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求生记》四月白

10、十

　　慕翟脑中天人交战。
　　信，还是不信，这是个问题。
　　此时此地就他们两人，若刺客是慕诺派出来的，他信与不信，都是死。
　　就算刺客不是慕诺派的，他若有心，同样可以借刀杀人。
　　他已经被逼在生与死的交界，生命中绝无反击余地的一角。
　　然而此情此景，眼前之人偏偏还是他生存路上，仅剩的，唯一的，渺茫的希望。如萤火般飘忽。
　　慕翟实在是不习惯把自己的命运完完全全交付在别人手中。
　　然而，他已别无选择。
　　“皇叔，孤就把自己，托付给你了。”
　　慕诺听完，急急解开自己的腰带，脱得只剩贴身的里衣，“陛下也快些把衣服脱了，换上臣的衣服。”
　　他要假扮慕翟。
　　于秀丽谈过两个男朋友，有男人在她面前脱衣服，她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何况情势危急，慕诺还要去诱敌。让他脱，他便很利索地脱了。
　　可当他把自己的衣服递给慕诺时，却发现他不知何时侧过了头。
　　慕翟拍了一下慕诺的肩膀，“皇叔，衣服。”
　　慕诺反手接过衣服，还是没看慕翟一眼，背对着慕翟匆匆穿好，头也不回地最后叮嘱：“陛下千万躲好，一定要等刺客走远了再回去。”
　　说完，慕诺便悄悄走了出去，待与慕翟离得远了，才打了声呼哨。
　　远处响起马的嘶鸣。
　　慕诺朝马鸣的方向跑去，马上有他带着的原本准备猎兔子的弓箭。
　　如此一暴露，刺客便追着慕诺箭矢连出。
　　过了不知多久，慕翟终于听不见任何动静。他壮起胆子，贴着大石往四周看了看，阳光已经西斜，草木沐浴在余辉之中，一切静悄悄的，仿若方才的惊险并不曾发生。
　　慕诺没有骗他。
　　慕诺真的救了他。
　　慕翟忽然有些担忧，不知慕诺把刺客引到了何处？刺客到底有多少人手，凶险不凶险？他能不能对付得了？
　　不能在这儿耽搁了。
　　慕翟鼓足勇气直起身，开始寻找回营的路。
　　可是放眼望去，四周都一模一样，路在哪儿呢？若是走错了，不小心又撞见刺客，岂不是白白费了慕诺一番安排。
　　再者，他也不能原路回去。谁知道原先的道上，刺客还有没有埋伏。
　　慕翟抬起头，看了看太阳，心中估算着时辰，根据太阳的位置，估了个东西南北。
　　闭眼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便拨开半人高的草丛荆棘，往一个方向走去。
　　越是危急，越要冷静。慕翟尽力平复着心情，提高警惕，慢慢地走着。
　　但偶有个野猫野兔子窜出来，还是会心中一惊。
　　身处荒郊野外看到不前路，还要随时担心刺客会回来把自己弄死。此时的每一步，都像极了于秀丽的人生。
　　她走了很久很久，依旧没有看到营地所在。
　　天渐渐的已经黑了。早已过了原定的回宫的时辰。
　　就在这时，慕翟看到远处亮起一点灯火。遂悄悄走近。
　　“陛下——”
　　却是赵时的声音。
　　还有丽妃、卫夫人、廿夫人她们，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侍卫，过来寻他了。
　　慕翟第一次，无比渴望与自己的妃嫔相见。
　　“爱妃！”慕翟跳起来，不断挥着双手。
　　卫夫人耳朵尖，第一个听到声音，循声看到了慕翟，激动得快要哭了，跌跌撞撞地飞奔过来，“陛下！陛下在这儿！”
　　丽妃也流出惊喜的泪水，衣裙被挂破了也没注意，“陛下，臣妾可找到你了！”
　　赵时提着灯笼，来到慕翟身边，噗通跪下，“陛下，您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都怪奴婢，没伺候好陛下！”
　　其余人也都跟着跪下请罪。
　　“孤没事！都起来吧。”慕翟左手扶起丽妃，右手捞起卫夫人，又捞起廿夫人，“是孤不好，害你们担心了。”
　　廿夫人带着哭腔说：“丽妃娘娘带着妾等打点好行装，左等陛下不来，右等陛下不来，大伙都担心死了，连忙叫人找寻陛下，寻了好久好久，就是寻不到。陛下，您要是不回来，妾可怎么办啊。”说完就扑到慕翟怀里。
　　慕翟拍了拍她的后背，问赵时：“慕王可有回营？”
　　赵时说：“慕王担心陛下一人在外会有危险，便骑马去寻陛下，至今还没有回来过。陛下，没见着慕王吗？”
　　这么久了还不见人影，慕诺不会出事吧？
　　慕翟抢过赵时手中的灯笼，又点了几个侍卫：“你们几个，还有赵时，送丽妃和两位夫人回去。剩下的人，随孤去找慕王！”
　　“陛下！”丽妃极力劝阻。
　　卫夫人也道：“陛下，太后还在等您。”
　　“她若等不及，就先起驾。”慕翟喝道：“听话！你们回去等孤。”说完扭头就走。
　　慕翟原路返回，这次有灯笼照明，身后还有几百护卫，走得很快。没多久就来到他最初藏身的大石旁。然后沿着慕诺离开的方向，边走边喊。
　　“皇叔！”慕翟喊了一声，命令说，“你们跟孤一起喊！”
　　护卫便学着慕翟喊：“皇叔！”
　　慕翟：“谁是你们皇叔？叫慕王！”
　　护卫：“慕王！”
　　不一会儿，慕翟停住脚步。好像就是从这个地方开始，他就再没看到慕诺的身影。
