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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贺新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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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阳到京城,车马行程大约需要十天。
周素仪此行算来应该会慢上一些,行程预估为半月,可以赶在年关前抵达溱都,再休整十余日,恰好赶上上元节前夕的婚期。
出发前,周明微派出两队信使,一队通知已走到半道的药堂伙计沿途整肃以保周素仪回京无阻,另一队向溱都分号传讯,提前备好一应嫁妆。
周明微来到周素仪的院子,让垂首瘫坐的人将手腕伸出,给她把了把脉,问:“不日就要回京,素仪心情不好?”
周明微年长她十八岁,长姐如母。
周素仪摇头:“姐姐筹谋多年,我也等了许久,高兴还来不及呢。”
周明微察看着她的脸色,小声问道:“那是在担心谢家二郎不好?”
周素仪板着脸说:“溱都群狼环伺,只要他别坏了咱们的好事,那他就能一辈子好好的。”
她说的这些其实周明微都明白,想想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也只能点头叹了口气。
“可我希望你能圆满。切记莫要冒险,凡事三思而动,知道吗?”
周素仪没点头,只笑着扑进姐姐的怀里。
洪昌十三年庚寅月乙亥日,宜嫁娶。二人的婚典全由内府操办,周家京中无人的短板算是被弥补了起来。
迎婚大礼的当天,天还没亮,周素仪便被乔装而来的周明微拉起来捯饬。
理妆加钗,铺系红裙,细细打扮齐整,举着铜镜前后左右照给她看,笑道:“素仪平日里就是个美人儿,今天这一上大妆啊,连我的眼珠子都移不开了。”
周素仪听她说得夸张,不由抿嘴一笑:“姐姐,你万事当心。”
这时门外响起了喜庆的催妆乐声,前来通知花轿已经上门。
周明微不舍地看着她,低头抚了抚她的面颊,“他若无心你便休。姐姐叮嘱你的话,可都听明白,记清楚了?”
“知道了。”
红帕垂落,遮了视线,绣房门扉随后开启,喜乐之声灌满双耳。
拜礼结束后,一身喜服的周素仪坐在榻上,听着外面的喧嚣。喜炮炸响,人群喧闹,粗放而混杂。
新房里经内府细细装饰,一派喜气。
五彩新帐,地上铺了丝毯,案上摆着合卺之物,墙边香炉生烟炭炉正红,倒是比外面的天寒地冻好太多了。
周素仪本就怕冷,南阳短暂的冬雪日已是难捱,这溱都的冬日却长得很。
“青萝,外面什么情形?”
青萝悄悄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点心,“小姐,先垫垫肚子。”说着,用指尖掰了一块下来,从红盖头下直接喂进周素仪嘴里。
“没有异样,姑爷正和宾客们饮酒。”
想着谢长龄一定心绪烦乱,今天势必是要喝得酩酊大醉。周素仪干脆掀了盖头,作势要换下大红的喜服,被青萝拦下,“小姐,您要出去?”
周素仪点点头,动作却未停,她附耳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今日人多,红玉一定有所行动,我去帮她。”
青萝劝道:“侯府占地大,没有地图只怕会迷途,反而漏了行迹。而且,这合卺酒还没喝呢。”
周素仪答不上这句话,闷闷地转身坐回床上,用盖头蒙住了头,说:“真是错失了大好时机,罢了。”
那头谢长龄情绪低迷,他如今成了溱都新贵,来参宴的宾客众多,白头偕老的贺词萦绕在耳边。
无可奈何也好,天意弄人也罢。至少在终身大事上,他没得选,周家小姐也没得选,只能以礼待之了。
他灰败沮丧地借酒浇愁,沈照弥劝他也不听,直直喝到醉意熏熏才罢休。
铁衣要扶着谢长龄回房。
晚宴不过三更,谢长龄的至亲远在北境,他又鲜少回京。
所以散席送客之后,整个侯府顿时便清静了下来,只有新房院落内外还闪着灼灼华灯。
倒是几个同宗的年轻公子跟上来,嘴上吵嚷着要去后院闹洞房,谢长龄被好几个人簇拥着到了新房门口。
喜娘说了吉祥词,头顶红帕被挑开。
周素仪觉得自己就像被牵线偶人一样,分食盘中的肉,又饮下各自半边匏瓜中的酒。
苦味伴着酒气弥漫在口腔,她的眉头皱也不皱,用力咽了下去。
同牢合卺,甘苦不避。
周素仪手中握的如意也被拿走,换上了一个红线绕织的同心结。
一整套细碎的步骤走完之后,喜娘道了喜,退出时将门扉轻轻掩上。
四周寂了寂。
周素仪终于能喘口气,斜眼一看,谢长龄正趴在旁边的桌案上醉得不省人事。
她卸了钗环,脱下繁重的喜服,松了松肩背,神态自若地坐到谢长龄对面,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累死了。”
谁知就是这句话让谢长龄陡然醒转过来,他猛地抬头,吓得周素仪手中茶水都不慎倾出了半盏,“谢、谢长龄……?”
