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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碎玻璃 ...

  •   她将手机紧紧按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两个字的力量,连同陈耀扬这个人带来的奇异暖意,一起摁进自己冰冷的骨血里。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爬行。门外彻底没了声息,只有死寂。金秋不知道父亲是醉倒了,还是在黑暗中睁着那双浑浊的眼睛;不知道母亲是否还蜷缩在墙角,无声地舔舐伤口。
      她只知道,手机屏幕的光暗下去后,那两个字带来的余温,像黑暗中悄然点亮的萤火,微弱,却固执地驱散着无边的寒意。
      她不敢动,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打破这脆弱的宁静。只是维持着蜷缩的姿势,脸颊贴着冰凉的门板,耳朵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微响,心却悬在另一个地方——那个发送了“我在”的人,此刻在哪里?在做什么?这两个字,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还是……
      同一片夜色下,距离金秋家两条街外的巷口。
      经山的夜晚,山风带着凉意,卷起地上的尘土和零星的垃圾。路灯昏黄的光晕,只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更深的黑暗蛰伏在巷子深处,像潜伏的兽口。
      陈耀扬靠在一家早已打烊的杂货店冰凉的卷帘门上,指尖夹着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像一只猩红的眼睛。他深吸一口,劣质烟草的辛辣呛入肺腑,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腾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挥之不去的担忧。
      那条短信。
      “像被扔进一堆碎玻璃里。”
      他收到的时候,刚从一场充斥着劣质酒精、廉价香烟和于辛树他们插科打诨的无聊聚会上溜出来。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他本不想理会,也许是徐轻竹的查岗,也许是哪个狐朋狗友的邀约。但鬼使神差地,他掏了出来。
      看到发件人名字的瞬间,他抽烟的动作顿住了。金秋。那个在死寂教室里撑着胳膊假寐、在食堂呛得满脸通红、在小花园里眼神湿漉漉拍他裤腿的……金秋。
      她怎么会给他发短信?还是这样一句……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句子?
      碎玻璃?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摔倒了?打架了?还是……像他一样,被困在某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烦躁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他讨厌麻烦,尤其是这种带着点黏腻不清的、属于别人私密的麻烦。他应该置之不理。他身边已经够乱了:徐轻竹那无处不在的、带着神经质占有欲的目光;徐之荣时不时抛过来的、带着审视和警告的眼神;还有对陈琳那越来越深的、沉甸甸的担忧……他自己就是一头在泥潭里挣扎的困兽,哪还有力气去管另一头?
      烟头被他烦躁地摁灭在卷帘门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金秋家所在的那片老旧居民楼的方向。楼群在夜色里沉默地矗立着,像一片巨大的、灰扑扑的墓碑。其中一扇窗户后面,就是那个给他发了这条信息的人。
      她到底怎么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顽固的种子,一旦落下,就疯狂地生根发芽。
      那股烦躁感更盛了,混合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他想起小花园里她指尖微凉的触感,想起她骂她爸时凶狠又脆弱的眼神,想起她趴在课桌上时单薄的背影……
      妈的。
      他低骂一声,像是跟自己较劲。身体却像不受控制似的,迈开腿,朝着那片居民楼的方向走去。
      脚步不快,带着一种刻意的、漫不经心的拖沓,仿佛只是饭后无聊的散步。
      夜风灌进他敞开的校服外套里,吹得衣角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紧锁的阴郁。
      他当然不能去敲门。那算什么?他算什么身份?徐轻竹的男朋友?一个混混?一个……连自己妹妹都保护不好的哥哥?他有什么资格去敲她的门?
      但他还是走到了她家楼下。那栋灰扑扑的、墙皮剥落的五层小楼。他站在马路对面一棵枝叶稀疏的行道树下,隐在路灯投下的浓重阴影里。
      目光扫过一排排黑洞洞的窗户,最终停留在三楼一扇拉着廉价碎花窗帘的窗户上。没有灯光透出来,一片死寂。
      就是那里?
      那个“碎玻璃”的地方?
      他摸出烟盒,想再点一支,却发现烟盒空了。
      烦躁地捏扁烟盒,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发出一声闷响。
      他双手插进裤袋,身体倚靠着粗糙的树干,目光沉沉地锁着那扇黑暗的窗户。像一头焦躁不安、却又找不到出口的困兽,在夜色中无声地逡巡。
      她在里面干什么?哭?还是像他一样,在黑暗中沉默地舔舐伤口?那条短信,是她鼓起勇气发出的求救信号?还是只是一句绝望的呓语?
