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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单独坐坐 ...

  •   周六两小时假期的尾巴,快班学生必须赶回学校,再熬两个半小时的自习。
      金秋迟到了。这是开学两个月来的头一回。
      她几乎是跑着冲向高一楼的。
      晚风带着凉意,吹不散心头的烦闷。
      家中的风暴又一次将她卷入漩涡,饭没吃上,只带着一身瓷片飞溅后的狼藉和刺耳的争吵声逃离。
      就在教学楼拐角的阴影里,她撞上了一个人。
      “小心。”熟悉的声音带着点惊讶。
      金秋抬头,撞进陈耀扬的视线里。他手里提着两杯奶茶,塑料袋子在晚风里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么晚?”他问,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捕捉什么。
      “嗯…家里有点事。”金秋含糊应着,气息还有些不稳。
      陈耀扬没追问,只是晃了晃手里的袋子:“买多了,喝不喝?”没等她回答,一杯温热的奶茶已经塞到她手里。
      那杯多出来的奶茶,像一句无声的告白。陈耀扬自己都不信这是“买多了”。
      连续一个月,他都在这个时间点,提着两杯奶茶,在这条回高一楼的必经之路上徘徊。
      像个固执又怯懦的猎人,编织着“偶遇”的借口,期待捕获那个总在脑海里晃动的身影。
      一个月四个星期,次次落空。他几乎要放弃这自导自演的独角戏。没想到,在她唯一一次迟到的夜晚,剧本竟意外上演。
      “自习?”他看着她手里的书本,问。
      “嗯。”
      “我也……”陈耀扬顿了顿,眼神飘向别处,“算了,不想去。”他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找个地方坐坐?”
      金秋捏着温热的奶茶杯,指尖传来他残留的温度。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点头。
      小花园的角落,藏在几丛茂密的冬青后面。长椅冰凉,两人并肩坐下,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路灯的光晕被枝叶切割得稀碎,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影。
      “那你当时,”金秋咬着吸管,声音很轻,“会不会觉得…我是个不孝女?那么骂我爸。”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只盯着自己晃动的脚尖。
      陈耀扬侧过头看她。
      路灯的光勾勒出她低垂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线,像只犯了错又强装镇定的小动物,他心里某处长久以来的坚硬和麻木,仿佛被这柔软的姿态轻轻撬动了一下。
      他没回答,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在她眼前晃了晃:“介意吗?”
      “没关系。”金秋的声音依旧很轻。
      “啪嗒。”打火机的火苗窜起,短暂地照亮了他凑近的侧脸——紧绷的下颌线,微动的喉结。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在昏暗中袅袅升腾,带着一种危险的慵懒。
      金秋微微偏头,目光追随着那一点闪烁的红光。它在他唇边明灭,像心跳的节奏。她低下头,看见一只蜗牛正慢吞吞地爬过她左脚边的地面,留下一道湿亮的痕迹,就在她和陈耀扬腿间那狭窄的缝隙里。
      “啧。”陈耀扬也看到了,发出一声不耐的轻哼。金秋下意识地伸脚想把它拨开,动作却带着点慌乱。蜗牛脆弱的外壳碰到她的鞋尖,翻滚了一下,落在陈耀扬左脚边。他甚至没低头细看,脚随意地一碾。
      细微的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你把它五马分尸了。”金秋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伤害它的时候,”陈耀扬弹了弹烟灰,语气平淡,“心里不会痛。”
      “因为你们没关系。”
      “可我做不到,”他忽然转头看她,目光沉沉的,“真正把一个人五马分尸,哪怕……很想。”烟头被他狠狠摁在地上,脚尖反复碾磨,直到火星彻底熄灭。
      “他一直这样?”陈耀扬的声音低了些,“……打你们?”
