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新妇食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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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内，贪官狗贼哀嚎之声此起彼伏。唯独刑房灯火昏沉，静到可听烛火摇曳之细响。
沈千烨坐于刑房主位，眼见许挺将叶文茵押来。他盯着叶文茵，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所求为何，速速道出。”
叶文茵与沈千烨四目相对，周洸二字哽在她的喉间，虽表面强撑平静，但内心却早已被面前之人碎成齑粉。
为何这世上，会有长得这般相像之人？
眼底不禁泛出酸楚，只能用手指用力掐进掌心，以防失态。
她的周洸，早就死了......
“左监大人，民女姓叶，名文茵，家住戊远郡会陵山，只是父母祖辈皆已过世，”她没有哭泣，目光亦如燃尽的烛芯，“民女身如浮萍，无处可依，听闻都城翠岚山乃是一处风水宝地，极富灵气，只要是葬在那里的人，来世皆可与家人重聚，此乃民女心之所向。”
沈千烨锋利的目光扫过叶文茵的脸，试图从她空洞的目光中剖出一丝破绽，“如此说来，你是要自尽？”
叶文茵望着沈千烨，双眸如两潭死水：“民女所爱之人皆已丧命，民女不知，活下去还有何意思。”
“既然想死，为何还要拖累旁人？”沈千烨嘴角扯出一抹冷淡的弧度，“你可知，因为你的请求，胡既明一介平民百姓，被牵扯进大司农案，如今你也是大司农案的嫌犯之一，你想死，只怕没那么容易。”
叶文茵静默片刻，忽然开口：“左监大人既已知晓胡铁匠是无辜的，那便放了他吧，此事是我拖累了他，与他无关。”
“本官从未说过他无辜，”沈千烨起身，走至叶文茵面前，身体微微前倾，俯视着她，“在此案调查清楚之前，无论是胡既明，还是你，都得给本官好好活着。”
分明只是普通的靠近，叶文茵的心跳却恍惚漏了一拍。她呼吸微微一滞，双手无意识地攥紧衣角，眼底倾泻出故人重逢的惊喜。
沈千烨察觉到她炽热的视线，心中忽有一股怒火将要冲破胸腔，他猛地捏住叶文茵的脸，指节发白，“本官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官？”
文茵意识到自己失态，仓皇别过脸去，将快要决堤的情绪钉死在体内。
沈千烨随即松开文茵的脸，猛地后退一步，指尖残留着触碰她脸颊时的温度。他像是被烫到一般，呼吸不稳地看向孙赫，“拿布来，蒙住她的眼睛。”
孙赫一怔，顺势瞥了眼文茵，蹙眉颔首，“是，主子。”离开后，李茁走来向沈千烨回禀：“主子，胡既明已经醒了，要不要此刻提审？”
“嗯。”沈千烨应了声，随后坐回主位，盯着文茵，“老实交代，你来都城的这些天，都去过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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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前，一辆简朴马车驶进都城。
朱楼绣户连绵十里，书肆酒楼当街相照，好生热闹。马车碾过闹市，连车轱辘扬起的尘土都沾着钱香。
马车停靠在“高升客栈”门前，只见一位头戴白纱帷帽的女娘，轻轻走下马车，递给车夫一块铜板，车夫笑着谢过女娘。
女娘走进客栈，小厮临川忙笑脸相迎，“这位姑娘，住店还是用饭？”眼见一楼客满，临川带着女娘上了二楼，“姑娘今日来的真是巧，平日里这二楼雅座，早就被高官显贵们瓜分完了，好在今日大司农柳大人没来，腾出了一个空位，姑娘运气这么好，可否告知芳名，好让小的也跟着姑娘沾沾福气。”
“我叫叶文茵，拿你们这里最好的酒菜来，”女娘说完，端坐在桌案前，看向酒楼对面的一户宅邸。
临川眉开眼笑，忙给文茵倒茶，“姑娘稍坐片刻，我这就去吩咐庖厨，为您上菜。”转身离开前，文茵叫住他，“小兄弟，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二，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临川对于出手阔绰的客官，向来热情，“姑娘想问什么？”
叶文茵瞥了眼酒楼对面的宅邸，随口一问：“我瞧在此处用餐的食客，皆时不时地望向那处宅院，且哀叹不止，此乃为何？”
临川环视二楼，早已习惯了般说道：“姑娘不是都城人吧？那院子乃叶氏祖宅，自从三年前叶氏女火烧东宫，那叶家人便死绝了，这院子也就荒废了，”他左右看了眼周围，悄声说，“姑娘有所不知，这院子荒芜三年，早就蓄满了怨气，姑娘若是夜宿我家客栈，定能在夜半时分，听见叶氏女哭。”
文茵浅笑：“我虽家住戊远郡，但也曾听闻先皇后火烧东宫一事，可先皇后已葬皇陵，魂魄安息，又怎会如小兄弟口中所言？”
“姑娘，这可说不得啊！”临川被吓得脸色发白，低声制止，“圣上明令百姓不可提及先皇后三字，姑娘最好如小的一般，称呼那位，为叶氏女。”
此话落在文茵耳中，如同石子沉入湖底，掀不起丝毫波澜，“我知道了，以后我不说便是。”
临川这才松了口气，颔首离开。倏地，大司农柳永上了二楼，随行之人还有临川。文茵见临川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她主动笑着起身行礼，“民女叶文茵，见过大司农大人。”
