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承古

4、桃李

　　“你猜，我师父后来是怎么说的？”

　　“猜不到。”

　　“她说：那能不能只娶妻，不生子？我不会让你不清净的。”

　　记忆里的女人脸上总是挂着温和而慈爱的笑，只有在提到柳顾君的时候才会浮现出一种小姑娘般的娇羞与活泼。

　　“明明那个时候，她才是最不清净的那一个，带着我爬墙逃学，下河捞鱼，一点规矩都不讲。”女人的脸有些模糊，那一抹笑容，融化在时淡时浓的雾气里，晕开来，却皆是悲伤与哀愁。

　　“我三叔是我们家里最与世无争，也是最温柔的一个长辈。在我的记忆力，他一直都不太爱出门，也很少参与家中的事务，但如果有什么重大事项或是难以处理的事情，我爹总会去三叔的院子里与他商议，长谈之后，都能做出正确的决断。”

　　“所以我一直觉得三叔他是一个隐世高人，是我们孙家不为人知的定海神针。”

　　“可就是这样一个连被逃婚都能泰然处之的人，竟然也会有一日为了一个女人匆匆离家。”

　　“但其实那一次，没有人知道我三叔去了哪里，三老爷要出门，本身也再正常不过。大家只是有些疑惑，并未放在心上。他们二人在皇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也不得而知，但自从那次之后，三叔和师父亲近了许多。”

　　“其实我很高兴他们二人能在一起，我的师父，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她漂亮，潇洒，自信，刀法卓然，这世间多少男子都比之不上，而我三叔，虽不善使刀，却也是仪表堂堂，温和有礼，才华斐然。”

　　“可我三叔在外人眼中毕竟还是已经成家，所以他们之间的交往并没有十分张扬，直到后来师父离开孙家云游，也时常会寄些礼物和书信给我，礼物大多是她淘到的稀奇物件，而书信，大多都是让我带给我三叔。”

　　“她去到各地，看到不同的景致风物，便画上一幅画，送回来给三叔，我师父根本不会作画，那些画画的也并不好，线条和颜色都歪歪扭扭，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地方。但我三叔却十分喜欢，每一张他都妥善收藏在自己的书柜子里。”

　　“现在想来，我爹大约从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可能是对三叔的愧疚，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我原以为日子能就这么平静的过下去，可是有一天，我三叔忽然提出要与颜家小姐和离。

　　这件事情关系到两家的颜面，我爹自然不同意，三叔的态度也十分坚决，两人对峙不下，最终不欢而散。

　　我问过三叔为什么，三叔说，他不想再这么下去，他想和我师父一起，离开孙家，想陪着她一起去到天涯海角，游遍天下。”

　　“那时候我想，原来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淡泊尘世，所有的一切泰然，只是因为还没有遇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为他和师父传信，两人定下了私奔的时间和地点，原本一切都没有问题，可那信，却被我爹看到了。”

　　“后来？”

　　“没有后来了。”

　　“我爹派了一队侍从去拦截，但是那队人马久久没有回音，到后来，我们去找的时候，只在一片林子里找到了他们的尸体。

　　所有人都死了，看打斗的痕迹，敌人并不多，甚至很有可能只有一个，孙家侍从最开始一拥而上，发现不敌之后转身想要逃跑，却已经晚了，那人追了上来，一个不留。

　　每一具尸体的致命伤都是刀伤，那种伤口，只有用极薄的轻刀才能做到，而当时的而江湖上，或者说哪怕是至今，能做到这一点的，都只有柳顾君一人而已。

　　三叔……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混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他的四肢关节都被人掰断，身体却是蜷缩着，看起来，像是在拼命护着什么东西，却在死后被人掰断了手脚，抢夺了去。”

　　“他致死都要护着的，正是一对轻刀。”

　　“那是他花了三年的时间，为师父锻的一把刀。从前他骗师父说自己不会，其实只是不愿，那次从皇都回来之后，他就偷偷在准备，想给师父一个惊喜。

　　那是我这一生，乃至到现在，所见过的，最漂亮，最锋利的一对轻刀，薄如蝉翼，削铁如泥，剑柄上的宝石细碎却勾勒出流光一般的线条。若是我师父用起来，那必是飒爽英姿，仙凡折腰。”

　　“可惜，那对刀下落不明，我至今也不知道在哪里。”

　　“从那之后，江湖都在传，说我师父在孙家的几年行事风格极其嚣张，又因两年前被孙家家住扫地出门而怀恨在心，趁着孙允之外出的机会将其和孙家八十七名弟子残忍杀害，而后扬长而去。”

　　“我自然不相信师父会做那样的事情，可当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而她本人，自那件事情之后便不知所踪，不论怎么打听都杳无音讯，就好像是一个人凭空蒸发了一般。”

　　”我……”

　　“我怕了，也退了。”

　　“我等了三年，等到的却是师父与孙家决裂的消息。自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不论我怎么找，想办法传信，她都没有再见过我。”

　　“我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三叔的死必定与我师父无关，否则她早就可以动手，没有必要等到现在。可她为什么不在事发时就站出来澄清这一切，又为什么过了三年又再出现，出现了，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

　　“为什么不来找我，又为什么躲着我，不让我找到她。”

　　“她应该是怨我的吧。”

　　“她应该是要怨我的，她护着我，宠着我，包容我，她对我那么好，可在她被千万人唾骂追杀的时候，我一句话都没有为她说，一件事都没有为她做。

　　是了，我又有什么资格让她原谅呢。”

　　“可是，可是……我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这一切的原因已经不再重要，我只想亲口告诉他，三叔其实为你锻了一对刀，很漂亮，很漂亮，他一直瞒着你，想把这对刀送给你当惊喜，只是没有来得及。”

　　“我多希望，在她面前，我永远都只是那个可以任性妄为的小徒弟。”

　　“……”

　　“小酒，如果以后你有机会能再见到她，记得告诉她，就说，小凝雨想她了，很想很想。”

　　“帮我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快些回来。”

　　“我很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