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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再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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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夏云白来过之后,夏暖烟仿佛换了一个人,以往日日觉得难熬的日子,瞬间变成了时间不够用。可无论画画还是刺绣,最忌心急,越是着急,便越容易出错,即便熟练如夏暖烟,手上留下的针眼和颜料,也比以往多了许多。
那绣架上的方巾,渐渐显出了形,青石蝴蝶,紫竹石径,白色的方巾上全是一些偏白偏浅的颜色,若是不仔细看,并不会发现上面有如此精细的花纹,相比之前拆掉的蓝红色蝴蝶,不显山不露水的,看得飘花直皱眉头。
“那好好的蓝红蝴蝶拆掉,改绣了这个?公主到底是何意啊?”
“这个配色,素雅一些。”
“曦将军还朝,是可喜可贺之事,为什么要素雅些?”飘花越发听不懂了,“因为曦将军是代罪之身?”
“应该称她是琪妃娘娘,你怎么那么久了还改不了口,这要是被朝中的人听见,屁股都给你打开花。”
“这两府周围,哪里有什么朝中之人,就云白王爷来,算是我这一年半载里见到过了唯一一个活着的‘朝中人’了。”
“或许很快,便要见到很多朝中人了。”夏暖烟收上了最后一个针脚,抬头看了看这院内半开的百合花。话是如此,可夏暖烟的语气里却充满了悲伤,引得飘花也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晴水,晴水更猜不到长公主心里的意思了,只好耸了耸肩。
“这方巾,奴婢还要如何处理?”
“取下来,把周围的边角收一下就好了,不要裁剪,保持是正方形的。”
“是,奴婢这就去做。”
“三日之内要做好。”
“三日……?!”飘花有些意外,以往要她来处理这些细碎事物,大长公主都不会限时,只说要做得仔细些就好了。
放下的针线,夏暖烟又转身坐到了画案前,那幅画也完成了大半,若不是在上面还少一人,旁人看来,会是一副完品。《秋日观夕图》,字已经题好了,印也加盖好了,画幅的中间一位穿赤金色朝服的人立在中间,一侧的手微微抬起,想要牵住什么,可身侧却又是一片空白。
看了半响,在左上加一幅云好了。夏暖烟想着,示意晴水过来研磨,青白色本已经足够淡了,夏暖烟又加入了一些水,晴水觉得自己研了一滩水。
终于调到自己满意的青白色后,先用浅墨色勾出一片云,又用青白色加以修饰。只是片刻,一朵淡云就加了进去,在色彩斑斓的夕阳天空里,显得尤为安静。
“这云,看起来好像一个人啊!”晴水从侧面望去,那一滩还未干透的水迹。夏暖烟听闻,走到了她的旁边,再望过去,果然,是一个人,一名妙龄女子。
再回到画案的正面端详,只是一片云。
三日后。晴水早早把日常公主要来的东西准备停当,跑跳着奔向了门口,与她隔街而立的,是公主府外的飘花。两个人长着脖子望了片刻,夏日早晨,四处都满含着露水,那些早早就在石板路上洒下的水,印着刚刚爬上树梢斜射下来的太阳光,反射出点点闪烁的水光。
张望了一会,丝毫不见人影,四处幽闭的院落外面,还能看到把守的士兵们时不常地走来走去,晴水三跳两跳地跑上了台阶,站在了飘花的旁边,换了一边的脖子,跟着飘花继续眺望,若是远远望去,好像两只曲项张望的鹅。
“长公主起身了吗?”
“早早就起了,我若是没有伺候完起身,又怎会在此。”
“这里有我呢,你回去伺候主子吧。”
“就你聪明,公主交代了,必须看到那队伍来了,我才能回去。”
“公主是不是高兴坏了,琪妃娘娘回来了,她该放心不少了。”
“大概吧,总觉得她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可又都不说出来。”
“烦心事?没有吧,除了那画几次三番地改,没觉得公主有什么不妥啊。”
“就是感觉,在她身边久了,虽然也都习惯了她默不作声,但这次总觉得不太对劲。”
“没事,琪妃娘娘回来了,保管可以治公主百病!”
“这倒不假,哎~你看那处,是不是有队伍过来了?”
