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拍》云根山岚

2、走后门

　　第二天是毒辣的大晴天。军训的军姿站得人发昏，皮肤在迷彩服下滋滋作响。休息哨响时，所有人都像泄了气的球，瘫在操场上。
　　金秋和邻座的女生陈琳聊了起来。陈琳是梅泉镇人，性子活泛。
　　“金秋，你名字真好听。”
　　“陈琳也好听。”
　　“别哄我啦，普通得很。”陈琳摆摆手。
　　金秋温和地笑笑：“都是爸妈用心取的，都珍贵。”话音落，她看见陈琳嘴角的笑意倏地一滞，又迅速低头抿了抿唇。
　　再抬头时，陈琳脸上又是那副爽朗模样：“我本名叫陈麟，麒麟的麟。我爸盼儿子，结果是我。上户口时，值班阿姨嫌麻烦，随手找了个同音字，我就成‘琳’了。”她语气轻松，像在讲别人的事。
　　金秋喉咙发紧。她无意间戳破了什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
　　“嗐，早没事了。”陈琳捡起金秋掉在草坪上的帽子，胡乱扣回她头上，帽檐歪斜。“走吧，继续‘烤’着去。”她率先起身，走向队伍。
　　金秋落在后面，望着陈琳的背影。明明是盛夏最灼人的时刻，那身影却像裹着一阵深秋的凉风，让她心里也跟着空落落地晃了一下。
　　上午的煎熬总算过去，学校照顾新生，安排他们提前吃午饭。金秋和陈琳自然地结伴而行。食堂里人声嘈杂，金秋热得没胃口，扒拉着米饭，目光无意识地在门口扫视。
　　“看谁呢？”陈琳含着饭问。
　　“没，随便看看。”
　　陈琳咽下最后一口饭，冲她挤挤眼：“行啊你，这么快就有目标了？可怜我还没找到上学的动力呢。”
　　金秋被逗笑了：“真没有。”她喝了口温吞的汽水，“高中帅哥多，随便抓一个呗。”
　　陈琳“切”了一声：“我要的是心动，才不将就……”话没说完，被一声喊叫打断。
　　“陈琳！”
　　两人循声望去。一个橙白校服的身影穿过人群走来，带起一阵热风，停在她们桌边。
　　“你爹来了，惊喜不？”来人笑嘻嘻的。
　　陈琳瞪眼：“饭没吃完，不然扣你脸上！”
　　“可惜喽，小猪仔吃得倒快。”
　　陈琳作势要打，那人赶紧讨饶：“别别，替我儿子捎个信儿。”
　　“哪个儿子？”
　　“还能有谁？我的好大儿呗。”
　　“陈耀扬知道你占他便宜吗？”
　　“那必须……不知道啊！姑奶奶嘴下留情，你哥拳头可越来越硬了。”男生做了个夸张的害怕表情。
　　陈琳翻个白眼：“知道还敢？现在求我，兴许让我哥给你留个全尸。”
　　男生干笑两声，语速飞快：“你哥补课时被罗冠清那伙人堵了，他那暴脾气你懂的，直接逃课出去一挑五。结果嘛……”他故意顿了顿。
　　金秋听得心头一跳。一挑五？这胆子……
　　陈琳捂住嘴，眼睛亮得惊人：“处分通告就写了个打架斗殴，原来这么猛？打赢没？”
　　“废话！你哥是吃素的？对面五个，不是猪头就是骨折，惨得很。”
　　“那你说他‘结果’？”
　　“咳，”男生摸摸鼻子，“他一身血回来，吓死我了，以为他要交代了。结果！全是别人的血！救护车上还啃了我俩煎饼，说赶着回来陪女朋友看电影——班主任难得放次假嘛。”
　　陈琳气得捶桌：“于辛树！你欠抽啊！害我白担心！所以口信到底是啥？”
　　于辛树嘿嘿一笑：“这周中午帮他打份饭。”
　　“他残了？”
　　“劳改呗，最后吃饭只剩青椒炒青椒了。”
　　陈琳脸皱成一团：“说完快滚！”
　　金秋仰头灌下最后一口汽水，喝得急了，来不及咽下的汽水顺着嘴角滑落，冰凉地钻进衣领。她手忙脚乱地擦，一时找不到纸。正想向陈琳求助，一包拆开的“清风”递到了眼前。
　　“擦擦？”
　　金秋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看，手臂的线条绷在校服下，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是那张脸——昨天在走廊反复拖地的男生。原来他就是陈琳的哥哥，陈耀扬。
