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羁之年》游方方

26、瞬息万变

　　“刘终朝？”我听到沈星辰朝我们这边一声轻唤。
　　我们四个人的脸上都同时写着惊讶，还是沈星辰最先改换了笑容，她拉着孙文凯走到我们这里，笑着道：“巧啊，没想到你们也在这儿。”
　　刘终朝笑笑，又看了一眼站在沈星辰身边的孙文凯，孙文凯没说话，他也没有。
　　沈星辰把目光转向我，她笑着道：“要不咱们一起坐吧？不知道你们介不介意？”
　　我看了刘终朝一眼，他似乎不置可否，我对沈星辰笑了笑道：“当然可以。”
　　孙文凯在一旁开了口：“星辰你喝什么？我去点。”
　　沈星辰道：“我还是不变。”
　　孙文凯点点头，去点餐了，沈星辰在我身边的座位坐了下来。
　　我没说话，按说我和沈星辰不熟，不过是几面之交，她可能也未必记得住我。
　　刘终朝也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沈星辰在此时开口对我道：“上次话剧节，你可真美。”
　　我有些意外，她还能记得，我笑了笑，回应道：“你更美。”
　　她把额边的发丝向耳后温柔一挽，笑道：“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是在走廊吧，你和俞柒在一起。”她顿了顿，又道：“你给我的印象很深。”
　　是吗，我在心里诧异，我判断不出她说的话的真诚度有几分，但我惊叹于她认人的记忆力。她似乎很惧怕冷场，所以她总是会说很多的话来调节气氛，还会尽力让场面得体。自打从刘终朝那儿得知了她家里的状况，我开始理解她这样的表现，如果放在从前，遇见这样的人，我只会觉得虚伪。
　　我没回应，因为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
　　“俞柒和我是初中同班同学，她性格一直都大大咧咧的，像个男生。”沈星辰又道。
　　“她现在也还那样。”我说。
　　沈星辰笑着点点头，没等她再开口，我身旁的刘终朝道：“你们总来这里吗？”
　　“是啊，我们总来。”沈星辰的脸上刚浮出了一个“并不是”的表情，走近的孙文凯却接了话，他走过来把餐盘放下，插好吸管，递给了沈星辰，又接着道：“她来这儿写作业，我陪她写。”
　　沈星辰笑着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红晕，我觉得有点好笑，但没笑出来，刘终朝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道：“那你们今天也是来写作业的吗？”
　　“不是。”孙文凯笑了一下，“我们算是……”他看了一眼对面的沈星辰，接着道：“随便来坐坐。”
　　我猜孙文凯是想用“约会”这个词，只是他没有勇气说出来，他也不确定沈星辰会不会接受这个词。
　　“都认识吧？不用介绍了吧？”孙文凯喝了一口饮料，又扫视了我们三个几眼，说道。
　　“要不你介绍介绍？”刘终朝倚着靠背，意味深长地对孙文凯说。
　　我有点想笑，孙文凯显然有点窘意，沈星辰也微微低下了头，但孙文凯转而又对刘终朝道：“你先来吧。”
　　刘终朝略微勾了勾嘴角，他从靠背上起来坐直，对着我做了一个礼仪小姐引介嘉宾时的礼貌手势，道：“蒋云臻，我女朋友。”
　　我有点羞涩，心里却在这一刻充盈着无尽的甜蜜。刘终朝说完，对着孙文凯挑了挑眉，又是意味深长地笑看着他。
　　孙文凯有些犹豫，他瞥了一眼沈星辰，沈星辰的脸已经红了，她没有说话。
　　孙文凯笑得僵硬，他只得道：“都认识了，还说啥啊，不如……”
　　“这是我男朋友，孙文凯。”沈星辰截然打断了孙文凯的话，她抬起头，对着我们道。
　　我和刘终朝有些意外，此时沈星辰的眼里好像没了方才与人尴尬交谈时的谨慎和小心，她的目光中有一种决意冲破什么的坚定。
　　最惊讶的莫过于孙文凯，他脸上的惊愕好几秒都没有消失，他看着沈星辰，注视了良久，没说出话来。
　　刘终朝看着他们两个，笑了笑，他把身子略微向前欠了欠，好像在做总结似的道：“认识你们，很高兴。”
　　孙文凯看向刘终朝，他有点无奈地点点头，最终还是笑着道：“很高兴，高兴。”
　　最后我们四个相顾了几秒钟，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我们东拉西扯地聊了不少，直到快两点，才一起出了门。
　　我们又在江边走了走，刘终朝和孙文凯走在我和沈星辰前面，我看了看江面上闪耀着的晶莹的白色亮光，亮得简直让人睁不开眼。
　　孙文凯在前面拍着刘终朝的肩，轻声道：“上次那事，多谢你了。”
　　刘终朝对他摆摆手，没说话。他俩略微低着头，仍朝前走，我和沈星辰走得慢，与他们渐渐拉开了一些距离。
　　“你和刘终朝，很配。”少倾，沈星辰含笑着对我道。
　　“是吗。”我笑了笑。
　　“他其实也够苦的，能遇见你，我为他高兴。”
　　我知道沈星辰所指，“谢谢你。”我说了一句，“也为你高兴。”
　　她疑惑地看了看我，好像又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终于笑着道：“也谢谢你。”
　　这时候，我看见刘终朝他们好像迎面遇见了什么人，他们停了下来，似乎正在说着什么，我和沈星辰加快了脚步赶了上去。
