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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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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矜第二次得以窥见张满昼诸多复杂性其中之一,是在春节当天的后视镜里。
祝余路的花鸟市场里,周明矜刚谈完生意奉陆母之命来买花,透过后视镜看到一个熟悉的粉色身影。
她好像很爱粉色,多年后,周明矜回忆往昔,张满昼是一抹清冷的粉,或许才明白那是不甘生活死板的单调,挣扎着在细节处给自己的救赎。
她从一家宠物店里出来,手里却空空如也,转角拐进了一家旧书店,周明矜再一次鬼使神差,停留在原地,点了支烟,眼睛时不时往转角去一眼,满昼抱着一扎书出来,寻找就近的公交车站。
她手机页面里应该是导航,不断调整着方向。
很好笑。
周明矜掐灭烟头,踩下油门。
一辆车停在面前,满昼以为自己挡路,头也不抬地向后退了一步,直到发觉车没有动的迹象,
她抬起头。
周明矜,还是那句,
“回家吗?”
“送你。”
张满昼想起了他,笑,点头。
“好啊。”
满昼有些发愁地看着导航,抿了抿唇,目光在副驾和后座之间逡巡,问:“我坐在哪里比较好?”
周明矜笑了,“哪都行。”
满昼上了副驾,“北林花园小区,谢谢周先生了。”
车子稳稳启动。
“喜欢看书?”周明矜侧脸看了一眼她。
“讨厌。”一个极其出乎意料的回答。
周明矜想起来一个不太靠谱的心理学说法,一个人嘴里说着与行为明显不相符合的话,那么
她喜欢这件事,而且可以自洽,无须外界认同,也不在乎别人否定。
他倒是笑了,“装吧就。”
周明矜意识到,一靠近她,自己的思绪会飘得远些,一个脱口秀节目,李诞对热爱有一句话说:“真正热爱的事,要踩在脚底下,捧在手心里。”
周明矜侧头打量着她。
分明是敷衍,不过,既然可以自洽,那周身的绝望来自何处?
满昼看着他一脸思索的模样,缓缓启齿:“追尾了。”。
周明矜忽转过头,没有看见她口中的追尾,回头倒是看见她嘴角挑起的笑,反应过来,嘴里噙开一抹笑。
车子到达楼下,满昼下车,“感谢周先生,今天就不请你上去坐了,改天请你喝咖啡。”
周明矜又笑,看着她即将转过去的脚步,
出声,“等一下。”
“怎么了?”
“哪天请?我腾出时间。”
她正转后头,端正站在台阶上,一脸错愕。
“你还缺这一杯咖啡?”
“缺,缺的很。”
张满昼把新书一本本摆放在书架上,打开台灯,暖黄色灯光一瞬间铺满房间,她躺在床上长长呼出了口气。
在沉沉欲睡时,来电铃声响了起来,她揉着脑门看了眼来电显示。
“怎么了?”
是陆之遥,听到她的睡音,手机里的声音明显轻了下去,“满昼,你睡了啊?”
“嗯,有屁快放。”
那边声音又大了起来,玻璃噼里啪啦砸碎在地上的声音,满昼一下坐起来,“陆二,再不说你就死在那吧!”
“裴清川,你大爷的!”手机里传来陆之遥骂骂咧咧的声音。
张满昼也不问了,直接起来穿衣服,“在哪儿!”
“18号房间......”话音落地的一瞬间电话挂断,张满昼跑向地下车库,没一会儿,一个穿着风衣的女人起着摩托车机车冲了出来。
她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是一片狼藉,门被她踹翻的一瞬,房间里落针可闻,裴清川跟陆之遥不对付已经是圈子里人人皆知的不新鲜事儿了,每次陆之遥打不过总是张满昼过来善后,所谓善后,不过是怎么打过来的再打回去罢了。
陆之遥半边身体都跪着,张满昼望了一眼包厢,知道陆之遥这是落单了,裴清川正踩在陆之遥半边肩膀上,一见着她,笑了:“呦,又是麻烦姐姐来收拾烂摊子啊?陆二你什么时候能有点出息!”
他裴清川笑得吊儿郎当。
张满昼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她因为睡眠贫乏而脸色长期苍白,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打的样子,最开始裴清川也是这么认为的,在她身上吃了大亏,后面见到她尽量不挑起争端,能息事宁人就不当面挑事,很少有这么嚣张的样子。
裴清川敛起笑,一把扔开陆之遥,走到张满昼面前,低头望着她,“我可以放了陆二,但是我在你面前吃亏了那么多回,总得讨回来吧。”
从一开始,她这张脸就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陆之遥满头是血,肩头上的压力一松就顺势倒了下去,张满昼瞥了一眼他,目光又回到裴清川身上,“你说,怎么讨?”
