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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03 ...

  •   周明矜拿完诊单回到病房时,该躺在病床上的人却不在,他在走廊尽头找到了她。

      左腿骨折,下手的人留有余地,因此她虽四处是伤,却都不伤及根本。

      春节刚过不久,春寒料峭,空气中的风仍然肆虐,在外面奔波一天皮肤就会生疼,张满昼静静站在落地窗前,眼神皆是茫然。

      这一刻,满昼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思绪在哪里,是在那个包厢,或者陆之遥将自己从酒吧一群人当中救出来的那个灯红酒绿的晚上,再或者,她的人生,从与陆嘉台决裂那天,学业失败的时候,就已经完全破碎了,往后只是苟延残喘。

      满昼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周先生。”

      “嗯。”他的脚步停在她身后三米外的位置。

      “谢谢你。”

      “没关系,是谁遇到这种事都会帮的,何况,我也没帮上什么。”

      满昼转身过来,风从玻璃缝里吹来,卷起她靠近缝隙的耳边的发丝,她笑着,“周先生真是个温柔的人,换我,就不会帮。”贝齿微启,张扬着,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冷情。

      周明矜:“你会帮,满昼也是很温暖的人。”

      张满昼笑看着他,周明矜的眼神是认真的,她的笑渐渐收起,演化成沉默,一哂,“得了吧,我能算是什么温暖的人。”

      “我们回去吧,外面太冷了。”她笑得肆意调皮,夸张地缩肩。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梦想离她远去,她对某些话题避之不及。

      周明矜轻轻搀着她,两个人一个稳当、一个踉跄却努力地走在病房长长的走廊里,医院洁白,空荡,像极了人的一生。

      周明矜有足够的能力,知道那晚包厢里发生的一切,他没刻意打听,陆之遥醒来以后罗里吧嗦就说的已经差不多。

      满昼努力走过了漫长的一生,在她温柔的一生里也不曾知道,甲子年,满地皆是风霜,她立在医院长廊尽头,遍体鳞伤,茫然而悠远,她喊他周先生,回头看他时粲然一笑,那一刻周明矜心中蜷曲起来的无垠酸涩。

      世间情爱,即便爱到骨子里,仍然无法感同身受,无法陪伴彼此内心感受的每一分每一秒,这是天赐,亦是煎熬。

      穷冬无尽,盛大的雪一场又一场。

      满昼住院的第一周,陆之遥就已经落蹦乱跳了,因此满昼住院这些日子,陆母,陆父,陆之遥,甚至泯恩仇的裴清川,都时不时过来看她,病房络绎不绝,夹杂在众人里的周明矜显得不那么起眼,可满昼很敏感。

      她一身伤是为了陆之遥,加上陆父陆母平时对她很关心,至于裴清川,她这一身伤虽然是他造成的,但是经过包厢一事,满洲看得清,裴清川这人算是君子,只有夹在在其中的周明矜没有什么立场来时时探望。

      她开始有意无意回避他。

      张满昼并非一开始就是这么怯弱而显得多少有些敷衍、以黑覆白的人,十七八岁的张满昼肆意张扬而又骄傲的人生,似乎从二十岁那年就不为人知地戛然而止了。

      十九岁那年,她背负着理想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在诸多同龄人都还没找到人生方向的时候,满昼知道自己一辈子将要做的事,只是青春汹涌,理想多少带了点执念,她是那个时候遇见陆嘉台,开始了第一次恋爱。

      满昼回首起来,这段感情留给她的有畅谈理想的热与爱,学术交流的默契,却缺乏恋爱本该带来的甜蜜,大把大把的是吵架以后辗转难眠的无数个深夜带来的痛苦,还有理想与现实的焦灼,克制与欲望的对抗。

      最后她爱得最深,她提的分手。

      事到如今,满昼已经难以回想这段感情具体的细节,只恍然发觉留在回忆里的这些错综复杂的感受,痛苦占据了大半,并且难以掰开揉碎说个是非,不想,也理不出。

      她在无数个深夜最后只引向一个结论:她不会爱,也不配得到爱。

      孤家寡人,一帆风顺,只有虚无缥缈的理想陪她过,可在一个泥潭挣扎的时候,另一个泥潭悄然深陷,所以时间啊,如此无情,以至于她两次面临学业上的失败。

      曾经意气风发,笃定的张满昼也有了一段茫然不知所终,人云亦云,对世界充满恨的日子,她患上了暴食症。

      自甘堕落。

      已经记不清,二十一岁的张满昼揣着手机,裹着围巾,扔下了所有的爱与理想,在一家家小吃店逡巡如老鼠般的日子,她的背包里、口袋里塞满了吃食,走到海边,停留到一家凌晨的豆浆店,广告词打得好:“深夜的酒不如一碗凌晨的豆浆。”暖暖的,沁入脾胃,那一年,张满昼的人生没有温暖二字。