“哪里啊?”晴水把手搭在眼睛上方,甚至眯起了眼睛注视着远处,“什么也没有啊。”
“就那!有个东西一动一动的,看见吗?像是旗子?”飘花又靠近了一点,抬起手顺着晴水的眼睛指了指。似乎是有一幡旗子,在地平线附近上下跳动。
“这么一说,好像是哎,可是南宫家的军旗是红黄相间的颜色,难道琪妃娘娘如今改了?”说话间,那旗子的尺寸变大了一些,白色的幡可以清晰地看见了。
“是是是,是有人来了,你且看着,我赶紧去告知公主殿下。”
看着着急跑进来的飘花,夏暖烟放下了手中的书,《齐物论》还是当初飘花出去时的那一页,并未曾翻过。
“来了?”未等飘花说话,夏暖烟先开了口。
“像是,不过刚出现在远处接口,还未到封禁处呢,奴婢想着主子还要穿衣,就连忙先进来了,晴水还在看呢。”
“嗯,那就先着衣吧。”夏暖烟看了看早上拿出来挂在衣架上的那件赤金色朝服,“换一件吧,找那件黑色的好了。”
“黑色那件?好久都没穿过了。”虽然几天前长公主让人把衣服都翻出来重新规整和清理了,但黑色那件是夏暖烟最少穿着的,一向觉得老气横秋的,比紫色和深褐色的还要少穿,飘花都不记得上一次穿那件衣服是何时了。
“快去找吧,一会错过了梦儿到门口的吉时了。”
“是。”
重新翻找了衣服,穿上整理完毕,晴水没有通传就跑了进来,被飘花呵斥了一番不懂规矩,晴水欲言又止,脸上竟然也带上了长公主面上出现过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到哪里了。”夏暖烟看到晴水脸上的表情,心里又一沉。
“回禀大长公主殿下,已经到兵士们守卫处了,浩浩荡荡的,人不少,片刻就要到门口了。”晴水的声音越来越低,除了那句到守卫处以外,连在面前的飘花也听不仔细了。
“那就一同出去吧,迎……曦将军归家。”夏暖烟的声音低沉,透着一丝不情愿,走出去的步伐倒是一如既往的坚韧,不带丝毫的犹豫。
“怎么了?你这副鬼样子?”飘花跟在身后,用肩膀撞了撞晴水,低声问道。
“额……”晴水一副便秘的模样,只是快步跟着前面的公主殿下,没有再说话。
公主府的大门开着,将军府的大门也开着,刚刚走到院内,夏暖烟便一眼望到了将军府大堂前那太湖石雕盆,走到内门的台阶上,那白色的幡旗已经出现在大红门洞中,随即立在了将军府门前。
就在夏暖烟跨过门坎的同时,黑色棺椁进入眼帘,棺椁巨大,由前后四匹马拉着,缓缓地停在了门口。
忍了这许多天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决堤了,夏暖烟眼前模糊一片,再也看不清楚那棺椁的细节,自那日想起上一次夏云白来,夏暖烟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那似曾相识的场景当即便涌上心头——东方少戟战死沙场那一日,也是云白来告知她,少戟将军不日便可回府了。
只是那一次夏暖烟并未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若是回忆起来,反而是一直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下来的快意,她再也不用担心某天忽来的那些不得已而又必须为之的事情,大概可以少了大半。
可这一次,她单单只是意识到,还未曾亲眼见到,便已经开始心痛起来。这些天来不断让自己忙起来,告诫自己还未见到梦儿,一切便都不是真实的,或许他们终于发了慈悲,觉得一名女子要担此退军杀敌的重任实在太过残忍,才会让她归巢返家。
可……眼前真真切切出现的棺椁,打破了夏暖烟一直以来骗自己的所有设想,虽也知道自己之前不过是自欺欺人,这真实发生在眼前时,依然冲击着她所有的身躯。
灵魂飞仙,原是这样一种感觉,身体变得毫无重量,轻若飘渺,眼前的一切都不见了,只剩下天空一片云。
眼看着这一切发生的不仅仅是夏暖烟,身后的飘花瞪大了眼睛,默默吞下一口水,赶忙上去扶住夏暖烟一侧的手肘,晴水还愣在原地,在飘花伸出脚踢了她一下,才反应过来,忙上去扶住另一侧的手肘。
黑色朝服,飘花看着手中的衣服,才明白过来这几日大长公主殿下的异样,可她与晴水这日日在身边之人,却丝毫未曾察觉,也丝毫未曾准备。
待那棺椁从马车上下来,十多个兵士们带着悲壮的神情将它扛进了曦将军府,调转棺头面向大门,薛管家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搬出了巨量的白色麻布,遮盖住了红色的大门,每个曦将军府的人都系上了白色腰带。
“赵管家!”夏暖烟看着对面一阵慌乱,终于回过神来来。
“在!”
“去一并布置吧。”
“这……”赵管家面露难色,看向了飘花,“以何等规格呢?”
“遵照曦将军府同等。”
“那大长公主岂不是要披麻……”话音还未完,就迎来了飘花恶狠狠的眼神,“是,奴才这就去办。”
夏暖烟并未等他说完,迈步走向了棺椁,出门,步行,入门,手轻轻扶上棺椁的黑漆表面,那棺椁很高,夏暖烟看不到封盖之处。
再会了,我的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