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是只导盲犬》芜下

17、17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像落入深海之中，四肢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其他感官也变得薄弱，宋迟感觉自己好像被封入了另一个空间，那里一望无际又一无所有。

　　清晨，宋迟离开家准备去机场，同往日一样坐在后座，他的额头却疼得厉害。
　　一阵铃声响起，司机接完电话后停下车，对宋迟道歉：“宋先生，我家里临时出了点事，可能得回家一趟。”

　　“没关系，你回去吧，我打车去就好了。”宋迟知道司机家有个小女儿，隔三差五生病，又宝贝得紧。

　　宋迟下了车，入眼是陌生的街区，但应该离家不算太远，宋迟刚准备叫车，从侧耳至额角处突然一阵剧痛，耳边像有重机械在震动，震得他右耳又麻又涨。
　　宋迟心想糟糕，竟然毫无预料地发病了，还是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
　　下一秒，他的视觉便被剥夺了，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嘭！”
　　身侧行人猛烈的撞击将手中的手机撞到了地上，回应他的只有恶毒的骂声。
　　继而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他像泪失禁一般开始泪流不止。

　　“我要找个地方藏起来……”
　　被失控的情绪裹挟，宋迟心中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
　　“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宋迟扶着墙，慢慢远离一切喧闹，他走得十分慢，双腿无力得几乎要立刻倒下，粗糙的墙壁磨过他的手掌，划出条条红痕，却是他唯一能触到的实感。
　　终于，他逃离了人群，逃离了一切噪音，他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就在所有声音消失的瞬间，这个疲惫的身躯像忽然泄了力，倒在了地上。

　　就算在半梦半醒中，意识依然跳跃着，他时而梦见年少时所习惯的一片黑暗，时而梦见那条躺在他手中的没有呼吸的小狗，时而梦见父亲冷漠的眼神，还有陌生女人落进他手心的烟灰……
　　无数记忆碎片在他脑子闪回，刺得他鲜血淋漓，他猛然清醒过来，他记起从前他发病过，那时候他干了什么？

　　好像用瓷片划开了自己的手腕，滚烫的血液如愿以偿地带走了他所有的感知与痛苦……恍惚之间，他仿佛又看见了那条雪白的小狗，冲着他摇尾巴。

　　宋迟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丧失了求生的意志，他无比明确的知道这一点，但他今天明明是开心的。

　　昨天他亲了他最喜欢的小朋友——他的眼神是那样亮，那样温暖。
　　宋迟忍不住小声抽气，眼泪一滴滴从鼻尖滑过。
　　“药……在哪里……”
　　宋迟慌乱地翻找所有的口袋，他想恢复正常，像正常人一样，拥有开心起来的能力，但口袋空空如也。

　　当失去视觉之后，时间过得格外绵长与难熬，宋迟感觉像被关进了一个密闭的柜子里，随着时间的流逝，空间里的空气也越来越稀疏。
　　他狠狠咬着手掌的虎口，疼痛能让他保持冷静。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了狗的叫声，像是错觉，但宋迟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宋迟！”
　　熟悉的声音在远处响起，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了。

　　小拾打着手电筒，辨认着四周的景物，“你确定他在这附近？”
　　老狗低头嗅了下，肯定道：“就在这里，气味特别浓。”
　　“宋迟！”小拾又大声喊了一声，未得到任何回应，他小心地往前继续走，手电的光左右晃动着，又走了两步，灯光照亮了前方，小拾停下脚步，紧紧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了。

　　灯光照亮了蜷着的人——宋迟将头深深埋进了膝盖里，一只手护在身前，另一只手随意的搭在腿上，整个人处于一种微微颤抖的状态里。

　　“终于找到你了。”

　　小拾将手电筒放在了地上，缓缓蹲下，他伸出双手，托住了宋迟的脸，将他的头慢慢抬了起来，直至两人平视，宋迟的脸上尽是泪水，眉头紧皱着，眼睛又红又肿。

　　小拾用手指擦过他的眼下，轻轻问道：“怎么哭得这么惨？”

　　小拾又靠近了些，能够感觉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宋迟的瞳孔却始终一动不动，小拾犹豫着开口：“你看不见了吗？”

　　“发病的时候会看不见，医生说是心理因素导致的，等急性发病期过了，就能看见了。”

　　宋迟的嗓子像被刻刀划过一样嘶哑，讲话时嘴唇轻轻颤动着。

　　见他状态还行，小拾拿出手机给唐玥拨了个电话：“我找到他了，不用客气……我会把他安全送到家的，你也早点休息吧。好，宋迟你讲句话。”
　　小拾将手机靠在了宋迟耳边，看他平静地报平安：“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没事，一会就回去。”