谢长龄眼中闪过一抹戾色,“什么人?敢夜闯靖安侯府!”
周素仪觉得不妙,不过一息之间,谢长龄已近身掐着她的脖子将其抵至东墙。
战场杀伐之人,当真是喜怒无常!周素仪眉间挂着怒气,被掐得说不全话:“还、能是谁?当然是、是你夫人!”
谢长龄眼神渐转清明,映出一张昳丽非常的脸。室内只燃着一对红烛,她眼中含怒,在昏黄的烛光里却如藏遗星。
感到脖子上的力道减弱,周素仪一推一踹。谢长龄不料被袭,又喝多了酒,倒地时把鎏金香炉也撞翻了。
袅袅的檀香顿时浮了满屋,却半分安神的作用也没起。看谢长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周素仪心下一慌,难不成被踹坏了?
周素仪踢了踢他的脚,“谢小将军……天寒地凉,去床上睡。”
地上的人动了动,嗓音喑哑:“腿疼……”
“是你先动手的,”周素仪嘴角一抽,摸了摸脖子,“不过,你我也算扯平了。”
看着地上的人扶墙起身,周素仪快速开门而出,蹿进青萝的房间。
因为是自家小姐的新婚第一夜,青萝退出后并不敢自行安睡,一直候在厢院角落的婢女卧房内,见她来,慌忙迎上去:“小姐,您这脖子怎么了?”
“小事,去把治跌打损伤的药膏找出来。”周素仪皱着眉头小声问,“红玉有消息吗?”
青萝应声,将一封卷着的信笺递给周素仪,悄声说:“方才送来的。”
周素仪喝了酒,有些发热,这热意一路燎原般燃到她眼角,引得眼尾也浸上绯色。
借着烛光一点点展开信来,仔细地看了半晌,还未多问一句,就听房门被人敲响了。
周素仪冷着脸将那纸放火上燎了,盯着残片彻底化为灰烬,方才开口道:“谁?”
外面的叩门声止住,响起谢长龄的声音,语气有些虚软:“是我。”
才收到红玉的密信,这人就找上门来,似乎来者不善。
周素仪向青萝嘟哝了嘴,示意她赶紧找瓶药膏出来,“小将军,你先回房,我已经在找药膏了。”
门外的身影没有离开。
周素仪将门从内半开,外间风夹雪粒,令人心头平添几分冬日的寒意。
她吹了凉风,眼下头痛欲裂,冷声道:“小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有事!”谢长龄眼见她要关门,急急迈进那只伤腿抵住房门,将一瓶药塞到周素仪手里,“应忱今日酒后无状,你且先用着。”
此刻看了谢长龄的这番动作,周素仪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似乎被“酒后无状”这个说法所触动,捏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趣地思索起来。
“若是我被你掐死了,你当如何?”
谢长龄一愣,未曾料想这样的结果。
他立在冷风里,雪絮同他身上的檀香飘散开来,周素仪吸了吸鼻子,似笑非笑地等着谢长龄答话。
青萝忙凑身过来,替她披上狐裘,神色警戒。
谢长龄心知周素仪并不打算放过自己,他硬着头皮开口道:“向陛下请罪,杀人偿命。”
周素仪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出来。
房门彻底闭拢,透过窗户纸,眼见着那挺拔的少年人立了半晌,方才默默转身离开。
青萝长舒出一口气,“小姐,他是要杀你泄愤吗?”
周素仪摇摇头,她的吐息已然有些发热,“目前来看,倒不至于。”
“那、那小姐还是回新房比较好。”青萝磕磕巴巴地说,“若是明日谢府的丫鬟来伺候您梳妆,没见着你的人……”
“我明白,”周素仪悟了,“洞房花烛夜,不能少人。”
周素仪猛然推门进来的时候,谢长龄正坐在床边垂首发呆。室外的寒气扑面而来,渗进领口,凉意丝丝入体。
谢长龄霍然抬头,直直地看着她。
周素仪审视地看了他许久,最终叹息一声,带着商量的语气说:“明日若有人问起你的腿伤,别说是我踢的。”
谢长龄低声应了,踌躇半晌,道:“你的脖子……”
“我可没放在心上。”周素仪心里早将人囫囵骂过一遭,脸上却笑得和煦,“小将军放心,我不会说是你掐的。”
她温声细语说话时,很是让人如沐春风。
谢长龄怔怔看着,总觉得有些欲盖弥彰,抿着唇谨慎问道:“那你如何解释?摔跤也摔不到脖子。”
周素仪坏主意上头,她关了门,把凛然寒气都隔绝在外头,挨着谢长龄坐在床榻边,故意凑在他耳边。
“若有人问起,我就说是小将军洞房花烛夜急色,不小心留下的。”
“你!”
谢长龄立时起身,瘸着腿坐到一旁的矮榻上。
他呼吸骤然急促了几分,环顾左右,发现整个房间已经被关得严严实实,不知为什么突然脸一红,手无意识地捏紧,说起话来也有些打结。
“不要胡言,往后,你睡床,我睡这。”