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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有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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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见她。
这念头像野草,在陈耀扬心里疯长。
拖走廊时目光会不自觉地投向高一楼的方向;食堂嘈杂的人声里,总想从那片绿色的校服海洋中捕捉一抹熟悉的低马尾;下课铃响,人会在连廊徘徊片刻,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
可偌大的校园,三千人穿梭。
错峰的时间,被老师拖堂切割得零碎的课间,让偶遇变成一种奢侈。
军训结束后,他再没机会在操场远远望见她了。
高三了。
离梦想的大学,还差十分。
陈耀扬试图用这骨感的现实勒紧心猿意马,把自己摁回书本的方格里。他收敛了瞎混的劲头,想争口气,彻底告别某些东西。
可对面高一楼那片晃眼的绿色,那些晃动的低马尾,像无声的钩子,反复拉扯着他试图专注的神经。
时间久了,他以为自己能淡忘。可每一次的“以为”,都在夜深人静时溃不成军。
黑暗成了唯一的幕布,他在脑海里自导自演着与她有关的甜蜜片段,心脏在寂静里擂鼓般跳动,直到室友的鼾声将他拽回现实——那不过是一场盛大又徒劳的想象。
入睡越来越难,梦里却开始频繁出现她的影子。
最近几次的梦,总回溯到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那是高一新生开学日。
高三已提前煎熬了一周。
八月的热浪裹着教室,空调吝啬地维持在26度,陈耀扬坐在离风口最远的窗边,汗湿的T恤黏在后背,烦躁像小火苗在心头乱窜。
班里同学起初对他敬而远之——传闻里那个小学时跟着母亲辗转、初中时仗着继父(深圳搞房地产)的势沾染陋习、打架凶狠却又成绩拔尖的“陈哥”,谁不怵?
可日子久了,传闻在活生生的陈耀扬面前褪色。他学习刻苦,不懂就问;出手大方,常请同学去网吧通宵或小长假出游;混不吝的表象下,对班里人竟没发过真火,唯一一次冷战也自己消了气。
男生们被他“强迫”着打成一片,女生们也习惯了他那张冷时不近人情、笑时又带点孩子气的脸。人缘好得出奇。
除了徐轻竹。
那天,徐轻竹又一次闹自杀未遂的消息传来,陈耀扬积压的情绪终于炸了。他没在班里发火,只是冲出教室,在空旷的操场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吼了什么,只记得徐轻竹惨白的脸和同学们惊恐的眼神。吼完又后悔,毕竟是女生。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徐轻竹对他的喜欢,来得莫名其妙又偏执疯狂。
第一次拒绝,她割腕。陈耀扬愧疚难当,以为是自己话说重了。他主动送笔记,周末去医院探望安抚。他以为这是负责,是弥补。可这些落在徐轻竹眼里,全成了摇摇欲坠的希望(?误解的根源)。
出院后,她把笔记本当“定情信物”,再次表白。
陈耀扬忍着火,说了重话想彻底断了她的念想。结果刚回寝室,就被于辛树拽回去——徐轻竹又闹开了,美工刀换成了钢笔,墨水和血混在一起,染红了校服领口,脖子上一道狰狞的划痕。
“陈耀扬,我太痛了……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求你了……”她哭喊着,声音破碎。
陈耀扬站在班主任身后,看着那片狼藉,胃里一阵翻搅。
愧疚、愤怒、巨大的无力感沉沉压下来。他不能再心软了,那才是真正的残忍。
“徐轻竹,到此为止。”他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
然后他逃了。逃到空旷的大操场看台上,顶着烈日暴晒,试图用身体的灼痛驱散心里的阴霾。
新生和家长们在下面忙碌穿梭,喧嚣的人声模糊成背景音。
他想不通,徐轻竹为什么这样?为什么是他?
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闭上眼,将脸埋进撑在膝盖的手掌里。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件沾着黑红污迹的校服,是徐轻竹绝望的眼神。
厌恶与愧疚像两条毒蛇,缠绕撕咬。
为了他?不值得。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珍惜自己?
“操……”他低骂出声,不知骂的是谁,或许是自己。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中响起一记格外清脆的巴掌声。人群骚动,有人侧目,有人漠然。只有三个人定在原地,像被按了暂停键。
“你也就会打我妈了,没用的东西!”
一个穿着黑色T恤和牛仔裤的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几缕不服帖的短发翘在额角。
她像只护崽的小兽,张开手臂将身后的女人挡得严严实实,凶狠的目光直直刺向对面的男人。那双白色的阿迪运动鞋,稳稳地钉在地上。
陈耀扬认出来,是那个在报道处独自办手续的女孩。
熟悉的家庭剧本在别人身上上演,他此刻只是个疲惫的看客。
女孩骂得很难听,甚至想动手。男人最终骂骂咧咧地拽着女人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人群里。
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像细密的针。
陈耀扬看着她,等着看她崩溃、逃离或大哭。
她没有。
她只是站在原地,倔强地偏着头,死死盯着父母消失的方向。风卷起她的衣角和碎发,那身原本显得盛气凌人的黑色,此刻只勾勒出一个**单薄而孤绝的背影。
时间一点点过去。
她没动。
陈耀扬看见她抬起手臂,环抱住自己,双手在臂膀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打着,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周遭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做完这一切,她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转身走向报道台,填表,然后独自一人,慢慢地汇入离开的人流。
陈耀扬怔怔地看着,下意识地,他也环抱住了自己的手臂。只是他的双手规规矩矩地贴着臂膀,一动不动。
这招……对他早就没用了。
可那个拍打着自己手臂、在风暴中心努力稳住自己的黑色身影,却在那一刻,无声地撞进了他心底某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