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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君子好逑5 ...

  •   天地被纷扬的雪染成一色,朔风呼呼刮在瘦小的孩童身上,闾从笙呼出白气,寒意侵得他骨头缝生疼。

      家里的柴禾不够了,火盆总是不够旺,娘连床都不愿意下,他得多砍些木柴回去。

      闾从笙颤巍巍露出布满冻疮的手,握上有他半人高的斧头,艰难地举起来。

      啪!啪!啪!
      几个大雪球呼啸而来狠狠砸在闾从笙的后脑和后背上,砸开的雪沫泅湿闾从笙单薄的衣裳,从透风的领口滑落进去冰得闾从笙打了个激灵。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半大的孩童嘲笑声不绝,闾从笙用冻僵的手捏紧斧头柄,回头恶狠狠朝这群人射去。

      又来了。
      他打从一出生就住在这处远离京城的外院,京城的繁华他没见过,闾府的温乡他亦没体会过,只一遍遍听他的娘亲跟他描述,你的爹爹是尊贵的尚书令,你是世族贵子,你的一言一行皆要有所规范,日后是要做人上人的人,切不可染上乡野悍气。

      闾从笙年仅六岁,不懂娘亲说的这些事情,也不懂一些大道理,尚书令大人遥不可及,他只知道自己吃不饱穿不暖,受尽同龄孩子的恶意嘲笑和排挤,没人愿意跟他玩,他是异类,是不祥之兆。
      全因为他的眼睛。
      他甚至想挖了它。

      那时候的闾从笙不知道的是并非他的眼睛带给他痛苦,而是赋予此不祥之兆的人,信以为真的人赋予他的厄运。

      因为他生来一双灰绿色的眸子,他第一次踏出家门想跟同龄的孩子说句话时受到了第一声谩骂。
      “你的眼睛真可怕,你是怪物,离我远点!”
      闾从笙怔在原地呐呐说不出话来,直到孩子的大人将他抱走。
      “不要跟那家的孩子玩。”

      原来别人会害怕他的眼睛,他是……怪物吗?
      幼小的闾从笙受到了第一次冲击。

      他不想让别人害怕他,于是他便躲着其他孩子,但却有猎奇的孩子主动找上他,捉弄他,贬低他,朝他说难听的话……

      等他再也受不了时,脑子里忘了娘亲告诫他的话:你是闾府尊贵的少爷,你要守规矩……

      闾从笙怒吼一声,扔掉斧头冲向朝他扔雪球的孩子,与他们扭打在了一起。

      闾从笙小小的身体里有用不完的能量,连撕带咬,即使一个人对上五个人也丝毫不惧。
      直到那些孩子们被他咬痛了打怕了才咒骂着一窝蜂跑掉。

      闾从笙喘着粗气从雪堆里捡起斧头,顶着一张花花绿绿的脸,一瘸一拐地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娘,我回来了。”
      闾从笙抱着捡的湿柴丢进了火盆里,他没力气去砍干柴,只能带回来这些。

      杨絮龄掀开床上纱帐,眼看着闾从笙带回的湿柴压灭了最后一点火星。
      她身子骨正冻得疼,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道:“死兔崽子,你想冻死我吗?”

      闾从笙蹲在火盆前拨着火星努力想让火再燃烧起来:“娘,你再等等,马上就能烧起来了。”

      杨絮龄捂着心口咳了两声,继续骂道:“你是想熏死我吗?我死了你好滚去你那负心爹身边过好日子去!”

      闾从笙充耳不闻,娘亲的性情时好时坏,骂他的话他听了也有八百遍,不理也就好了。

      杨絮龄一个人的独角戏唱累了,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走到闾从笙身边扭过他,在看到他脸上的惨状时细声尖叫道:“你怎么回事?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闾从笙不吭气。

      杨絮龄更深的掐着儿子的肩,指甲深深陷进肉里,闾从笙默默忍受着。
      “说话啊!是不是又打架了?”杨絮龄边骂边打儿子屁股,“谁叫你跟那些贱民动手的?你是什么人?他们又是什么人?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子?你个不争气的,难怪你那负心爹不要你,狠心抛下我们娘俩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杨絮龄一下下打出响声,闾从笙直把嘴唇咬破出血也没喊出一声,杨絮龄打累了后才停手,停手了又抱着儿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我的从笙,我的从笙啊,你是娘的命啊,是娘不争气,让你爹看不上,才叫你跟着我受苦……都是我的错啊……”

      闾从笙没什么表情,甚至都没给杨絮龄擦一下眼泪,因为他知道娘下一秒又会念起闾丘阎的好。
      果不其然,杨絮龄哭够了又开始拉着闾从笙念叨:“你别怪你爹,他也不容易,等你大了就好了,等你大了你爹就会接我们回府,到时候看还有谁敢欺负你。”

      “娘,”闾从笙闷闷道,“我打架是因为他们说我的眼睛,我不是正常人,是怪物,会带去晦气。”
      “为什么我生了这样的一双眼睛啊娘?”

