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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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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翟把慕诺带到了承春宫,让太医轮流守着,以防出现任何意外。而端水喂药照顾伤病的事,则全部交给了之棠。
第二天一早,慕诺还没有醒来。慕翟问过太医,确认慕诺安好后,便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宋闻声早已恭候多时。
昨日后半夜,他还在跟新纳的小妾温存,忽然接到通报,说韩渠带着一队侍卫军亲自送了三十多具尸体到大理寺。宋闻声一把推开小妾,提上裤子就赶到大理寺。两个少卿、六个寺丞,并主簿、录事等一应司职,还有八个在大理寺轮岗的学子,也都被喊来。
韩渠没有被撤职,约莫是太后也不想当恶人,只罚了他一年俸禄,并责令他查出行刺的主谋,戴罪立功。
大理寺很久没有这样忙碌了,骤然来这样一桩天大的案子,众人都很重视。但多年的庸庸碌碌得过且过,早将人的精明干练意气风发磨得一干二净,无人关注时能随便应付,关注过了头,上上下下一个个就都手忙脚乱,神经兮兮。
再加上韩渠一脸阴沉一步不离地盯着,更神经了。
韩渠:“宋大人,有什么看法?”
宋闻声转头问:“两位少卿有什么看法?”
少卿裴明理说:“刺客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说明背后主谋不一般,有钱。普通的山匪盗贼,杀人越货的时候,不会这么统一。”
少卿李知学说:“都没蒙脸,可见不怕暴露身份。依下官看,”啧了一声,为难地摇摇头,“不好查。”
韩渠从三张珠圆玉润的人脸上一一扫过去,怒气一点点飙升,“这可是行刺陛下的大案!你们一个个的,左一个不一般,又一个不好查,朝廷养着你们,吃白饭呢!”
从职位上来说,宋闻声比韩渠还要高一级,无奈韩渠直属御前,如今又奉皇命来大理寺查案,宋闻声也不得不小心应对。
“韩大人消消气,”宋闻声和气地说,“大人交代的案子,大理寺上下定然竭尽全力,你看,一个个的都打着十二分精神呢,谁敢懈怠!只是大人送来的都是尸首,大理寺一百道刑罚,半个也用不上,若是能有一个活口就好了,不出半日,我等定然拷问出线索,给大人揪出主谋。”
韩渠道:“若是有活口,还用得上你们?”
宋闻声还是笑呵呵的,“大人说笑。以大人之能,一时都没有头绪,我等更得花些功夫了。大人说是不是?”
慕翟驾临大理寺时,没让人通传,一进来便看到了这样的场面。
甩锅推诿,毫无效率。职场蛀虫,国家败类。
偏偏一时半会儿还处理不得。
“两位爱卿,争什么呢?”
众人一见慕翟,纷纷下跪问安。
“都起来吧。”慕翟越过众人,步上正堂前的石阶,转身看了眼院子里挤作一团的官员,最后目光落在韩渠身上,“韩渠,孤让你来大理寺,是让你协助查案的,不是让你来发号施令的。”
韩渠又跪了一次,“陛下恕罪!”
“太后以为你无罪,你便无罪。”慕翟说,“何况孤来大理寺,也不是来治罪的。宋闻声,孤方才听你说查这个行刺案要花些功夫,你自己估摸着,要几天功夫?”
宋闻声也再次跪下:“陛下……”
不等他回答,慕翟又问道:“凶手的尸体停在哪儿?”
宋闻声连忙道:“回陛下,在殓房。”
“带孤去殓房。”
宋闻声却阻道:“陛下,殓房污秽,若脏了陛下玉体,我等万死难辞其咎。”
“韩渠,你带孤去。”慕翟不见喜怒,“宋爱卿若喜欢这院子,就留在这儿。剩下的人,都随孤去殓房。”
宋闻声哪里还敢再阻,立刻爬起来小跑到最前面,“陛下,这边走。”
殓房阴冷又狭小,床位有限,不少尸体都放在地上,能下脚的地方不多。慕翟抬起食指挡了挡鼻孔,问:“伤都验了吗?”
宋闻声不敢抬头:“听韩大人说,这些刺客皆由慕王一人诛杀,死因清晰确定。依臣之见,无需验伤。”
慕翟又问:“其他人呢,也觉得无需验伤?”
最高长官都说无需验伤,哪有人敢反驳?于是半晌没一个人站出来说话,一个个都低着头扣地板。
尸位素餐,多年积弊,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慕翟不悦,但也能理解。
只是这帮轮岗的学子,一个个年纪轻轻,怎的也这般畏首畏尾?
“秦穆,”慕翟点了一个学子的名字,慕翟记得,他的爷爷和父亲都在县里当仵作,可以说是仵作世家,“你来说说。”
一个站在最后的年轻人正垫着脚往前看,本就跃跃欲试的,但因为别人都没开口,他也不敢当出头鸟。听到点名,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欣喜。
“是,陛下。”秦穆来到慕翟面前,侃侃道,“所谓验伤,验的不仅有新伤,还有旧伤。一个人身上有哪些伤痕,伤口大小,伤在哪里,伤了多久,因什么而伤,是刀伤还是箭伤,是否患疾,是否接受过诊治,大都可直接验出。再辅以形貌、体征,便可推断此人生前生活的优劣,从事何职,是农人、铁匠还是军人,甚至于出生何地。凭此,有助于核查死者身份。”
慕翟点点头,“宋爱卿,你觉得秦学子说的,可有道理?”