      他该怎么做?回复什么?安慰?他妈的他自己都需要安慰!
      问她怎么了?那不是往别人伤口上撒盐?还是……像他刚才冲动之下回复的“我在”那样?告诉她,他就在这楼下,像个傻逼一样守着?
      就在他心绪翻腾、犹豫不决之际,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陈耀扬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心头那点刚刚燃起的、微弱的焦灼和……难以言喻的悸动。
      徐轻竹。
      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像催命的符咒。他盯着那个名字,眼神瞬间变得冰冷烦躁。他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声音刻意压得平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喂?”
      “耀扬!”电话那头传来徐轻竹甜腻得发腻、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神经质紧绷的声音,“你在哪儿呢?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不是说好晚上陪我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吗?我都等你好久了!”
      看电影?陈耀扬皱紧眉头,他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徐轻竹总是这样,擅自安排他的时间,然后理直气壮地要求他配合。
      “临时有点事。”他声音冷淡,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三楼那扇黑暗的窗户。
      “什么事啊?比陪我还重要?”徐轻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和怀疑,“你在哪儿?我听到风声了,你在外面?”
      陈耀扬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侧过身,用身体挡住风的方向,声音更冷了几分:“跟于辛树他们散了会儿步,马上就回去。”
      “于辛树?”徐轻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质疑,“你骗我!我刚才打电话给于辛树,他说他早就回家了!陈耀扬!你到底在哪儿?!跟谁在一起?!”
      那尖锐的、带着哭腔的质问声,像针一样扎进陈耀扬的耳朵,也瞬间撕裂了刚才那点围绕在金秋家楼下、无声滋生的微妙氛围。一股巨大的、被监视、被控制的窒息感和强烈的烦躁猛地攫住了他!他几乎能想象到电话那头徐轻竹此刻扭曲的表情和通红的眼睛。
      “够了!”陈耀扬低吼一声,声音压抑着怒火,“徐轻竹,你他妈有完没完?我跟谁在一起需要跟你报备吗?我是你犯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喊:“陈耀扬,你混蛋!你是不是又去找那个金秋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答应过我的!你……”
      后面的话被歇斯底里的哭喊和模糊不清的咒骂淹没。
      陈耀扬猛地掐断了电话!世界瞬间清净了,但那尖锐的噪音仿佛还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烦躁地耙了耙自己硬茬的短发,胸口剧烈起伏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戾气在四肢百骸冲撞。
      他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三楼那扇黑暗的窗户。
      刚才那点因“我在”而悄然滋生的、隐秘的暖意和冲动,此刻已被徐轻竹这通电话带来的冰冷烦躁和现实的沉重枷锁彻底碾碎。
      他在这里干什么?像个傻逼一样守着?他能改变什么?金秋破碎的家?他自己一团糟的生活?还是徐轻竹那随时可能爆发的疯狂?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涌上心头。他就是一个废物。连自己的事都搞不定,还妄想去管别人?
      他烦躁地从另一个口袋摸出皱巴巴的烟盒——刚才那个是空的,这个还有最后一支。点燃,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眼眶都有些发红。他靠在冰冷的树干上,仰头看着经山被山峦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一片沉沉的墨色。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和金秋的短信界面。上面只有两条信息:
      她:“像被扔进一堆碎玻璃里。”
      他:“我在。”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他能说什么?问她碎玻璃扎得疼不疼?告诉她他刚才像个傻逼一样在她楼下?然后呢?被徐轻竹的阴影追上,再给她带来新的麻烦?
      最终,他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烦躁,飞快地敲下一行字。不再是宣告,而是带着试探性的、粗粝的关心,也夹杂着他自身无处宣泄的压抑:
      “还活着就吱声。”
      发送。
      他最后看了一眼三楼那扇依旧黑暗的窗户,像要把什么印在脑子里,又像是要彻底割断什么。然后,他掐灭烟头,狠狠碾进脚下的尘土里,转身,大步没入了更深的夜色中。背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近乎狼狈的逃离和沉重的疲惫。
      他就像一只在夜色中受伤的困兽,舔舐着自身的伤口,也背负着无形的枷锁。
      那点因“我在”而短暂燃起的萤火,终究敌不过现实的凛冽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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