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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碧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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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这是柳顾君来到孙家的第三个年头。
三年前的那场青州之会,原本她也只是闲来无事想去凑个热闹,却没想到一举拔得头筹。
这个孙家专门为江湖年轻侠士举办的比武圣会上,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如此令人眼前一亮的少年刀客了。
孙家家主孙允堂亲自以贵宾之礼迎她入府,盛情款待,询问其师从何处。柳顾君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只是照实说了,却无一人知晓君山上她那位师父的来历。
“既然柳姑娘暂时没有什么去处,不如就先留在我孙家。在下有一女名凝雨,年方七岁,此前得了一把轻刀,却始终苦于投师无门。若是柳姑娘愿意在刀法上指点其一二,在下乃至整个孙家,必将重谢。”
柳顾君应了孙允堂的请求,暂且在孙家住下,这一住就是三年。
她大概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小丫头片子,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师父师父”的叫,而她却完全不会觉得心烦,甚至内心还有些许雀跃。
孙凝雨是个可爱又善良的小姑娘,喜欢各种漂亮的首饰,也喜欢在自己的小厨房里研究各种各样的菜式。
她会编很多款式不同,五颜六色的穗子挂在自己的轻刀上,也给柳顾君的那对双刀上挂了两条,也会将自己研究出来的新甜点第一个端给柳顾君品尝,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神色,柳顾君夸上一句,她边能高兴上好几天。
唯独对练刀这件事情,孙凝雨并不上心,总是喜欢想各种法子偷懒,被孙允堂抓住教训也是常有的事。
柳顾君对此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想,只要自己在一日,便能护着她一日。
如此,孙凝雨练不练刀,刀法如何,也并不重要。
孙允之是孙凝雨的三叔,也算是孙家地位最高的人之一,却不知为什么似乎并不喜欢出门,除了一些必要的场合,他很少露面。
其中缘由,孙凝雨也不得而知。
出于好奇,又或许是处于一些什么别的原因,柳顾君总是喜欢在夜深人静时跑到孙允之的院子里,趴在他书房的房顶上偷偷看他。
孙允之的院子北边有一大片花圃,种的花儿大多数柳顾君都报不上名字,但一年四季都有花开。
他睡的晚,时常看书到深夜,天冷的时候常坐在书房的油灯下,暖时更喜欢坐在花圃前的小亭子里,挂一盏驱虫的油灯。后来,大概是嫌蚊虫太多,又在书房的檐下多挂了几盏。
他有一把长刀,刀鞘上镶了一颗漂亮的蓝色宝石,月光皎洁的夜里,他会坐在月下饮酒抚刀。万千不舍与眷恋从他的眼中倾泻出来,与那映在刀面上的月光交搅在一起,竟含了一丝缱绻的意味。
柳顾君想,他大概是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之所以当作没看见,不过是不想理,也不讨厌罢了。
“你会用刀吗?”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不会。”
“可是你看起来很喜欢这把刀。”
“是,它很漂亮。”
柳顾君意外的发现孙允之似乎并不讨厌自己的行为,于是越发大胆。
“你在你的院子里种那么多花干什么?”
“喜欢。”
“那这些都是什么花?”
“很多,栀子,梅花,海棠,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到我的院子里来的。”
“那你最喜欢什么花?”
“海棠。”
“为什么喜欢海棠?”
“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漂亮。”
“为什么你不怎么出门?”
“腿脚不便,所以不常出远门。”
“啊,那好可惜。”
“……”
“你的刀能给我摸摸吗?”
“可以。”
“我可以摘你的花吗?”
“可以,但只能摘一两朵。”
……
三年,柳顾君在江湖上的名声越来越响。众多的追求者中,不乏武林大家中的优秀少年弟子,可她却清楚的知道自己心在何方。
孙允之的态度若即若离,他看似对她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实际上从没有主动与她说过一句话。他不会赶走自己,也没有主动接纳。
斟酌再三,她又问了一次当年的那个问题。
“你可以帮我锻一对刀吗?”