　　“分开找，今天要是找不到孤的皇叔，都别回宫！”
　　几百护卫散成一排，开始一寸寸地往前找。
　　很快，慕翟听到有人喊：“陛下！”
　　慕翟跑过去，看见地上躺着一具被一箭穿胸的尸体。尸体面露丑陋，已经凉了，四周还散落着几支羽箭。
　　“往前继续找！”
　　有了痕迹，接下来便容易多了，只要顺着线索找下去便可。
　　果然在距离第一具尸体没多远的地方，又找到两具尸体，也是被箭射死的。之后又接连发现了十来具散落的人的尸体，还有一具马尸：慕诺骑过的马。
　　今天天气不错，月亮挂在天上，虽然只是一弯镰刀的形状，洒落下来的光线，足够将大地照得明亮。
　　所以线索便清晰可寻。
　　可始终没有找到慕诺。
　　他会在哪儿呢？是否还活着？
　　照理，慕诺若出事，慕翟该高兴才是。这样的话，三年后便不会再出现那一场决定他生死的逼宫弑君的夜宴。
　　可不知为何，慕翟心中，竟有些兵荒马乱。
　　更重要的是，慕诺若是因为救自己而死，算不算是打破了他“不能杀人”的限制？他不能冒险。
　　忽然，慕翟想到一个地方，大声问：“这附近哪里有悬崖瀑布？”
　　几个熟悉附近地形的人，很快指了个方向。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慕翟终于听到水声。他急不可耐地往水声的源头奔去。
　　水声越来越大，远远的，已能看到月色中从高处奔流而下的瀑布，瀑下是湍急的流水，流水两岸，尽是尖锐的石头。
　　石头缝中闪过一丝光亮。慕翟走过去，见那里躺着一块洁白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诺字，诺字上面沾染血迹。
　　是慕诺的玉佩，他极为珍视的。《慕云记》中，慕诺还曾把这块玉佩给了云书，当定情信物。
　　如今却丢在这儿。
　　慕翟捡起玉佩，看着上面的刻字，手有些抖。
　　“给孤找！”
　　几百护卫沿着瀑布下的流水，开始一个石头挨一个石头地往前摸。
　　慕翟站在水边，仰头看着美景，听着水声，想着：皇叔，你可千万别死啊，孤还要你的帮助呢。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忽然有人喊，“陛下，这里！”
　　在离瀑布五六百米的地方，一株盛放的桃花树下，躺着六个人。其中五个跟路上发现的刺客尸体统一服饰，颈部皆伤，或是一道深深的割痕，或被贯穿一支羽箭。
　　最后一个身穿水纹纱袍，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肩窝、左腹各插了一支羽箭，手中还握着一支，是断箭，箭头染血。
　　不是慕诺是谁？
　　“皇叔！”
　　慕翟来到慕诺身边，探出两根手指，放在他颈侧。过了会儿，长长舒出一口气。还好，人没死。
　　“把这五个人，还有来的路上碰到的尸体，统统带走！”说完，慕翟小心地拍了拍慕诺的脸颊，试着唤醒他，“皇叔，皇叔？”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应该带个太医过来的。
　　慕翟叹了一声，点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小心着把皇叔抬回去。”
　　回到营地，慕翟立刻叫来所有随行的太医，命令他们全力救治慕王。
　　皇帝遇刺的消息，随之传了开来。
　　众嫔妃涌到慕翟身边 ，抽抽哒哒。慕翟烦道：“都别哭了，孤不是好好的吗？你们别吵着皇叔。”
　　太后没有起驾回宫，也来看皇帝和慕王，见皇帝无事，开始追究责任：“韩渠，哀家和陛下把护卫之重责交给你，你是怎么做的，竟然让刺客混进来？”
　　韩渠是居于姜满天之下的副统领，姜满天告假，护卫皇帝的重担自然落在他身上。
　　但在他的护卫下，皇帝遇刺、慕王重伤，若当真追究责任，怕是处死都不为过。
　　于秀丽对这个韩渠是有印象的，原书中，他身为副统领，却一直对姜满天心怀不满，不甘屈居人下。后来慕诺发动宫变，他顺势投靠了慕诺。然而慕诺虽暂时用了他，却不耻他的临时背叛，事成后并没有给他升职，最后还寻个理由办了他。
　　是个有野心却悲情的小配角。
　　“是臣护卫不周，请太后、陛下责罚！”
　　在于秀丽看来，韩渠除了三年后的那次背叛，一直都还算尽责。这一次失职，应该只是因为疏忽。但是，有一个心思不定的人在身边，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不如就借这个机会，把他调离侍卫军。
　　但这个恶人，却不能由他来当。
　　太后问：“陛下，你说该怎么责罚？”
　　慕翟说：“母后，皇叔为了救孤，连命都快没了。孤担忧至极，实在没有心情去追究谁，一切便由母后做主吧。”说完便去找太医，“太医，皇叔身体如何？”
　　太医说：“慕王伤得很重，尤其是肩膀，新伤加旧伤，不容易恢复。养伤这些日子，千万不可乱动，否则伤口崩裂，更难好了。还有，慕王失血过多，得好生补养。”
　　慕翟想了想，说：“如此，就让皇叔在宫里好生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