　　但三日早已过去，之棠并未找他答复。平日里依旧只是做着该做的事，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孤猜错了，之棠此时并未爱上慕诺？
　　可是《慕云记》写得清清楚楚，之棠厌恶慕翟这个暴君，日日过得小心翼翼，于是在慕诺向她抛了橄榄枝后，她便立刻答应替慕诺传递宫中讯息。慕诺本就风姿卓绝，一来二去，她就爱上慕诺，之后为了慕诺，甚至不惜陷害女主云书。
　　现如今眼看着孤就要塞个女人给慕诺，她怎会毫无动静？
　　难道是因为孤还没有实际行动，她未感到威胁？还是她笃定慕诺前半生打光棍后半生也不会爱上别人？
　　彼时之棠正在吩咐两个宫女插花瓶，听到慕翟吩咐，道了声：“是。”便转身去了火炉旁，拿起碗倒了半碗乳茶。
　　慕翟在旁边看着她，规整的宫装，整齐干净的发饰，清冷秀丽的脸庞，怎么看都是难得的美人，还是禁/欲系的。若是撮合的方法得当，他不信慕诺是个瞎子。
　　古早言情文里的男主最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主？
　　与众不同的。
　　有反差感的。
　　慕翟有了一个主意。
　　“之棠，你先换身衣裳再过去。”
　　之棠疑惑。
　　慕翟翻出一套他自己的便服，说：“穿孤的这身。”
　　之棠手一抖，刚端起的乳茶打翻在漆盘中，滚烫的乳茶溅到手上，之棠“嘶”地抽了口凉气。
　　“怎么了？”慕翟连忙过去，拿起她两只手，见其中一只已红了一片，指了一个宫女，急道：“去打盆冷水来！”又喊赵时，“传太医！”
　　“是，奴婢这就去。”赵时匆匆退了出去，临走前深深看了眼之棠。
　　冷水很快端了过来，慕翟说：“在冷水中泡一泡，能缓解烫伤。”正要给她把手放进去，之棠却忽然抽回了手，“陛下，奴自己来就行。”低着头，声音很小，有些不自在。
　　慕翟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于秀丽，而是手握他人生杀大权的暴君。有些抱歉地说：“看到你受伤，孤有些紧张，唐突了。”
　　之棠半跪在席上，面色微红，有些急迫，“是奴不小心打翻了乳茶，奴这就重新倒一碗，给慕王送去。”说着就要离开。
　　慕翟一把拉住她，“一点小事，值得这么操心？换个人去就是了。”说着使唤了个小黄门过去，然后转向之棠，命令的语气，“你先把手放水里。”
　　之棠这才把烫红的手放入凉水中。
　　不一会儿，太医过来，诊断后说：“陛下，之棠姑娘的手处理得很及时，没什么大碍，臣再开些活血化瘀的药膏，姑娘涂上，很快就完好如初了。”
　　慕翟问：“不会留疤吧？”
　　太医笑说：“陛下放心，不会的。”
　　“那便好。”
　　太医走后，慕翟要给之棠涂药，之棠推辞道：“不敢劳烦陛下，奴让且云帮忙涂下便是了。”
　　如此，慕翟自是不好再吩咐她做事，便道：“也好，你自去休息，今日不用伺候了。”
　　“是。”之棠看了眼慕翟，退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慕翟总觉得之棠临走前看他那一眼，带有一丝的娇羞。
　　慕翟连忙甩甩头，给自己吓坏了，起身便要去寻慕诺。可还没走出帷幕，便见几个衣饰华丽的年轻女人涌了过来。
　　这次踏青，后宫来了丽妃并两位夫人、三位美人。
　　慕翟私心并不想她们来，但此次出游，借口是皇族家庭宴游，她们身为慕翟的妃嫔，也不像柔妃一样有身孕，想要跟过来，慕翟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
　　丽妃笑着来到慕翟身边，“陛下，如今神女坞花开得正好，臣妾还有各位姐妹商量着要去赏花，陛下是否同去？”
　　卫夫人和廿夫人也娇笑道：“听说神女坞有几株极名贵的白雪塔，花开时如玉似雪，极是清雅。还有双乔锦，一花两色，很是稀有，若是不去一观，可会遗憾呢。”
　　李美人附和道：“是啊陛下，去看看嘛。”
　　踏青节自是要踏青赏花，慕翟也没有理由拒绝。
　　“好，孤便与你们去看看。”慕翟答应下来，众妃嫔喜笑颜开。
　　慕翟又道：“赵时，去请慕王。说孤邀他去神女坞赏花。”众妃嫔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以前高兴了。
　　准备妥当后，众人便沿着花红柳绿的洛水往神女坞走。
　　慕翟与慕诺并排走在最前，相谈甚欢的样子。妃嫔三三两两落在最后，百无聊赖的样子。中间隔着赵时并一众侍从。