      闾从笙是很冷静地问出来的,杨絮龄听后却哭得更汹涌了,她紧紧抱着儿子像是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唯一的希望,要把他深深刻进身体里去。
      “我的好儿啊……”

      熬过严寒,闾从笙走了很远去找花,娘喜欢红色的,芳香的……
      他爬上虚乌山,意外踏入了虚乌观的地界。

      虚乌观里有一位妙言道长,带他见识了另一群孩童,他们绝不光鲜,矮小瘦弱,身负残疾。
      闾从笙没有被吓住,他们也没有被闾从笙吓住,他们都一样,都属于异类,都不被欢迎,不被喜欢。

      这一方观内天地成了闾从笙隐秘的归属,没有嘲笑,难得自在,之后他便瞒着娘亲常往虚乌观跑。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见到那个闷不吭声的小乞丐时给了她一块馒头,还带她也去了虚乌观。

      闾从笙自以为认清了自己,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直到他遇到他,一个瓷人似的粉团子,一切似乎又不同了……

      一抹红飘落于谯南宣的眼角,衬托得玉人越发明艳。
      闾从笙呼吸停滞,抬手轻轻摘下了这片花瓣。

      谯南宣还沉浸在闾从笙的故事中,看向他的目光似乎都带上了怜惜,眨眼间这分微不足道的怜惜也就荡然无存了。

      闾从笙好笑于自己的幻觉,有着几分感慨,又不觉意外。

      “你……”谯南宣迟疑着,“你可是尚书令大人的公子。”

      “又如何?”闾从笙浑不在意,“我不像……也不配。”

      谯南宣无话可说,他反驳不了一点,闾从笙确实像不了一点,至于配不配,也不是他说了算的。
      他搜肠刮肚着还想弥补些什么:“其实……你的眼睛只是独特了些而已。”

      “本来就是啊,”闾从笙淡然一笑,“你不也觉得奇怪?”

      “是奇怪啊,但不是不好的意思……”谯南宣突然就脱口而出,“更像粼粼碧波,黛黛青山。”
      顺嘴说完后他自己倒不好意思了。

      闾从笙亦是愣住了,久久才回过神来,带有深意地望向谯南宣。
      “为何这么说?”

      谯南宣几大步跳下石阶,潇洒背着手摆了两下扇子。
      “总之是夸你的好话,就别问那么多了。”

      闾从笙望着谯南宣如小鹿般翩跹逃开的背影,久久驻足。

      赫连捷看见自家小公子红扑扑的脸蛋,带些谴责意味道:“这上下一趟山可累?不是说好了等我一起的吗?”

      谯南宣大力扇着风,催促赫连捷赶马车:“诚心懂不懂?我要让净空道长看见我的诚心,一人足矣。”

      赫连捷:“包括爬山?”

      谯南宣铿锵道:“包括爬山。”

      赫连捷意味不明地在谯南宣红润的脸蛋上扫了一眼:“你这样……夫人看了心疼。”

      谯南宣略显心虚,躲进了轿厢里,扇子扇得越发猛了。

      第二天谯南宣依然准时上了虚乌观,这一次他不仅带了烧饭的食材还另外带了府里潘大娘做的精致点心,想要分给那几个稚子尝尝。

      这一趟他倒没看见闾从笙,但见到了净空道长。
      前一天差点烧了人家的道观,今天见到正主,谯南宣言辞恳切表达了一番自己的歉意。
      净空道长虚怀若谷,不仅没有责怪于他,还赞扬了一番他勇于试错的精神,谯南宣很惊奇,果然道长就是不同凡响,咂摸着这是有戏。

      之前谯南宣只是单纯地想只要他烧出来的饭菜能吃就行,至少做到不害人,如今知道了他是要做给观里的稚子们吃,又听了小厮说了那样一番话,他就多了要做好,得做好的觉悟,希望能让稚子们吃上口好的。

      私下里他又细细问潘大娘了解了要做菜的细节,试炒了好几遍,不仅亲自试吃,还抓来他一贯挑嘴的友人们帮他试吃。
      那都是吃惯了美味佳肴的人,起先被逼吃的一脸菜色,直到他们能面色如常地竖着走出谯府后,谯南宣才有了底。

      稚子们果然吃的欢实,饭都扒的更大口,更是将谯南宣带来的食盒里的糕点哄抢一空。

      谯南宣看稚子们吃的欢,心里也满足。
      几天之后,虚乌观原本的厨娘休假归来,他也就卸任下山了,并如愿以偿得到了心心念念的颜无痕的画作。

      只是他没再在虚乌观里碰到过闾从笙。

      净空道长慷慨赠予了谯南宣三幅画卷,不日他便带着这三幅画卷叩响了楚潸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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