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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散红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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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八,北境诸将离都,萧询率领百官送谢樵等人。
沈照弥打马出城,果然见谢长龄一个人待在长亭下。他也不下马,冲谢长龄遥遥打了声哨,说:“应忱,哥哥我便走了!”
谢长龄牵着马,说:“臭小子,还敢居长。沙场刀剑无眼,你要小心!”
“你且努力!”沈照弥爽朗大笑,“下次回京,希望能抱上小侄儿!”
“那就要看命了。”谢长龄也笑了笑。
后边一阵马蹄响,沈照弥回首,见雪中策马而来的人是谢樵,便急忙调转马头,喊道:“谢侯爷!咱们比一次。”
谢樵勒缰缓下速度。他身着氅衣,背负长枪,“你这马太嫩。”他挑眉一笑,“跟不上吧?”
沈照弥抚着马鬃,倒是很喜欢,说:“咱们路上跑一番,不就知道跟得跟不上了?”
沈松涛驰马上前,“应忱,京里不比战场的真刀真枪,万事要小心啊。”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谢樵说完抽响马鞭,座下骏马当即奔出,他头也不回地说,“应忱,好好保重!”
那头大军已动,但见大军的枪浪红缨紧跟在谢樵身后,奔涌向旷野。沈照弥不便再留,与谢长龄挥了手,也策马追了上去。
众人将十里长亭渐渐抛在后方,一路伴着寒鸦悲鸣,蜿蜒向北。
周素仪站在城门口,有些走神,被青萝晃了回来。
“如今北境众将归位,溱都也就安静了。”周素仪拢紧披风的领口,垂眸思忖了片刻,“我们的时日不多,把靖安侯府的地图给药堂的掌柜了吗?”
“给了,小姐在侯府进出自由,”周素仪抬眸,说,“为何还要舍近求远,让尹掌柜安排人去探查?”
周素仪捂嘴轻笑道:“避嫌。”
青萝若有所悟,抬头正要说话,谢长龄却已经策马而来。她理了理周素仪的衣裙,便退开两步,侍立在旁。
在战场上长大的孩子,他有与生俱来的天赋与才华,却不得不背负这枷锁一般的宿命。
周素仪不禁替他可惜。
此时风声啸厉,瞬间便灌满了袖口,吹得她衣裙猎猎作响。
谢长龄立时皱眉,伸手将她拉到背风处,又解下肩上的披风搭在周素仪肩上,“这冬日的风你也敢由着它吹?”
周素仪拢紧披风领口,边捋平吹至颊边的发带,边问:“小将军,梧州的风也这样凌厉吗?”
谢长龄没被牵动情肠,反倒低头笑了起来,抿着唇角反问道:“南阳的姑娘都爱站在风口吗?”
周素仪忍不住也笑了一阵,半晌后徐徐收住,认真地答道:“南阳可没这么冷,吹一阵儿也没关系。”
这时大道另一端传来马蹄声响,两人伸颈望去,只见三名身着官服之人正在不远处下马,为首一人三十多岁,一身青袍,正是巡防营副统领何敦。
谢长龄微微一怔,今日不是何敦当值,但还没来得及询问,何敦已惊慌地连声道:“大统领,珠泉街有命案!”
在溱都之中,巡防营担有城门守卫、夜间宵禁和镇压械斗之类维护京城安平的职责,但命案是属刑名案件,按理应该是京兆府出人。
谢长龄眼神一凝,从铁衣手中结果缰绳,“京兆府去了吗?”
何敦跑得急,喘息了一下方道:“已经通知了。大统领有所不知,不止一例,加上这个,三条人命了,都是兰香楼的姑娘。”
一旁,周素仪与青萝面色疑惑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谢长龄有些吃惊,“一夜之间吗?”
何敦抚着心口,点了点头。
谢长龄心头一动,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什么,却又不能确认,转头对周素仪说:“你先回府。”
周素仪神色略有些愣怔,喃喃道:“好……”停了半晌,又补一句,“你要小心。”
回到府中后,周素仪伏在书案上勾勾画画许久,最后递给青萝一张纸笺,便打着哈欠说困了。
冬日午后不宜多睡,但总要稍歇片刻,侍女们铺理了床榻,安静地退出,只留青萝在侧。
青萝一面警戒四周,一面道:“小姐,要去兰香楼看看吗?”
“死人没什么好看的,况且现场人多眼杂,不好解释。”她抱着被子翻身朝里,“我现在忧虑的,是日后的发展……”
“日后?”
“巡防营护卫溱都,找出嫌犯一切好说,可若是京兆府破不了案。更有甚者,如果以后不断有类似的新案发生,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新案?”青萝有些吃惊,“小姐是说还会有……”
周素仪盯着被子上的花纹看了一阵,突然起身,急匆匆扯了外袍罩上,“青萝,我们去怡楼。”
话题的突然转换令青萝一时有些发怔,呆了片刻方道:“去……去怡楼?”