      金秋的呼吸窒了一下。
      她依旧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奶茶杯的塑料膜,那些不堪的画面在脑中翻涌。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用平静的语气陈述:“他生病了,脾气不好。”
      “又不是你们让他生的病。”陈耀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外人能让他随便发火吗?”金秋扯出一个苦涩的笑,“还不是只有家里人……得受着。”
      她想起父亲也曾有过温情的背影,接送她上下学,在暴雨中把头盔和宽阔的后背留给她,在她获奖后笨拙的骄傲……爱与恨像两股麻绳,在她心里死命地绞。
      陈耀扬沉默了。他拿起自己那杯没开封的奶茶,撕开吸管包装,“噗”一声用力扎进去。奶茶装得太满,浅褐色的液体猛地涌出,溅湿了他的裤腿。
      “啧,有纸没?”他皱起眉。
      金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伸出了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湿意,直接按在了他深色运动裤被洇湿的那一小块地方,轻轻蹭了几下。
      “不太湿,”她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异常明亮,直直地望着他,“没纸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陈耀扬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尖透过布料传来的微凉触感,和她目光里混合着天真与某种直白邀请的意味。一股燥热猛地窜上耳根,心跳如擂鼓。他几乎是狼狈地拨开她的手,力道有些失控。
      “我就知道……”他猛地站起身,声音有点哑,带着点强撑出来的嘲弄,“金秋,你没面上这么老实。你真行。”说完,他几乎是跌撞着,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那片暧昧的阴影。
      金秋怔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他裤料的粗糙触感和…一丝灼热。她望着他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直到眼睛酸涩才眨了一下。
      今晚的一切,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意外的偶遇,多出来的奶茶,胆大妄为的触碰,还有他最后那句意味不明的评价。
      她可以确定,自己喜欢陈耀扬。可这份喜欢,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下是深不见底的犹疑。
      她的家庭,她那些“令人恶心”的念头和举动,他能接受吗?靠近他,会不会最终只是将他拖入自己生活的泥潭?
      自习结束的铃声尖锐地响起,将她的思绪拉回。她混入放学的人潮,像一滴水汇入河流。
      算了,别想了。遇不到的时候,过自己的生活,遇到的时候……就交给那一刻的心跳吧。
      ——
      经山县医院急诊科,灯光惨白。
      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个蜷缩成一团的女孩冲进来,语无伦次地嘶喊:“医生!快看看我女儿!救救她!”
      值班的刘医生迅速接手。检查结果让她的心沉了下去:□□撕裂伤,且是反复性创伤。翻看病历,去年冬天,同样的名字,同样的伤情记录赫然在目。
      处理完伤口,刘医生看着病床上女孩苍白如纸的脸和紧闭的双眼,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她冲出病房,对着门外那个六神无主的父亲劈头盖脸地低吼:“你怎么当的爸?!孩子才多大?身体伤成这样,心里的伤呢?你怎么照顾的?!”
      男人只是捂着脸,发出压抑的呜咽。
      “小刘!”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值班院长叶寒松走了过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凝重与关切。
      “医者仁心,心疼孩子是对的。但责怪家属于事无补,现在关键是我们医患同心,帮助孩子渡过难关。”他拍了拍刘医生的肩,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这里交给我,你去忙吧。”
      叶寒松目送刘医生和护士离开,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他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将他拽到走廊尽头无人的旧水房门口。
      “老孟!”叶寒松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冷的怒意,“你他妈疯了?!过年那次才给你兜完底,现在又来?你真当这事儿能没完没了?我告诉你,没下次了!”他作势要走。
      孟世昌脸上的悲戚瞬间消失,像撕掉一层面具。他一把抓住叶寒松的胳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叶哥!别啊!就靠你了!”他凑近一步,声音更低:“上次那药……还有吗?”
      叶寒松厌恶地睨了他一眼,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几个小药瓶,迅速塞进孟世昌的上衣口袋。“最后一次!再因为这事进来,你自己兜着!”说完,他整了整衣领,快步离开。
      孟世昌摸着口袋里的药瓶,看着叶寒松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冷笑。
      他转身走向病房,推门前,脸上又挂回了那副“悲痛”的表情。
      病房里,灯光刺得眼睛生疼。撕裂的痛楚从身体深处蔓延开来。
      泪水无声地滑落,洇湿了枕头。陈琳紧闭着眼,身体在被子下微微颤抖。
      孟世昌刚才在门外那片刻的“痛苦”,是演技,还是有过一丝丝的愧疚?
      他怎么敢?怎么敢对好友的女儿,一而再……她的人生,仿佛也被那只无形的手,撕开了一道再也无法愈合的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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