柳永立如古松，褐色深衣垂落如铁，抬眸间，额头浮起之纹路仿若古鼎勾痕，不怒自威，“你姓叶？”
文茵淡淡一笑：“回大人，民女是姓叶，与小兄弟口中的叶氏女，乃是同姓。”柳永冷峻的目光扫过文茵的脸，蓦然放缓语气，眉目间隐露笑意，“既如此，本官想与姑娘同坐，不知姑娘愿否？”
“大人请。”文茵颔首，待柳永落座后，临川分别为二人添茶。柳永盯着文茵，忽而一问：“本官瞧着姑娘眼熟，总觉得在何处见过，方才听闻姑娘姓叶，难不成与那叶氏女乃是同宗？”
文茵端起茶杯，细抿一口，唇角含笑：“都城姓叶之人众多，总不能所有人都是一家吧？”
柳永认可点头，叹了口气：“这倒也是，那叶氏女的祖父乃圣上恩师，父亲又曾是当朝太医令，就连母亲也是名门之后，若非叶氏女与盈王私通，秽乱后宫，叶家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文茵静静听着，未曾言语。小厮临川笑着走来，向柳永示意：“大人，今夜疏晚姑娘和陆公子，会在客栈吟唱‘叶女纵火’，大人若有闲暇，不妨留宿一听。”
“好。”柳永品了口茶，临川继而看向文茵，“叶姑娘，我家客栈每逢酉时，会有吟曲奏乐，姑娘可有雅兴留观？”
文茵问道：“叶女纵火，此曲何意？”
临川笑答：“叶姑娘，我家掌柜之所以将客栈迁至此处，便是看中了叶氏祖宅这块地界，客栈每夜皆有女娘公子奏乐唱演，来此听曲的客官们，只要一想到他们正后方就是叶家，便会自然生出一抹凉意，因而我家客栈每逢酉时，生意总是火爆。”
文茵浅笑：“没想到这都城之中，闲来无事之人也这般多。既如此，我今夜便宿下吧。”
临川大喜：“好嘞，我这就去告知掌柜的，给叶姑娘腾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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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已到，日头西落，凉风渐起。
高升客栈人声鼎沸，小厮们端着托盘在人群中蛇行。文茵坐在二楼，俯视着一楼唱台。
柳永举杯，示意文茵：“姑娘，请。”
文茵笑着回礼：“大人，请。”
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倏地，一名十四五岁年纪的女娘，以纨扇半遮娇颜，走上台子。扇面之后，一双翦水秋瞳侧隐露出，惊得满堂宾客屏息凝神。她朱唇轻启，曲调欢快：“君子阳阳，左执簧……”抬手甩袖，笑意更浓，“右招我由房，其乐只且！”
“好！好啊！”
“不愧是疏晚姑娘，真是生了一副好嗓子！”
台下客官掌声雷动。
蓦然，一位十六七岁年纪的少年郎，身着广袖绛袍，头戴鎏金高冠，手持陶埙而来，嗓音如陈年佳酿，“君子陶陶，左执翿……”他走至女娘身旁，二人牵手，“右招我由敖，其乐只且！”
文茵注视着台上浓情惬意的少年少女，满堂落花飘散，垂落少女肩头，少年郎捻起落花，情意呼之欲出。
“演的真是好啊。”柳永轻叹。
文茵指尖无意识地绞紧帕子，忽觉胸口隐隐作痛。柳永察觉文茵心绪，好心安慰，“此曲音调欢快，姑娘脸上却不见笑意，莫不是与本官同样，只觉春色咬人，内心沉痛？”文茵一怔，忙扯出笑容，“大人说笑了，我只是不明白，此曲与‘叶女纵火’，有何干系？”
柳永放下酒杯，叹息不止：“此乃叶氏女与盈王定情之曲，听闻叶氏女在盈王被处死之后，一连唱了此曲三日，之后便疯了。如今此曲被疏晚姑娘以喜调吟之，不免让人哀叹。”文茵顿了片刻，随口一问，“这位疏晚姑娘家住何处？她曲子唱得这般好，不知是否有意收徒。”
“叶姑娘，疏晚姑娘乃掌柜独女，”临川端着托盘，正在给邻桌上菜，“只是疏晚姑娘性子跌宕不羁，恐难以静下心来收徒传艺，只怕会耽误姑娘。”
文茵抿唇一笑，眸光潋滟，继而起身，向临川说道：“小兄弟，我有些乏了，可否差人带我回房？”
柳永一怔，不解地问：“纵火大戏还未上演，姑娘此刻离开，未免遗憾。”文茵笑答，“今日我初来都城，赶了一天马车，腰痛背酸，待来日有机会，我定将此戏看完。”文茵向柳永行礼，随后跟着临川下楼。
大堂之内，掌柜正在拨弄算盘，台上女娘公子仍在唱演。文茵在满堂喝彩声中，说了句扫兴的话，“掌柜的，方才饭钱多少，我结给您，也好去歇息。”
掌柜陈升伸手在算盘上一阵拨弄，指尖挥出残影，这才笑着算清，“姑娘，一共五百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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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文茵离开客栈，去都城闹市，找到一家生意萧条的铁铺。
胡既明本在打着瞌睡，一看有客前来，忙擦了下哈喇子，起身迎接，“姑娘要买什么？”
文茵打量着铁铺里的器具，目光落在一把坚硬的锄头上，“此物几文钱？”
铁匠拿起锄头，憨笑着多问了一嘴，“姑娘，这锄头两文钱，不过你买锄头做甚，是要下地做农活用？”
文茵唇角微扬，似初开的梨花沾着晨露，“非也，我要让它，帮我杀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新妇食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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