宋闻声擦了擦汗,“回陛下,此言甚是有道理。臣这就让人去传仵作来仔仔细细查验尸体。”
“现有这些学子给你们用,还传什么仵作?你们这些长官,就从旁指导吧。孤给你们两天时间,把这些尸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一根汗毛都别放过,给孤查个遍。孤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把皇叔伤成这样!”
众人埋头称是。
“还有,你们这些学子,半年期满之时,若是想继续留在大理寺任职,便多多用心,多查几件案子,尤其是陈年的旧案冤案。有什么不懂的,就多向诸位长官请教。”说到这儿,慕翟停了会儿,然后提高了音量,“若是觉得哪个长官教得不好,可报于张相。”
这是让学子盯着这些老油条的意思,还给了他们打小报告的权利。也许这样,学子才能少受歪风邪气的影响,老油条们也不敢再偷懒省事。
八个学子自是一个比一个高兴:“是,陛下!”
一个卿、两个少卿、六个寺丞,一个比一个不高兴:“是,陛下。”
“韩渠,除了尸体,刺客落下的箭矢、兵刃,也都带回来了吧?”
韩渠来到殓房一角的一个大箱子旁,说:“陛下,都在这里了。”随后打开了箱子。
箱中存放的大多是弓箭,有断的也有个别完好的。还有几柄短剑,泛着青光,极其锋利。
不等慕翟询问,韩渠已从中拿出一支断箭展示给慕翟,“陛下请看。”
慕翟什么也没看出来,皱眉看向韩渠。
韩渠立刻道:“这是洛都守军的用箭样式。”
“洛都守军?”
洛都守军是拱卫京畿的重军,分四军驻守在洛都四方,名义上直属御前,实际由太尉总管。
“陛下莫忧,这是洛都守军的曾经用箭样式,但并不是如今的最新样式。”韩渠说,“洛都守军所用弓、箭、刀、枪、剑等兵械,因不断的操练使用,总会有磨损断裂甚至废弃,需要定期检修或更换。数量并不算庞大,制式上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但天光五年时,因兵器监制作了威力更大更具杀伤力的弓箭,洛都守军就率先全部更换了新弓箭。以前的旧弓箭,便都登记回收了。按照规定,这些回收的弓箭,无用的部分要就地销毁,有用的部分,比如箭镞,都要回炉打造成新箭式样或者用来铸剑锻刀。总之,不应该还有人再使用。”
慕翟双目沉在阴影里,“如果还有人再用,说明回收的兵械并没有按照规定去处理。”
“陛下英明。”
慕翟冷哼一声,“这些短剑呢?”
韩渠避开慕翟的目光:“短剑锋利精巧,不是一般的民间之物。但具体出处,臣还要再查。”
慕翟盯着他:“那就接着查。”
说完便离开了殓房,宋闻声在后面小心跟着。战战兢兢的,一路跟到了大理寺门口。
眼瞅着慕翟就要走了,空气里忽然飘来一股恶臭,像馊了十几日的饭菜一样。
一直等候在门外的赵时闻到味道,小跑着来到慕翟跟前,递了只手帕给他。慕翟接过,捂住口鼻。
“宋大人,裴大人,李大人!”紧跟着,街道尽头就跑出个浑身沾满污泥的人,个子不高,瘦的跟猴儿似的,慌慌张张,冲后面喊,“快点!”
两幅担架随即出现在他身后,抬担架的一群人也都是一身黑泥。
随着这群人的走近,恶臭更浓了。
宋闻声怕惊扰圣驾,像老母鸡护崽一样张开双臂,把慕翟挡在身后,“陛下小心!”
韩渠则一个翻身,提剑挡住来人去路,“干什么的?!”
瘦猴一样的人吓了一跳,待看到韩渠,抬手抹了把脸,更脏了。
“韩大人,是我呀!”见韩渠还是没反应,瘦猴又补充道,“工部员外郎,小曹,曹应物。”
韩渠上下审视了他半晌,收了剑。问他:“抬的是什么?”
曹应物道:“韩大人,不如让我等进了大理寺再给大人详禀。”
韩渠刚刚经历过一次刺杀,十分小心谨慎,不查清楚哪敢轻易放行,“把蒙布掀开!”
曹应物五官皱成了一团,十分不情愿地来到一张担架旁边,也不敢看,只远远的伸出一只胳膊,探出两根手指捏起蒙布的一角,猛的往上一掀。就像避蛇蝎一样退到了一边。
蒙布之下,赫然是一具白骨!
曹应物说:“韩大人,另一个还要看吗?”
韩渠:“从哪来的?”问的是白骨。
“疏通水渠的时候,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