刚刚迈过垂拱月亮门,迎面便瞧见血河站在庭中石桌边。
周素仪表情古怪地拿手指指了指他,向青萝使了个眼色。
青萝会意,“血河,少夫人想去怡楼,你要跟着吗?”
周素仪:“……”我是让你支开他,不是让你叫他跟着。
血河拱手道:“是。城里有命案发生,公子命我护少夫人安全。”
因为跟着个尾巴,周素仪兴致缺缺地上了马车。
纵马奔离主街,转往另一条街巷,在兰香楼门口下马,迎面正遇上京兆府尹高德带着一队人马经过,谢长龄笑着打了声招呼。
高德赶忙过来回了礼,道:“这案子来得突然,劳烦将军跑一趟了。”
谢长龄笑道:“巡防营维护京城治安,职责所在。”
两人正说话间,几名衙差用木板抬着白巾遮裹的尸体走了出来。
谢长龄快步上前,将白布掀开一角,只见死者面目发黑,无明显外伤,口角略有血渍。不像是利器所伤,倒像是中毒。
街巷内围观的路人遥见尸体抬出,顿时一阵骚动拥挤,高德赶紧指挥手下呵斥拦堵。
兰香楼德老鸨哭天抢地,揪着衙差的裤腿,“官爷,这杀千刀的,害死我三个女儿,我的命真苦啊——”
楼里其余姑娘吓得大气不敢出,生怕那贼人下一个杀的就是自己。
高德兀自开口道:“那个是花魁榜眼,游烟姑娘。难怪老鸨哭得这么伤心,这愣是把钱袋子戳了个窟窿。”
谢长龄揉着额角想了片刻,这才隐隐约约想了起来,在元宵夜里的席面上,这位游烟姑娘也在。
他拱手道:“高大人,巡防营会加紧巡视,若有可疑人员会及时报给京兆府。”
高德身体斜斜前倾,道:“有劳了,将军请便。我进去看看。”
谢长龄倒也没去其他地方,直接到了平景侯府。
小厮领着他进门时,崔述正在庭院里和几房小妾打雪仗,闻声回头,道:“应忱,你来的凑巧,今日正春邀我去兰香楼。”
“正春?他是谁?”谢长龄怔了怔,“今日邀你去兰香楼……”
“去年秋闱的解元,叶正春……哦,差点忘了,你才回京。”崔述朝书房窗口指了指,“他在里面替我绘制‘寒雪嬉美图’。”
谢长龄十分奇怪,瞧着崔述的言行,似乎还不知道兰香楼出了命案。
崔述丢了手中的雪团,攀着谢长龄的肩膀朝书房去,“正春文采一绝,此次春闱定能得个榜首!”
谢长龄一头雾水,走进书房内,叶正春垂首勾画,来人了也全然不觉。谢长龄则拿起摆在博古架上层的文卷,翻开看了起来。
这时叶正春才回过神,连忙从案后起身,拱手道:“见过谢二公子。”
叶正春心里和明镜似的。
他对京中时事了如指掌,眼前这位靖安侯二公子先受封怀远将军,而后又被皇帝明里暗里地调任为巡防营统领。
将军、大统领这样的称呼,谢长龄都不会打心底里喜欢。
谢长龄低头看书没有理会他。
崔述笑道:“你倒是机灵。”
谢长龄不由笑了起来,把书丢回架子上,“你们要去兰香楼?”
崔述快步走了过来,笑得颇有深意地道:“我还以为你是清心寡欲惯了,当真对美人不动心。”
他说着用手肘戳了戳谢长龄,“看上那晚上的哪一位了?虞娘子还是游烟姑娘?”
叶正春顿时来了兴趣,谄笑道:“我与那虞娘子有些交情,她又是兰香楼的花魁,二公子不妨今夜一试?”
崔述满面兴奋,眼中是无限回味,“那虞娘子不但样貌身段风流可人,更难得是朵解语花,真是个尤物。”
谢长龄面无表情,说:“游烟死了。”
崔述一时有些怔住,“谁?谁死了?”
谢长龄语调沉沉,重复道:“游烟死了。”
叶正春愣了片刻,跌坐在一旁的圈椅上,什么话也说不出。
“你跟我来,”谢长龄拉着崔述,转头对铁衣说,“你护着这位公子,别生出其他事。”
铁衣会意,恭敬地朝叶正春道:“叶公子,请随我来。”
叶正春脸上有些挂不住,勉强笑了一下。
与崔府一样,此刻在桓王府中,所商议的也正是这件命案。
“那夜的姑娘一下死了三个……”萧承禹圈椅中,边思忖边道,“看来这是有人故意给本王下套。”
副手甄为踏前一步,抱拳道:“王爷,那日席面上还有虞娘子、张娘子,她们……要着人跟着吗?”
萧承禹垂着眼帘怔怔坐了许久,方低声道:“这事儿不用管,内阁今日和谈的文书来了吗?”
甄为摇头,“还没来,恐怕要到入夜的时候了。”
“既然文书未达,备车去怡楼。”萧承禹笑着说,“隔岸观火的乐趣,最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