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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老H的背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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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还没等我走进教室,就被老H拦在了门口。
他问我昨天为什么旷课,我没回答,他问我去了哪里,我只说在外面随便遛了遛,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盯着我。
“马上快高考了,我不想再叫家长,也影响你的情绪。”他说。
我仍然没作声。
“但是你是不是放肆得过了。”他严肃地盯着我,声音比之前略升高了两分,“没轻没重。”
鱼贯进入教室的同学们都不免朝我这里扫一眼,我倒感觉那些眼神不再刺目,反倒有一种轻松感。直到我看见刘终朝往班级门口走来时与我交汇的目光,那唯一与众不同的、似曾相识的目光。
老H罚了我一天的站,还说让我晚上再去他办公室一趟做个口头检讨。
我站在教室最后捧着书若无其事地听着政治老头儿分析试题,他今天意外地没有提恩格斯、黑格尔什么的。我瞥见李远懒懒地趴在桌子上,头朝向的是小柒的空位,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一个背影。
这时候,我听见身旁坐着的孙文凯小声道:“你们分手了?”
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他指的是我和刘终朝,我没回答。
“他昨天找了你一整天。”孙文凯又说了一句。
我听了,心里的滋味难以言喻,我忽然又想起来,昨天下午打到手机上的那一串陌生电话,也许就是刘终朝打的,他没了手机,也许他是在哪个电话亭打出的。
“我听星辰说了一些,他的事。”孙文凯用手支着头,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等毕了业,你们还是可以的。”
毕业,我不知道,毕业也不意味着万事大吉,毕了业之后,每个人都像脱缰的马,各自寻找各自奔腾的草原,况且以刘终朝的成绩,他完全可以十拿九稳地考上一个重点大学,去学他心仪的考古专业,到了那样优秀的大学,多少优秀的人又会层出不穷。我呢,这样的我,又何必拖着他走向更多的光明,更让人心动的自由。
我轻叹了一口气,没说话,孙文凯看了我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教室里还持续回荡着老头儿矍铄的老年中低音。
“你们呢?”我问他。
“我们?”孙文凯像是在自问,他自嘲地低低笑了一声,“我陪到她不再需要我为止。”
“那你自己呢?”
“我本来就是……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他停了一下,想了一会儿,“对,尘埃里的人。”他笑道:“我就继续回我的尘埃里去啊。”
他说得洒脱,好像在说一个从不与他相干的事,我知道他只是不想那么矫情,也不屑矫情。
晚自习的时候,我遵老H的命,去办公室找他检讨。
又是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我心想,这样最好,省得说话缩手缩脚。
我站到老H的办公桌前,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说说感想吧。”又是他一贯的语气。
“累。”我只言答。
我脱口而出以后,自己也被惊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哪来的勇气可以和老H说话这么随便。
老H好像并没有介意,他笑了一声,“这句话倒是实诚。”
我心想,好像我在他眼里是个谎话连篇的惯犯一样,我闭着嘴没出声。
“行了。”他又拖出一个不长不短的尾音,“都这个时候了,我也不指望你赌咒发誓跟我保证下不为例了。”他又看了我一眼,“我想,你也没有下次了。”
他这样说,反倒让我有点莫名的小伤感,我道:“那我最后一次跟你检讨吧。”我真诚地看向老H,“以前我做了一些让你生气的事,请你原谅。”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道:“你是我带过的学生里最不安分的。”他顿了顿,加了一句:“比那些男生还不安分。”
我无奈地笑了。
“不过,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你的想法。”老H又接着道,他把一只手拄在桌上,手托着腮,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有点可爱,像个思考的孩子。他和我说话的语气,也让我觉得他好像并没有把自己当作老师,更像是两个朋友之间的交谈。
“你呀,求真太多,务实太少。”老H说,“你得知道,这两方面不冲突,很多时候,务实才能求真。”
我似懂非懂地听着,他看着我稍显困惑的表情,笑了笑,“算了。”他道,“好好考一个大学,到大学里去找你想要的东西吧。”
等我快走到门口,老H叫住了我,看他的神情,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他看着我,问道:“我记得你之前有一本《北方的河》吧?”
我很惊诧,我都快没有印象的事情,他居然还能记得这么清楚,没等我回应,他却道:“那本书,我大学的时候也看过。”
他说的时候,眼睛里闪着某种光,一种难以言喻的光。
“没事了,你去吧。”片刻后,他对我说。
我从老H的办公室出来,走了没几步,看见他也出来了,只是朝相反的方向去了,他慢慢往前走,我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圆圆墩墩的轮廓,在此情此景的氛围烘托下倒显得有几分寂寞,他最终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口,我隐约看到一点火光,他好像点燃了一支烟。
这么久的时间,我才知道,原来他也抽烟。
我忽然想到了,《北方的河》里面的那个男主人公学的是地理专业,而老H的专业也是地理。
我好想隐约明白了什么,原来他也有过和我们一样的青春。
青春里头,永远都有人在。
回到家,我看我爸坐沙发上一言不发,我一看这情况有点不妙,我跟他打了一声招呼,他好像如梦初醒一般,说了句“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准备进房间去,我爸叫住了我,有点迟疑道:“我听你们班主任说,昨天你没去学校上课,是吗?”
我心想,老H玩的这是什么套路,明着跟我说不找家长,后脚就给我爸打了电话。
我没答话,“是不是学习压力有点大?”我爸又说。
他这么一问,倒把我问得大出所料,我以为接下来会是一顿无休无止的政治教育。
“还行,没什么压力。”我顺着我爸的话答道。
“我知道,快高考了,你心思可能重一些。”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有几分忧虑,还带着一点谨慎。
我马上想到,我爸该不会以为我有什么想不开吧,也不知道老H和他说了什么,会让他这么想。
“我真没事儿。”我无奈地对我爸说。
我爸点点头,“你没事就好。”他小心地看着我,“我听你们班主任说,这次三模考试,你考得不错,你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知道吗?”
我点头说了一句:“知道了。”随即指了指我的房门,看着我爸道:“那我进去了啊。”
在我关上门的时候,我爸还不忘说一句:“早点休息。”
我觉得有点好笑,我怎么也没想到,像我这样水准的差生,我爸会因为揣度我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而战战兢兢。我又仔细琢磨了一下,老H给我爸打的这通电话可能不是告状,他是在帮我。
我感恩他的这份理解,我也终于意识到,不只是他,我身边的人,无不怀揣着各有智慧的通透,怀着最大的善意,理解着自己和别人,他们各有锋芒,却都有一种难得的共情,我感到幸运,遇见他们,与他们知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