      她的胃里涨的几欲呕吐,可嘴边没有窒息,感受着脸颊鼓胀,眼皮沉重,髀肉复生,她连背包都深感难以拎动,坐在凌晨的十字路口,眼下酸涩,风里仿佛撒了盐,又涨又疼。

      看不到未来的时候,也有想过死,她凌晨一两点蹲在垃圾桶旁边呕吐,塞进喉咙的手指如同一眼看不见的悲悯,艰难的逆反生理极限,酸水一下饱胀,透过楼梯间的半身玻璃窗,满洲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毫无生志的双眼。

      可是啊,满昼啊,爱情没有了,壮志也遥遥无期,可满昼啊,理想还在啊。

      理想他妈关这个世界的失败什么事儿呢?

      理想是自己的,自己不放弃,就还在。

      不是披着无上荣光的才叫理想,垃圾堆里的,只要有人还在坚持。

      意气风发的姑娘没有了,做错了事的姑娘该怎么往前走,很多时候令我们悲伤和不得不接受的,是青春只有一次,那个激昂的自己一旦被摧毁,就再也难寻踪迹。

      无论再怎么努力,这件事都无法阻挡。

      年少时期拒绝的爱意,可能并非我们本意,不仅是被乱花、也可能是被所谓灼热的理想执念迷了眼,我们曾殚精竭力认为我们是世界上最独特的那个人,行将不远就发现,曾经沧海最终归于平凡。

      曾经被我的固执伤害到的人,真对不起。

      纷纷扬扬的雪飘然坠于窗下的时候,陆嘉台遇到了不对付的人,从手术台上转移至别墅,由陆家私人医护专门照料。

      她本来与陆之遥约好了,电话里陆之遥急切说明缘由,陆之遥粗枝大叶,并没有意识到,张满昼这些年与陆家来往频繁,唯有一人,几乎不曾交流过。

      张满昼挂断电话,继续脱掉已经褪了一半的衣物,走向浴室,按部就班,时针指向22:00,她上床睡觉。

      因此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陆家别墅对面,回神之时也不想再深究,雪意甚浓,路灯五米一盏,弥漫了整个夜色,漫野无际。

      隔着一条路相望,二楼那扇窗里人影晃动,皆小心谨慎。

      她长叹出一口热气,顿时氤氲在空气中,搓着手迈进左手边的咖啡厅里,鼓起笑容,“给我来一杯焦糖玛奇朵,多加奶油。”

      完全不同的口味,几年前,咖啡店里她是铁打不动的无糖美式,现在,几乎在满昼身上看不到她以往的影子了。

      她收起笑,坐下来,雪花鹅毛一样,为对面的窗拉下了一道帘,洁白无暇,好在,陆嘉台足够有钱,他一定能好。

      手心里的奶茶冷了换新的,一杯又一杯,雪飘了一整夜,在黎明时分停住,她枯坐了一宿,手中已经凉透的奶茶,冰一样的。

      满昼恍然动了动已经麻掉的双腿,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放下推拉门抬眼的一瞬却望进一双沉静的眼眸里。

      满昼一时顿住动作。

      周明矜盯着她。

      是长久的沉默。

      周明矜要望进她心里,可她除了刚开始的错愕,就是平静,一种甘愿被终生抛弃的无波。

      周明矜突然心里就有些害怕,这样一个她,明明什么都知道,所以知道什么才最残忍,她不怕自己撞破她内心隐秘的心思,反而怕他没有识破。

      谁都没有说话,张满昼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擦身错过他,深一脚浅一脚迈进雪里,周明矜蜷了蜷冰凉彻骨的手指,立在原地很久未动。

      年少时拒绝的爱意啊,年少时挫伤的爱人,以至后来再也不敢,因畏惧殃及后来者。

      张满昼的电脑死机了,她抱着电脑包去往最近的电脑修理店,师傅是个看起来很慈祥的人,问她冷不冷。

      “我家也有个姑娘,跟你差不多大。”师傅圆头圆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今年上大三呢。”

      “真好,我已经毕业了呢。”满昼盯着电脑,笑着回应。

      “你这个电脑配置很好,就是用太久了,磨损得厉害。”满昼笑着应,打开响起来的手机,

      “喂,陆之遥,我修电脑呢。”

      “就你那电脑,早就年久失修了吧,我送你台,麻将,三缺一,来不来?”陆之遥说话调调上扬。

      满昼刚想拒绝,那边继续补充:“可是我妈让打给你的啊,让你一定要来。”

      手机传来陆母的声音,笑得很开心,“满昼啊,快来,输多少都算我的。”

      满昼不能拒绝了,对路之遥说“好,你等会儿。”

      “得嘞。”

      满昼挂断电话,转过身,“师傅,我有点事儿,电脑晚点来拿行不行。”

      师傅格外好说话,“行,你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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