　　待挂掉电话，宋迟还保持着被他支撑着的姿势，小拾刚准备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宋迟突然用力抓住了小拾的手腕，然后将他整个人都拉进了自己怀里。

　　“让我抱一会，好吗？”

　　小拾完全被他的气息所包裹，右耳贴在他的胸口处，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咚……”

　　小拾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腰，让两人贴得更近，笑道：“你想抱多久都可以。”

　　小拾感觉宋迟低下头，他的鼻尖挨上了他的耳尖，滚烫的泪水顺着滴到他的耳朵上。

　　“你以前也会这样吗？”

　　“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从我最喜欢的那只小狗死掉之后，我的情绪就生病了。”

　　小拾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用力闭了闭眼，说出那句宋迟不许他再说的话：“我就是你的小狗，我已经回来了。”

　　抱着自己的人并没有回答，只是抱的更紧了些，小拾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摸，拽住了那条手链，“我的东西，你偷偷戴了这么久，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宋迟垂眼看着那条被他用手指勾住的手链，眼泪再一次涌出。

　　“你的眼睛很漂亮，不止会流泪，还很会爱人。”

　　宋迟明显怔住了，但怀里的人无知无觉，依然在努力证明着自己：

　　“第一次见你，你就把我锁在门外，我第一次进你的房间，还是因为打雷了，你特别害怕，我就想陪陪你。你给我弹琴，带我去开海，大海特别漂亮，可是你带我看完之后，你就不要我了……”

　　小拾没能继续说下去，宋迟紧紧拥住了他，喃喃道：“没有不要你，我以为你留在家里，会更幸福。”

　　小拾微微仰着头，低笑道：“你终于相信我了？”

　　见宋迟不讲话，他将两人身子分开，又凑近了宋迟的脸，捏了下他的嘴巴，问道：“叫我什么？”

　　“……小拾。”

　　这是重逢之后，他第一次从宋迟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他开心地说：“再喊一次。”

　　“小拾。”

　　“再喊一次。”

　　言语消失于唇齿之中，宋迟沉默地吻住了他。这次小拾学会了闭眼，他感觉到宋迟在轻轻磨他的上唇，用舌头抵着他的唇峰，宋迟用手掐住了他的下巴，低声命令：“小拾，把嘴巴张开。”
　　小拾刚张开嘴，一道柔软就伸了进来，缠住了他的舌尖，宋迟的吻，像狂风骤雨般，猛烈又肆意，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小拾感觉他快融化了，融化在宋迟的吻里。
　　在情意最浓时，宋迟又唤了声：“小拾。”

　　“谢谢你回到我身边。”

　　半夜三更，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在筒子楼前转悠。宋迟不肯去看医生，说这么晚医生早下班了，也不肯回家，说怕打扰唐玥休息，却偏偏要缠着小拾回他的老破小。
　　小拾扯了下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再次确认道：“我的房间可小了，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回家吗？我的床也小，不方便你休息。”

　　身上的人点头：“我要和你待在一起。”

　　“那你小心点走。”

　　小拾扶着宋迟踩上摇摇欲坠的楼梯，小心翼翼地带着他迈出一步又一步，“累吗？”
　　宋迟面不改色地答道：“好累。”

　　闻言小拾走得更慢了些：“这楼梯是挺难爬的，你抓紧我。”

　　手腕上的力更甚，宋迟心满意足地挨得小拾更紧。

　　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房间，小拾先将宋迟安置到床上，才回过头关门开灯。房间的灯光亮起，小拾才发现宋迟衣服皱巴巴，脸上也脏兮兮的。
　　“你等等，我给你擦擦脸。”小拾在卫生间拿了条毛巾浸了热水，认真地拧干，然后回到了端坐着的宋迟身前，半蹲下，细致地为他擦脸，从眉头到他红肿的眼，到他瘦削的下巴。

　　小拾边给他擦着污渍，边问：“关于你的病，你看过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的？”

　　“是躁郁症，一种精神类疾病，时而不开心，时而又特别兴奋。”宋迟耐心地用通俗的语言为他解释。

　　小拾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唐玥好像也会这样。”

　　“是会有遗传倾向。”

　　“那你的眼睛？”

　　宋迟低声回答：“情绪波动导致的暂时性失明。”

　　小拾用手指摸着宋迟的眉骨，安慰道：“好好治疗，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宋迟睁着双眼，即使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小拾就在他面前，隔着很近的距离。

　　“因为我是你的小狗。”
　　小拾用脸轻轻蹭着宋迟的掌心，像从前一般，“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