　　慕诺道：“陛下，臣在这儿，不太合适吧？”
　　慕翟道：“合适。在孤心里，皇叔最亲。”
　　慕诺笑着摇了摇头。
　　春色正好，清风拂面。
　　众人默默走了会儿，经过一片花丛时，慕诺忽然说：“陛下，以后遇到危险，交给臣处理就是。陛下身系社稷，不宜只身犯险。若是什么危险的事都让陛下亲自做了，要我们这些臣子有何用？”
　　他说的是学宫那次。
　　慕翟笑说：“皇叔不必自责。孤这样，也是想要个好名声。何况巡防司的人都跟着呢，能有什么危险？”转头问慕诺，“皇叔，最后那十来个学子，有几个留在学宫？”
　　眼前的皇帝笑意轻松，对学宫那场闹剧浑不在意。慕诺深深看着他，自己印象中的皇帝，跟眼前这个，怎么都无法重合。一股异样再次涌上心头。
　　“皇叔？”
　　慕诺回过神，“除了云姑娘，只有一个留下。”
　　“这是为何？”慕翟很是奇怪，“孤待他们再宽厚不过，怎的都走了？”
　　慕诺道：“正是陛下宽宏大量，他们才更觉得没有脸面留下吧。”
　　“那留下那个是谁？”
　　“李用民。”慕诺道，“他家境贫寒，入洛都考试一场，盘缠早就花光了。又没有中榜，自觉回去也无颜面对父老乡亲，只能暂时留下。”
　　“没有为了面子死撑，看来此人以后可以用。”
　　“陛下英明。”
　　慕翟负着手，假意生气：“皇叔又与孤生分。”
　　慕诺说：“不敢。”
　　慕翟停下脚步，看向慕诺，捉摸着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彻底成为自己的人，不再想着杀自己夺皇位。
　　“陛下怎么了？”
　　“啊，”慕翟说，“孤刚刚想到云姑娘。他状态可还好，在学宫可有不适？”
　　慕诺回道：“听说白月川对她很是关照。臣也亲自去看过一次，云姑娘倒还平静，只说希望陛下信守承诺。”
　　慕翟认真道：“孤会的。”
　　慕诺造反，有两大主因，一是受到皇帝的疏离和怀疑；二是皇帝实在荒唐。
　　如今自己对他处处亲近，朝务上又处处勤勉，他还会造反吗？
　　应该不会了吧。
　　“皇叔，楚归舟是否已同意去云州？”
　　慕诺点点头，“臣将云家一案的卷宗偷偷抄了一份给他，昨日已经出发了。”
　　“如此甚好。”
　　算了，就算他还是要造反，但只要过了三年后中秋夜宴的时间点，自己的任务完成，不猝死，剩下的也不必理会了。
　　只要拖过三年就好。
　　俩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很快到了水仙桥，过了水仙桥便是神女坞。
　　站到桥上，可看洛水悠悠，穿花拂柳，景色十分怡人。
　　以前工作加班，日日奔波，很少有机会去旅游放松。公司偶尔团建，也会去往风景绝佳之地，但面对一帮同事，哪里能放松起来？到了这里之后，掰着指头数日子，计算着自己的死期还有几天，如履薄冰，更没有机会欣赏景色。
　　但不知为何，就在刚刚踏上桥的那一刻，慕翟心中难得有了一丝轻松的感觉。
　　很是陌生。
　　慕翟深吸一口气，想享受片刻。
　　“陛下快看，前面有个亭子！”王美人忽然咋呼。
　　慕翟无奈道：“宫里亭子还少吗？”
　　慕诺忽然笑出声。
　　“不是的，陛下，亭子后面！”王美人着急地跳脚，抬臂指着一个方向。
　　众人便都望向王美人指的地方，只一眼，都吓了一跳。
　　亭子四周绿草鲜花遍地，花草丛中一个男子跪在地上，衣衫尽褪，露出壮实的臂膀，看不到脸。而男子前方的亭柱上，正靠着一个女子，女子背对众人，钗横鬓乱，半裸香肩。若再看得仔细些，便能看到女子脚边，还有另一个男子半趴着。
　　这种场景，正在发生着什么，不言自明。
　　王美人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捂着脸跑了。
　　其他人早已转过身，不敢多看一眼，个个噤若寒蝉。
　　“回去！”慕翟被刺得眼疼，压着嗓子喝了一声，逃也似的下了桥。
　　神女坞是皇家圈起来的踏青地，能跑到那里去放荡的，除了慕翟那以私生活混乱著称的皇姐长公主慕羽，还能有谁？
　　是以众人一路回到营地，没人发一言。
　　慕翟倒不是因为生气，只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活春/宫，有些受刺激。一股燥热窝在心头，挥之不去。
　　回到帷幕中，慕翟灌了三碗凉茶，依旧不顶用。
　　偏这时太后来唤，家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