　　金秋脑子有点懵，就这么直直看着他，忘了接纸。陈耀扬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讪讪地要把纸收回。
　　“哎……我要。”金秋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窘迫和突如其来的近距离变得又轻又软，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咳了两声掩饰。
　　陈琳和于辛树闻声回头，脸上挂着心照不宣的贼笑。
　　陈耀扬愣了一下，随即挑眉，“啪”一声把那小包纸丢给金秋，然后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正好对着于辛树。
　　“给哥走个后门？”陈耀扬眨眨眼，凌厉的眉眼意外地柔和下来，带着点玩笑的讨好。
　　“说实话，是不是又没钱了？”陈琳眼皮都没抬。
　　“青椒炒青椒多健康，补充维生素……”
　　“是。”陈耀扬身子向后一仰，手撑在凳子上，坦然地笑着，“给女朋友买生日礼物了。”
　　陈琳筷子一拍：“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就八百生活费你还共享？脸呢？”
　　“嫂子好看不？”
　　“不然？”陈耀扬一脸理所当然。
　　陈琳和于辛树同时露出“你认真的？”的表情。陈琳补刀：“瞅瞅你这单眼皮小眼睛，不瞪大点跟没睡醒似的，谁配你呀？”
　　陈耀扬皮笑肉不笑：“比你这大小眼强？”
　　“一单一双咋了？大眼看帅哥，小眼专盯你这种小人！”兄妹俩瞬间吵成一团。
　　于辛树对金秋尴尬地笑笑：“别介意哈同志，他俩日常。”
　　“同志”这称呼让金秋差点笑出声。“没事，挺热闹的。”
　　最终陈琳还是应下了打饭的差事。两人离开食堂，刚走到门口，就被一声严厉的喝止钉在原地。
　　“那两个女生！站住！”
　　陈琳脚步一顿，无奈回头。果然是教导主任孟世昌。他板着脸，目光如探照灯般在金秋身上扫了一遍：“你们俩，跟陈耀扬什么关系？”
　　陈琳抿紧嘴唇，把金秋往身后拉了拉，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孟主任，他是我哥哥。”
　　孟世昌瞪了她一眼：“哥哥妹妹就能同桌吃饭了？找不到其他位置？”
　　“叔叔，我们就说了几句话……”金秋想帮忙解释。
　　孟世昌却一步上前，枯瘦的手像拆包裹似的把陈琳拨到一旁，转向金秋时，脸上瞬间堆起笑容，眼角的褶子挤成一团：“你就是金秋吧？陈琳这丫头野惯了，你可别跟她学。到时候秋书记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待不起。”
　　他话里有话地说完，又瞥了眼低着头的陈琳，对金秋摆摆手：“你先回去休息吧。”
　　金秋退了一步，想看看陈琳的眼色，她却只盯着地面，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金秋没再坚持，转身离开。她本来也没做什么。
　　小卖部是没时间去了。金秋走向宿舍楼，午休铃尖锐地响起。她回头，看见陈琳顺从地跟着孟世昌，走进了教职工宿舍楼。
　　职工宿舍里，酒气弥漫。马志平招呼着几个同班的男老师小酌，地上已歪倒几个。隔壁孟世昌的宿舍传来“砰砰”的闷响，像是重物砸在什么软东西上。
　　马志平皱着眉叹气：“老孟也真是，买个便宜货，天天中午修，动静还这么大。”
　　地上一个喝迷糊的老师嘟囔：“老马你不懂……人家孟主任……省钱……养老婆呢……”
　　马志平扯了扯嘴角，语气听不出情绪：“模范夫妻嘛，年年领‘幸福之家’的牌子，楷模啊。”几个人跟着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