裴清川是裴家的独子,混世魔王,身材颀长,确长了一张娃娃脸,如果不是这表情,很算是一个奶犬系帅哥。他慢吞吞地转身,吊儿郎当的倚上沙发。
“张小姐来说,就好说,张小姐功夫了得,直接的我们可不敢,这样儿——”他把双肘撑在膝盖上,手腕垫起下巴,歪头一笑“我们这里有1,2,3,4……六个人,你不还手,他们…..一起上显得我欺负人,挨个上吧。”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怎么样?”
见张满昼不说话,他似笑非笑,“张小姐放心,张小姐没有打死过我的人,他们自然也会留些体面给张小姐。”
“成交。但是……”
裴清川一哂,吐了一口烟“就知道没那么好说话,等着你的但是呢。”
“有先礼后兵,有先兵后礼,裴先生也是体面人,此事之后,井水不犯河水。”
裴清川笑,“行,结了,井水不犯河水。”
有人把包厢门关上,张满昼闭上眼,放松了全身筋骨,就这样吧,再糟糕还能怎么糟糕呢。
第一个人,张满昼认识,长得魁梧,裴清川给他手下这些人取名也挺搞笑,这位姓王,名五,他面无神情走近。
“张小姐,我也不是趁人之危,但你知道,怜香惜玉跟我也搭不上边,今天,我算是收债。”
他一脚踢在张满昼膝盖上,张满昼顺势跪倒,骨头脆裂一响,整个包厢都听得见,一酒瓶砸在脑袋上,满昼感觉到碎玻璃丝丝尖锐扎进头皮,温热的液体顺势流下。
“你欠我一条腿,这账算结了。”
张满昼看了一眼裴清川,他坐在沙发暗影处,静静望着地面,烟和打火机放在面前桌台上,没看过来。
张满昼重新站起来,微笑,肩上、手臂、左腿,她不知不觉欠了有这么多。
最后一个,张满昼身上痛逐渐麻木,感觉不到落在身上的痛,感受到这人一直站在自己面前。
“不抬头看看我吗?”
她才抬起头,愣愣看着他,先是被他的一股板正之气镇住,继而注意到他脱了衣服,胸前一道疤痕从腋下没入腰下。
“我很早没这么介绍过自己了。”眼前人很平静,是满昼熟悉的无望感。
“满昼姐,我喊你一声姐,抛开个人恩怨,我很佩服你,所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希望你知道,最起码,你也该愧疚一下的。”
他顿时卸了力气,蹲坐一边,我叫向锦绣,小时候家里就破产了,自己一个人独活,几年前,裴哥救了我,我也没什么大志向,前年参加高考,北京一所军校录取了,要说我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这算一个吧,但我现在却站在这里。”
张满昼的泪水就猝不及防落了下来。
他长得很帅,特别帅,阳刚、小麦色、肌肉结实,已经挺过这世界上所有的苦难,该入理想的学校,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结婚、生子、报效祖国。
他从此可以圆满的人生终结在她手里。
她亲手毁了他的未来,她凭什么。
“张满昼?”一个清明的声音,与此时的氛围格格不入,不适时地响在包厢门口。
他走了进来,看向裴家公子,满昼知道,他可以有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可以让这种场面到此终止。
“向锦绣。”她拨开面前的人,走到向锦绣面前,整个人遍体鳞伤,“动手吧。”
“张满昼!”周明矜有点生气,他眉头皱起,虚伸出手,想拦住她“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的。”
大家都有一份宅心仁厚,都能悲天悯人。
唯独她不配,不合适的仁厚也会是压在她身上的一种罪。
“周先生,关你什么事呢?”
他从见这个女人的第一眼开始,就已经不自觉地在挖掘她的内心了,在这个情况下,有些忘记,她管他什么事儿?
“不过,麻烦把陆之遥送到医院去吧,看在他哥与你交情的面子上,或者算是我求你。”
周明矜的一句“他又关我什么事”就这么被哽在喉咙里。半晌,“行,那就算你欠我的。”
他喊来人,将陆之遥抬走,自己却没走,坐在一边。
裴清川静静看着这一出戏,看着张满昼,“得,英雄救美呗。”他朝周明矜嘿嘿一笑,后者不置一词,裴清川也不在意,“继续。”
“你应该记住我的名字。”他手中的酒瓶片移向满昼的脖子,周明矜捏紧了拳头,眼睛死死定住张满昼。
旁边裴清川轻轻一笑,“周总别紧张嘛,她不会还手的,今天是来谈生意的吧,不着急?”
周明矜置若罔闻,依旧看着张满昼,裴清川低头,翘起二郎腿,手指来回揉捏着手中的烟。
任何人都没有能力阻止一个心欲赴死的人。
向锦绣的眼泪落了下来,锋利移开脖颈,来到腋下三寸,划破满昼的机车服,没入皮肉,满昼一颤,死死咬住嘴,她感觉到他力道减轻,顺着这股轻力道往下迅速一划,满洲猛地睁开眼,看住向锦绣。
他抬头一抹,错开满昼的眼神,“两讫了。”
张满昼低头的一瞬,眼泪随之砸向地面,“向锦绣,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