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拍》云根山岚

3、都笑你

　　下午军训，陈琳迟了些才到。脸色有些苍白，看见金秋才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她向教官请了假，坐在场边树荫下等大家休息。
　　金秋归队时，看见几个穿着橙白篮球队服的高三男生从二号楼梯上来。
　　领头的正是陈耀扬，那副下巴微抬、眼神扫过人群的模样，陈琳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径直走向二十一班的教官，低声说了几句。教官点点头，随后竟宣布解散活动，自己则跟着陈耀扬他们走向篮球场。
　　“肚子不舒服？”金秋坐到陈琳身边，递过一瓶水。
　　“嗯…差不多吧。”陈琳含糊应着，接过水没喝，“偷会儿懒，别声张啊。”
　　金秋灌了口冰水，感受那股凉意压下暑气。“孟主任是你亲戚？”她状似无意地问。
　　“嗯？是啊。”陈琳抬头。
　　“中午在他那儿歇的？”
　　“嗯，”陈琳的声音轻飘飘的，“挨了顿训，他觉得过意不去，又请我吃了冰西瓜。”她扯出一个笑，顺势靠在金秋肩上闹腾。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教官的哨声就尖锐地响了起来。
　　“金秋！”陈琳在金秋起身时叫住她。
　　“嗯？”金秋停下，看着远处迅速归队的同学，有点急。
　　“以后…中午和晚上，我就不跟你一起吃饭了。”陈琳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人造草坪的缝隙。
　　“去孟主任那儿？”
　　“……嗯。我妈打过招呼了。抱歉啊，你得另找个饭搭子了。”她抬起头，努力笑了笑。
　　金秋耸耸肩：“没你吃不下呗。”她故作轻松地调侃，转身跑向队伍。陈琳望着她的背影，手指更深地陷进草皮里，被底下坚硬的碎石硌得生疼。
　　篮球场不大，训练已经开始。陈耀扬的身影在奔跑跳跃中格外显眼。金秋戴着帽子，帽檐压低，视线只能捕捉到移动的球鞋和男生们晒得黝黑、汗毛浓密的小腿。
　　唯有一双腿不同：麦色肌肤紧裹着流畅的肌肉线条，筋骨分明，每一次蹬地起跳都蕴藏着蓬勃的生命力。腿毛稀疏，显得干净利落，脚上一双红黑乔丹崭新锃亮。
　　金秋忍不住微微抬了抬帽檐。阳光有些刺眼，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刚才教官和陈耀扬交谈的声音似乎还留在耳边。
　　会是他吗？直到军姿结束，金秋摘下帽子，视线清晰起来——果然是他。
　　夕阳熔金，饭点到了。饿坏了的新生们潮水般涌向食堂，操场瞬间冷清。篮球场周围却热闹起来，没去吃饭的、打了饭赶回来的学生围拢过来，大多是男生占据了最佳位置。
　　陈琳拉着金秋，凭借“关系户”的身份溜到了场边的休息区，坐在晒得发烫的塑料椅上。金秋累得够呛，坐下就不想动，够不着地的腿悬着，轻轻晃荡。
　　“瞅瞅你这小短腿，”陈琳指着金秋晃荡的脚，“还没我哥腿高呢。”
　　金秋憋着笑：“你放屁。”
　　“谁放屁？”于辛树提着两箱苏打水，气喘吁吁地坐到金秋旁边，粗暴地撕扯着包装。
　　“陈琳呗，跟你哥一个德行。”于辛树和陈琳立刻开启了斗嘴模式。
　　金秋懒得理他们，掏出钥匙划开纸箱，刚拿出一瓶水，一只湿漉漉、带着汗水和凉水的手就伸过来，抽走了瓶子。
　　“哎……”
　　“谢了。”陈耀扬刚下场，发梢还在滴水，球服湿了大半贴在身上。他瞥见妹妹和金秋，特意跑去冲了把脸才过来。
　　他仰头猛灌，水顺着滚动的喉结流下，大概是喝得太急，突然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于辛树和陈琳立刻停战，默契地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金秋也忍不住笑了，目光落在他身上。
　　夕阳的金辉描摹着他发梢的水珠，顺着他流畅而锋利的颌线、颈项滑落。一滴水珠调皮地脱离轨迹，“啪嗒”一声，砸在金秋的小白鞋上，又迅速渗入橡胶地面，消失不见。
　　金秋抿着唇，笑意更深，一声极轻的笑从唇边逸出。
　　陈耀扬咳得眼泪模糊，却清晰地听到了那声轻笑，也看到了她弯起的嘴角。
　　一股热气直冲耳根，他猛地背过身，捏住鼻子强压咳嗽。
　　金秋看着他慌乱又强装镇定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接过他手里的水瓶，又把他按坐在自己刚离开的、还带着体温的椅子上，冲他绽开一个明亮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然后转身离开。
　　陈琳和于辛树隔着仍在闷咳的陈耀扬对视，眼神复杂。
　　“陈耀扬，你可是有主的人。”于辛树语气严肃。
　　“听见没？少打我同学主意。”陈琳警告。
　　“徐轻竹那脾气，再闹一次，我怕她真……”于辛树压低声音。
　　“你敢脚踏两条船，我就敢拆船！”陈琳瞪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陈耀扬好不容易止住咳，脸色却沉了下来，烦躁地一手一个推开他俩的脑袋。“我心里有数。”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冷意。
　　陈琳和于辛树被他的反应噎住。陈耀扬站起身，招呼队员继续训练。
　　接下来的半场，他打得格外凶狠，篮球砸在地上砰砰作响，像带着无处发泄的怒气。
　　“于辛树，你完了。”陈琳看着场上横冲直撞的陈耀扬。
　　“我知道啊。”于辛树一脸认命。
　　“那还不跑？我看这球都冲你来的。”
　　“他不敢碰我，”于辛树故作神秘，“他欠我的。”
　　陈琳嗤笑一声站起身：“得了吧你。”她看了眼天色，“我得走了。还有，转告我哥，以后中饭他自己解决，我…去孟主任那儿吃。”她语速很快，说完转身就走，脚步有些匆忙。
　　于辛树没来得及再问，只看到陈耀扬在场上运球的动作似乎顿了一瞬，目光朝陈琳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
　　职工宿舍楼里很安静，大部分老师已经下班离开。
　　“琳琳，快坐下！”孟世昌热情地招呼，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菜肴，“专门让你婶婶做了送来的，都是你爱吃的。”
　　他紧挨着陈琳坐下，不断往她碗里堆菜，身体靠得很近。
　　陈琳看着满满当当的碗，手指蜷缩了一下：“婶婶呢？”
　　“嗨，就咱爷俩，”孟世昌笑得眼睛眯起，“其他老师都走了，清净。”他夹起一块肉，作势要喂到陈琳嘴边。
　　陈琳不着痕迹地偏开头，端起碗：“我自己来，叔叔。我得快点吃，晚上还要去教室看看。”她埋头扒饭，食不知味。
　　孟世昌夹菜的手停在半空，笑容淡了些许，收回筷子自己吃起来。
　　饭桌上只剩下咀嚼声。陈琳匆匆吃完，放下碗：“叔叔，我吃好了，先回……”
　　话没说完，孟世昌也放下了筷子，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他看向陈琳，目光沉沉：“还没开课呢，急什么。今晚，”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就留在这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