　　走近了我才看清，这一大群人里有几个面熟的人，为首的那个又高又瘦的长脸，好像是董程，上次在走廊里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他和孙文凯对峙，看不大清楚，这次在光天化日下看他，他似乎比第一次见的样子更高些，双眼皮的眼睛大得有神，与他身边那些流里流气、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人相比，他正常得就是一个普通人。
　　我心想，今天运气是有多好，这么大的城市，平时出门一个熟人都难遇见，眼下还在过年，这些人好像都一股脑涌到这边来了。
　　只听董程旁边的人冷哼一声，道：“二中有头脸的人，今儿算是都齐了。”我仔细一看，说话的是尹航，那个被刘终朝打在地上站不起来的男生。
　　董程身后的那几个人都盯在刘终朝和孙文凯两人身上，眼神中有几分挑衅，董程没有理会尹航，他瞥了一眼孙文凯，目光又落向刘终朝，他露出一丝僵硬的笑意，道：“终朝，来这儿玩吗？”
　　刘终朝点点头，道：“和朋友随便走走。”
　　董程点头，笑着道：“下次有机会一起玩儿。”
　　就在二人点头意欲各自离开时，董程身后走上前一个人，她忽然指着我，对刘终朝道：“她是谁？”
　　我有点惊愕，我认出来，她是程嘉，那一绺极具标志性的红色头发很好辨认，并且她一个女生，站在这几个男生之中，本就是一个醒目所在。
　　刘终朝没有即刻回答，他有点厌恶地皱了皱眉，只见董程扫了一眼刘终朝身后的我和沈星辰，似笑非笑地做了一个“吁”的口型，董程两手揣进了裤兜，对刘终朝道：“走了哈，咱们改天玩儿。”他身后的人也跟着乌泱泱地走了。
　　程嘉仍站在原地，她盯着刘终朝，一脸怨恨。
　　刘终朝道：“你怎么和他们混在一起？”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程嘉没好气地甩了一句。
　　“那我的事，你也管不着。”刘终朝说完就要走。
　　程嘉走上去一把拉住他，“你告诉我，她是谁？”
　　刘终朝甩开她的手，冷漠道：“你管不着。”
　　程嘉此时眼里的怨毒好像能把一切都毁灭一样，她紧紧盯着刘终朝，“你不说是吧，你不怕我……”
　　没等她说完，刘终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的眼神几乎能把她射穿，“你敢。”他把她的手腕抓到身前，又使劲握了握紧，警告道：“你是知道我的。”
　　程嘉看向刘终朝的眼神顷刻发了虚，她挣脱了刘终朝的手，又朝我看了一眼，那个的目光让我瞬间不寒而栗。
　　她擦过刘终朝的肩，朝前走了两步，而后又回头指着他，露出一丝阴诡的笑，“咱们走着瞧。”
　　在一旁的孙文凯已经看出了眉目，他道：“需要帮忙吗？”
　　刘终朝摇摇头，道：“和你们都没关系。”
　　孙文凯看了一眼我身边早已花容失色的沈星辰，他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对刘终朝说：“那我们先走了，你要是有难处，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
　　刘终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们看着他俩走远了。
　　我惊魂甫定地看了看刘终朝，他的脸色有点白，我不安道：“她会怎么样？”
　　他转过头来，两手放在我的肩上，有点郑重地看着我，“你放心，她绝不会为难你。”
　　我看着他心事重重的脸，“我说的是你。”
　　他轻笑了一下，“她不能拿我怎么样，她就是任性而已，这么多年，我习惯她了。”
　　“她和董程他们有关联，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吧。”我疑惑地看着他，又问了一句：“她到底是谁？”
　　“她爸和我爸一起做事的。”他顿了顿，“懂了吧？”
　　我轻叹了口气，“那你每谈一个女朋友，她都这样为难你？”
　　他笑了笑，注视着我道：“你是第一个。”
　　我惊讶，但更多的还是惊喜，我随即垂下了眼，想掩饰一下心里的喜悦，我低低地道了一句：“是吗，看不出来。”
　　他见我的样子，笑着把我拥在怀里。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了口道：“你会不会觉得和我在一起很麻烦？”
　　我诧异地看向他，“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他笑得有点勉强，“像我在这种不正常的家庭久了，习惯了，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感觉有很多不安心。”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感觉他像一个困惑又无助的孩子，我望着他看向我的温柔的眼神，我分明在他的眼里看见了那些积年的无可治愈的创伤。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无声地把他重新拥在我的双臂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他在我的肩头轻声说了一句：“你放心好了，有我在，不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然而事实总会荒唐地作出反证，尽管当时的我全然意识不到，此去经年，这许是我们之间最后的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