不知为什么,尽管孙允之始终否认自己会锻刀,但她对此依旧十分执着,她也曾问过孙凝雨这个问题,而孙凝雨对此也并不了解。
她想,哪怕他真的不会,也可以随便捶两下子,给自己两块废铁。
那便够了。
可是孙允之依旧是摇了摇头。
“我不会锻刀。”他说,“柳姑娘,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了什么?”
当时孙允之沉默了多久?
柳顾君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她最后听到的那句话。
“我已有家室,以后,请你莫要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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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顾君的想法很简单,如果孙允之已有家室,而那位传说中的谢家小姐,三年来从未出现在过孙家,那这其中必有隐情。
至于是什么隐情,打听是打听不出来,猜来猜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倒不如直接去一趟皇都,找那谢家人问上一问。
青州去皇都白日里车马不停约三日旅程,柳顾君自下山以来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孙家,头一次出远门,所见所闻都觉新奇,一路上走走停停,也记不清花了有几日。
孙允之找到柳顾君的时候,她正拿着一串只咬了一口的冰糖葫芦,酸的龇牙咧嘴。
柳顾君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孙允之,这个男人风尘仆仆,发上沾了些灰,衣摆上满是污水留下的水渍。他的背上背着那把他最喜欢的长刀。面容疲态,却并不显得邋遢,借着皇都极细的烟雨,反而更生出几分天涯游子的洒脱与恣意。
石板地面上弥漫起氤氲的水气,像是在梦中,又似乎本该如此。他跨过浩浩山海,穿越茫茫人流,来到她的面前。
柳顾君呆呆的看着孙允之,直到他靠的近了,才咧开嘴嘿嘿一笑。
“好酸,还怪贵的嘞。”她将糖葫芦举到孙允之的眼前,“好像是买到假的了。”
孙允之最终也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领着她去到城东一条小巷子里,最里面一家店铺。
“皇都不产山楂,只有这家的糖浆调的最好。要说冰糖葫芦,还是白州的最好吃。”
他说着买了一串递给柳顾君,见她吃的开心,才有些小心得开口问她打听到了什么。
柳顾君自然也能明白孙允之来此一趟的目的,不等他细问,便将自己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她此来谢家,并未见到那孙允之那位“妻子”。
谢家守门的下人皆言说小姐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嫁到了青州孙府,除了逢年过节,基本不会回家。柳顾君想了个法子套到了小姐闺房中婢女的话,这才知道原来这谢家小姐并非是嫁人,而是打着嫁人的名头云游四海去了。
往好听的说是云游四海,说的难听些,就是逃婚私奔。
孙谢两家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若是这件事情传出去可不被人笑掉了大牙。又恰好孙允之不计较此事,愿意息事宁人,两家便一同打了个商量,将此事瞒了下来。
“这桩婚事本为父母之命,我从未曾见过那位谢家小姐,只是听闻她虽生于书香门第,却性情恣意,不爱闺阁花草绣花弹琴,反而喜欢马球蹴鞠之类,又颇爱游山玩水……”
“你喜欢会绣花弹琴的姑娘?”
孙允之没想到柳顾君问的如此直白,怔愣过后,又觉得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并不奇怪。
“不是。”他摇头,“只是我腿脚不便,不能登山川亦下不得江海,她自然是不愿嫁我。”
“而我本也无娶妻生子的打算,如此,我也少了许多麻烦,多了些清净。”
“你喜欢清静?”柳顾君停下了啃糖葫芦的动作。
“嗯。”
孙允之从没有见柳顾君如此的沉默与安静,风灌进窄巷,呜咽回旋,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不知是什么花的香味,带了点凄苦的味道,钻进鼻腔,寒意沁骨。
他忽然有些心惊,又过了一会儿,他甚至有些后悔,方才脱口而出那一个“嗯”字。
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